江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心软。
从他的角度来看,墨恩斯确实很惨:已经订婚的爱人突遭横祸,忘记了一切,从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烟消云散,只有他自己还痛苦地陷在过去无法自拔,而现在,江野还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要和他分手。
江野一犹豫,路仁嘉就开始发力,他推了推江野,催促道:“走吧,我的车停在路边,不能停太久。”
江野只好对墨恩斯道:“抱歉,行李我过几天再去拿吧,我得先去看看房子。”
他不敢再多说,挣开墨恩斯的手,钻进了路仁嘉的车里。
坐上副驾驶后江野透过后视镜,看到墨恩斯还孤独地站在那里,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愧疚,而是违和。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墨恩斯本不该是这样的弱势的角色,相反,他应该很强势才对。
来到路仁嘉的公寓已经是傍晚,江野对这房子非常满意。
这是间带楼梯的复式公寓,楼上楼下都有卧室和卫生间,地方干净又宽敞,更重要的是,房租出奇的便宜,江野每月只需要付一千块钱,路仁嘉甚至包揽了水电费,他说自己居家办公,使用电器的次数更多,理应多掏一些。
江野当即便签了租房合同,付了三个月房租。
路仁嘉笑着摸了摸江野的头发,“你先去洗澡吧,我正好要做晚餐,到时候一起吃。”
那温热厚实的手掌落到自己头上,江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他们今天才认识,而且只是合租室友,这似乎有些太暧昧了。
可是抬头看见对方那张端正亲切的脸,江野又打消了疑虑,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拿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洗发水与毛巾走进卫生间,关上门,脱掉衣服挂在门口的挂钩上,打开淋浴头,热水喷三而出,水雾很快便弥漫在狭小的淋浴间中。
江野洗澡很快,十分钟差不多完事儿,正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时,磨砂玻璃门映出一个人影,路仁嘉敲了敲门,“小野,你洗完了吗?我有东西落在里面。”
“洗完了,你进来吧。”江野顺手把浴巾围在腰间,继续擦头发。
路仁嘉背靠着玻璃门,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江野赤|裸的上身。
他肩背挺拔,骨肉匀称,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在腰间收窄。
卫生间灯光很暗,而且是暖黄色的,这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蜜糖般的质感,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脊背滑下,落在右边的腰窝里。
路仁嘉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摸上他的后颈,“小野,刚才遇到的人是你男朋友吗,你们分手了?”
这时候江野就已经不太高兴了,他确实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但也不是个傻子。路仁嘉都明晃晃地调戏到他头上来了。
江野挥开他的手,冷漠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你能先出去吗,我要换衣服了。”
路仁嘉非但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地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他呼吸的热气几乎喷洒在江野耳边,“小野,你都乖乖跟我回家了,肯定对我也有意思,别装矜持了,我也喜欢你,咱俩去卧室吧。”
“?”江野彻底恼了,他手肘用力顶向对方的肋骨,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爆了粗口,“有病吧,老子跟你回来是为了租房子,不是跟你滚床单的!”
路仁嘉被他推开后,竟然还敢往上扑,就像街边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狗,终于见到了肉骨头,非要啃到嘴里才罢休。
江野真急了,一方面他很烦被各种男人惦记着屁股,毕竟才刚分手,另一方面,路仁嘉毫无征兆爆发的兽性让他有些发怵,这人就跟突然犯病了一样,跟白天时判若两人。
江野也顾不上这是自己的二房东,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接把人踢飞出去。
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路仁嘉砰地一声撞开玻璃门,摔到了外面。江野不再理会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往自己身上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叫,紧接着就是什么重物滚落在地的声音,很沉闷,尔后就全无动静,一片死寂。
江野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不及系扣子,连忙冲出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楼梯,而路仁嘉就是从这里失足摔了下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台阶边缘上。
他躺在楼梯下面,双目紧闭,鲜血慢慢从他脑后流了出来,在身上形成一片鲜红的血泊。
江野的脑子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勉强反应过来,急忙跑下去查看路仁嘉的情况。
江野跪在一边,颤抖着用手指按住对方的脖颈,然后忽然睁大眼睛,像触电了一样猛地缩回来。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而路仁嘉的胸膛则一点儿伏动都没有。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江野知道自己完了。
他茫然地看向周围,看着这个陌生的客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算什么,正当防卫?还是失手错杀?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叫救护车来……可是路仁嘉已经死了,江野很确定这一点。
江野踉跄着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脚被凸起的地毯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哆嗦着拿出手机,按下了110。
他要报警自首,他实在是顶不住这个杀人的压力,良心更不允许他畏罪潜逃。
可不知道为什么,报警电话竟然打不通,听着对面回传来的刺耳忙音,江野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深深地埋着头,机械地翻着自己的通讯录,里面的号码很少,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江野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失去记忆之后,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几乎为零。
那具尸体仍然躺在楼梯下,鲜血已经漫到了地毯上,江野下意识收拢双腿,脚藏在沙发下面。
那鲜血仿佛要继续漫上来,淹没他,让他窒息而亡。
江野就这么恍恍惚惚地按下了墨恩斯的号码,他好像本能觉得自己在绝境中,应当向他求助,也只有他才能拯救自己。
……
墨恩斯接到江野电话时,正打算把白屋烧成灰,然后再把骨灰混到水泥里面,拿去糊墙。
他都烧到一半了,白屋已经变成了一副漆黑的骨头架子,外面只裹着一层乱糟糟的血肉,正在房间角落里阴暗爬行,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焦香。
墨恩斯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暴行,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墨恩斯就听到江野颤抖着声音喊他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遍,却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恩斯耐心道:“星星,你冷静下来,怎么了?”
江野的嗓音听起来很哑,墨恩斯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扑过来,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就,他就……”
“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哭出来。
失去记忆的江野同时也失去了过往经历所积累出来的意志与经验,他的心态变得很年轻,或者说更加幼小,所以一遇到事情就会慌张、脆弱,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白屋在角落里爬行了一会儿,身上便重构出血肉与皮肤,最后头发和指甲都长了出来,连衣服都复原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笑嘻嘻地道:“所以说嘛,大人,我可是纯纯的助攻。”
“不过计划确实有点儿偏差,本来打算让您英雄救美的,没想到江野这么猛,反杀了。”
“……”墨恩斯冷盯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第077章 死了,但只死了一点点
墨恩斯来到路仁嘉的公寓时,江野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米白色衬衫,头发还微湿着,发丝黏在脸侧。
他一动不动,呆呆的,直到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惊慌地扭头看向门口。
那眼神让墨恩斯回想起了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稚嫩,冲动,而且容易慌乱,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恐惧,所有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墨恩斯余光瞥见躺在楼梯旁边的尸体,随后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把江野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用低而轻柔的声音哄慰着:“没事,没事,别害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
江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把头埋在对方胸前,身体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手脚冰冷,浑身都在发抖。
墨恩斯只好不断地抚摸他,像给应激的小猫顺毛一样,顺着脊背慢慢往下摸,同时还轻声安慰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江野才勉强冷静下来,他仰起头,嗓音沙哑,“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报警,可是电话打不通…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可是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一心慌就……”
墨恩斯温柔地看着他。
他当然会害怕,对于现在的江野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受伤流血。更何况这人还是间接死于他的手中,他在慌乱中还记得打电话求助,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事的,我很高兴你在遇到困难时能想起我。”墨恩斯拨开江野脸侧的碎发,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意。
他低头珍重地亲吻江野的额头,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便去卧室拿了条毯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身上,又为他倒了杯热水。
江野捧着暖和的陶瓷杯,低着头,眼睛隐藏在刘海儿的阴影中。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墨恩斯,也不敢去看血泊中的尸体。
墨恩斯单膝跪在沙发前,扳起江野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星星,好孩子,你听我说,你不需要害怕,有我在,我会帮你摆平这件事,好吗?”
江野怔怔地望着他,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一具可怕的尸体,江野对墨恩斯的排斥感和恐惧感几乎消失不见了,没有人能拒绝一个永远站在身后为他做靠山、替他收拾残局的男人。
可江野为自己的感情变化而羞愧,他明明昨天才毫不留情地说了分手,今天遇到事情就找墨恩斯帮忙,还让他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江野觉得自己很无耻,很不要脸。
墨恩斯将尸体拖进了卫生间,又用湿毛巾擦干净地板上的血。
他一边用纸巾擦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江野又拿起了手机。
“不行…墨恩斯,这样不行……”江野的声音仍然在抖,牙齿微微打战,可眼神已经变得很坚定,“我必须得去自首,你快走吧,我不会跟警察说你来过这里。”
“……”墨恩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差点儿忘了,江野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骨子里是正直善良的。
眼见着江野鼓足勇气要打报警电话,墨恩斯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无声无息地修复了路仁嘉的身体,让他“活”了过来。
就在江野马上要按下拨号键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路仁嘉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江野:“?!”
他目瞪口呆,手机从掌心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你,你,你没死?!”
“什么?”路仁嘉昏沉地看了看他,随后又疼得吸了口冷气,“我脑袋怎么了,疼死了…”
江野完全呆住了,这怎么可能!流了那么多血,心跳脉搏全没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路仁嘉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还在说话,除非那是江野恐慌之际产生的幻觉,否则他确实没有死。
路仁嘉找了块毛巾捂住伤口,这会儿他又像个谦谦君子了,内疚地跟江野道歉,“真对不起,我刚才色迷心窍,冒犯了你,你打我也是应该的,我自己去医院,你不用管我。”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江野胆战心惊地盯着对方的后脑勺,血仍然在流,已经染透了白毛巾。拿开毛巾的时候,能看到那里有个很深的血窟窿,几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江野猛地站起来,“等一下,你还是叫救护车吧,这个看着很严重啊。”
路仁嘉宽厚地笑了笑,“不用,小伤而已,我去楼下诊所缝两针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江野呆站在原地。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明显的血腥味,江野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僵硬地转向墨恩斯,手指着房门,舌头仿佛打了结,“他,他,我…”
墨恩斯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好了,他不是没事吗,你也不用自首了。”
“可是,他刚才明明都没有呼吸了,还流了很多血,怎么忽然又醒过来了?”
江野被墨恩斯控制在怀里,却仍然固执地扭头去看脚下,雪白的羊绒地毯上还染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这真的很不合理,就算是江野也无法忽视其中的怪异,他甚至开始怀疑路仁嘉到底是不是人类了,只有怪物才能在脑袋破个大洞的情况下,还能站起来走路吧。
墨恩斯想了想,“或许刚才只是暂时性的休克?你又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确定他已经死亡呢?”
“但是……”江野皱起了眉头,他现在也想不清楚了,脑子一团乱,怎么也捋不清思绪。
他又给路仁嘉打电话,确认对方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计程车,并且伤情没有加重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江野才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
他正和自己的前男友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别人家的房子里。
“我…”江野迟疑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打电话叫你来的,幸亏路仁嘉没事,要不然就把你连累了。”
墨恩斯笑了笑,他轻轻牵起江野的手,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星星,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所以就算成为你的共犯,我也会非常的幸福。”
江野感到手足无措,“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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