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睡觉还算灵醒,听见出了事就连忙都来了,程景生让他们拿了一捆麻绳,几个人七手八脚就把胡乱叫喊的歹徒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程景生这才松了口气。
“岂有此理!你们怎能绑架客人,我只是,我只是半夜渴了,出来舀碗水喝!”那歹徒颇为奸猾,眼看逃不掉了,竟还会倒打一耙。
“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们店大欺客,看以后谁还敢来!”他穷凶极恶地叫嚣不停,仿佛一定要把前院和后面小楼上的客人都喊醒,让他们都知道这山庄是个黑店为止。
眼下,刚才的那口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又一段时间了,程景生见他刁顽,气得牙根痒痒,便二话不说,舀了一碗那掺了朱砂的水,凑到他嘴边。
他喝道:“你说渴了,这不是水,你喝吧,喝啊!”
白五知道那里面有滚沸的朱砂,朱砂滚沸会变成水银,吃下去轻则口腔溃烂,腹痛不止,重则发热昏厥,他也知道自己在铁锅表面偷偷抹了多少毒物,自然不敢喝,只得拼命闭着嘴往后躲。
程景生就把那碗毒水哗啦一声给撇在了地上,厉声道:“把他的嘴堵上!丢进后院柴房里,先关上三日,不给水米!看他说不说实话!”
伙计们还从没见过程景生气成这样,额头上青筋都暴起了。
他们都以为这个白五是贼,农民攒些家底不容易,所以最恨盗贼,于是二话不说,就拖着呜呜咽咽的白五给撂进了柴房里,上了锁。
杨青青在房里等程景生,他本来就又累又困,所以程景生没走多久,就昏睡过去了,没想到,刚眯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
程景生那一声大喊,把杨青青结结实实惊了一跳,差点直接就从床上蹦起来了。
程景生为人稳重,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发生,都不会如此大喊大叫的,唯一一次,就是上回那个持刀行刺的歹徒来的时候。
那回程景生受了伤,留的伤疤到现在都还在,杨青青每次看到,都很心疼。
那声大喊让他心里突突直跳,也不管什么了,披了条被子就冲了出去,打算去救程景生,没想到到了院子里,歹徒白五已经在被拖往柴房的路上了。
杨青青慌忙跑到程景生身边:“怎么回事?这人是哪来的,你受伤了?”
他急切地一连抛出了许多问题,程景生连忙让他宽心:“我一点事都没有,是有人扮作客人混进来了,在咱们的厨房下了毒,好在被我发现了。”
为了不让他后怕,他没提歹徒持刀想从后面砍他的事。
杨青青听说他没事,又看了看,他浑身上下确实都是全乎的,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可把我吓坏了。”
程景生也知道杨青青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帮他把被子裹紧了些,说:“你先进屋把衣服穿好,等会我再跟你说。”
夫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跑出来,样子怪可怜的,程景生忍不住笑了,说:“倒真像遭了灾似的,真是个小叫花子了。”
杨青青也笑了,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呢。”
他也后知后觉有些脸红,自己光腿光脚的,幸好天黑,不然给伙计们都看见了,也是怪不像样的。
程景生又进了厨房,把伙计们都叫了进来,告诉了他们朱砂的事,让他们拿些草纸来把锅上的朱砂给擦掉,纸不要扔了,然后再把几口大锅都好好洗刷一遍。
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带着人把整个厨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其他地方被人动了手脚之后,才慢慢放下心来。
这么一忙,就折腾了大半夜。
杨青青那边也是没睡,进屋穿好了衣裳,就又出来了,叫住一个伙计又详细问了问始末,就让他们去柴房那人的身上,和他的客房里都仔细搜查一番。
果然,从白五的身上和客房里,都搜出了朱砂。
“人赃并获,你还不说实话?”杨青青让人把东西撂在他眼前,斥问道。
白五呜呜咽咽,憋得脖子都红了,结果杨青青叫人把他嘴里的抹布给拿出来,白五却是一通破口大骂:“你们,你们害死了我兄弟黑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杨青青的眼睛倏然瞪大了。
他虽然不知道上回刺了程景生一刀的歹徒叫什么名字,但满打满算,自从他穿越到现在,也就只弄死过这么一个人,再没有旁人了。
看来这人真是那个歹徒的弟弟,是来寻仇的?
程景生连忙赶到了,让伙计赶紧再把他的嘴给堵上,千万别让他再嚷嚷了,免得真让前前后后的客人听见了,山庄里人多嘴杂,还不知会把话传成什么离谱的样子,到时候,他家倒真成了坑人害命的黑店了。
伙计们也知道这事大了,都吓得不轻,连忙七手八脚又用抹布给他嘴巴堵了个死,差点把他的牙都别掉几个。
程景生安抚杨青青:“好汉难捱三天饿,关他三天,不怕他不吐实话,先不急。”
他又对伙计们说:“他刚才说的人,多半就是大前年来我家的那个强盗,当时幸亏有大家帮忙,到时候就算对簿公堂,我们也是自有道理的,不必担心。”
伙计们方才听见了事关人命的事,都心里一惊,面面相觑,一听原来说的是那个强盗的事,便都觉得没事了。
那次杨家闹强盗,整个村子的人都看着的,甚至这几个小伙子也都上去踹过几脚。
“强盗偷窃,被打死是天经地义!你再敢胡说八道,就是一样的下场!”几个伙计恐吓了那白五几句,又踹了他几脚,痛得他在地上扭成了毛毛虫。
程景生安抚伙计们都先去休息,并叮嘱他们第二天别跟别的客人乱说晚上发生的事:“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遭了贼,已经抓去报官了。”
折腾了这大半夜,天都快蒙蒙亮了,程景生和杨青青才回了房。
“难怪我听他名字这么怪呢,哪有人叫白五,他咋不叫二百五呢?”杨青青评论道,“原来是叫黑五,故意改了名字,怕我认出来他是来替他哥哥黑三报仇的。”
“这多半又是冯记出的奇招。”程景生道。
这两年多以来,他们的山庄越做越大,在城里也越来越有名声了,冯记对他们本就一直十分忌惮,看他们也做起了生意,冒了头,哪有不来使绊子的道理。
特别是,程景生的八珍养气丸开始上市之后,明着是跟冯记的五精丹唱对台的,他们哪能不恨得牙痒痒。
只不过,因为程家现在也有了官府的靠山,所以,一直以来见招拆招,还从来没有真的被他们伤筋动骨过。
而这些年过去,不管冯记出什么阴招也好,程景生都没像今天这么生气。
冯记指使黑五来他们山庄的厨房里下毒,无非是想让他们无意间使客人中毒,此事一旦闹大,冯记自然会怂恿客人闹上官府去,到时候,程家不但担上了天大的干系,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客人敢来,他们的生意也就彻底完了。
但,最让程景生生气的还不是这个。
毕竟,他今天是要给杨青青做醪糟的,但凡他今晚粗心一点,用那样的毒水煮了点心给杨青青吃下去了,现在会是怎样的后果呢?
程景生想都不敢想。
他看了看怀里的杨青青,他疲惫了一夜,刚刚眯着一会儿,程景生默默想,冯记三番五次侵扰,实在可恶,这一回,他要是再不把这家奸商给彻底扳倒,还做什么人呢?
第107章 杨青青一口气拐了三个小孩
三天过去了。
柴房里天天有人进进出出不方便,程景生便专门把那个黑五给关在了一间僻静的杂物仓里,绑着的绳子一直都没有拆开,只偶尔派伙计去看看,别让他死了。
除了程景生和杨青青,就只有当夜的几个伙计知道这件事。
头两天,黑五什么动静都没有,第三天,终于看着像熬不住了,程景生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叫伙计把他嘴里的抹布取了。
果然,黑五虚弱地央求起来:“水……给我口水喝……”
程景生手里端了一碗水,给他放在了目力所及的地上。
黑五挣扎着要往前探,他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无法端碗,只能用嘴去够碗边,结果皴裂的嘴唇才沾湿了一点,伙计就在后面把他猛地往后一拉。
“说了实话再喝!”伙计手里拿着大棒,呵斥道,“说,都是谁指使你的?”
程景生好整以暇坐在前面,喝了一口茶水,慢慢等着他开口。
黑五终究是扛不住了,虽然他兄弟确实是死在杨柳村,但世上又有几个人兄弟情深到真能为了兄弟去死呢?
“是……少东家,冯广才,”几日水米没打牙了,他恨不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他说,让我来你家,在后厨下毒,等第二天客人都中毒之后,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带头闹事,向官府告状……”
“事成之后,他许你什么?”程景生一边听,一边就用笔录在纸上。
黑五喘息了一阵子,知道一旦开了口,不吐干净,程景生是不会罢休的,于是干脆都说了:“冯广才,说给我二百两银子,要是能顺手把你夫郎给毒死,足足再添一倍。”
程景生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不落地笔录下来。
他问得详细,连冯广才是怎么教他乔装打扮,谎称身份,又是如何教他下毒的方法,这些细枝末节都给问清楚了,一条一条写完之后,让伙计把供状拿到他跟前,让他按上了手印。
不过,要拿到官府去作证,光凭这一份私自审问出的供状肯定是不够的。
程景生示意伙计松手,让黑五先爬过去把那碗水给喝了。
等他喝完后,又开口问:“方才你说的事,可愿意上堂作证?”
“这……”黑五这回却犹豫了起来,眼珠子乱转,表情也为难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已经喝上水了的缘故。
这三天里,程景生和杨青青也没闲着,杨青青分析了半天,跟程景生说,这个黑五和黑三两兄弟,竟然敢前赴后继地来杨柳村找他们的麻烦,黑三都死在这了,黑五还敢接着再来,如此丧心病狂,一定是有他们不得不来的缘故的。
程景生一想,觉得有理。
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不改其志的忠心,何况以冯广才之德,也不配有人对他们如此忠心,一定是因为,这黑家兄弟,有什么要命之处被冯家给拿死了。
程景生立刻亲自进了一趟城,找到了王大人,跟他说了这件事,让他帮着打听打听冯府内豢养死士的底细。
这王大人在县衙做事,如今当上了个捕头,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心怀大公大义之人,只不过因为早年间偶然深受梁巡抚的恩惠,所以这几年来,很愿意为追查冯记之事出力。
王捕头消息十分灵通,这两年查冯记之事,在他们府里也安插了眼线,很快就弄清楚了。
眼下,程景生也不着急,且等着黑五先表过态了再说。
黑五支支吾吾不开口,身边的伙计便踹了他一脚:“说呀!”
黑五痛呼了一声,咬了咬牙,便说:“我去!我愿意去!”
程景生知道他鬼心眼多,必然不是真心的,便问:“等到了县衙,你再当庭翻供,说我们屈打成招,私刑逼供,反过来替冯广才作证喊冤,是这个打算吗?”
黑五被戳穿了心计,一时无话可讲,彻底没有了退路了。
程景生仍是不慌不忙,从袖管里掏出了几张薄纸,一边翻看着,一边问:“你哥哥有两个女儿,你有一个儿子,现下都寄养在冯府,是不是?”
黑五没想到他连这些底细都查明白了,心里彻底没了招架,升起一股绝望来。
自从投奔了冯家,冯广才就把他们兄弟的命给捏在手心里了,不然,谁愿意干刀尖舔血的事?
一想到自己的子侄都在冯家扣着,黑五就觉得自己这回实在是被逼上了绝路,崩溃道:“冯广才,他拿我儿子和侄女们的命要挟,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实在由不得自己啊!他说,要是不听他的做事,就把我哥哥的俩闺女卖进窑子,把我儿子卖到戏班子去!”
黑五眼下受制于人,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出路了,落下泪来,乞求道:“大爷,你就给我一条生路,放我走吧!就当积德,可怜可怜几个孩子,别让他们给人害死了,要是让我到官府去做他们的黑证,冯广才一定放不过几个孩子!我实在不敢啊!”
程景生不置可否,只是将手里的那几张纸给放到了黑五的眼前。
“看看,这是什么。”他说。
黑五从刚才起就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摆弄着这几张纸,不明就里,他不识字,但定睛一看,至少能分辨,这是三张卖身契。
他瞪大了眼睛。
“你不识字,但总该认识你两个侄女和亲儿子的名字吧?”程景生问。
黑五当然认得出。
程景生索性给他指了出来:“黑小雨,黑小雪,被卖到锦绣楼,是三年前的事,那时候,你哥哥才刚死。黑长栓,这是你儿子,现在已经在三福班吊嗓子了。”
“怎么可能!?”黑五一时惊诧。
程景生道:“冯广才知道我们山庄也不是吃素的,让你上来闹事,就没打算你还能活着回去,留着你的儿女不卖了,难道当祖宗养着吗?”
黑五心头怒火顿起,他兄弟二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但好歹为了冯广才驱遣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背叛,这会儿却被说踢开就踢开了,可怜他哥哥黑三,一条命都搭进去了,还换不来一对女儿的平安。
程景生看他盯着眼前的三份卖身契,眼珠都快瞪出血来,牙也快咬碎了,这人本来就跟他哥哥一样,不是个善茬,本就是最会斗狠暴起的性子,这会儿知道自己被人耍了这么些年,怎能不怒火攻心。
他把三份卖身契都按在了手边。
其实,黑三的两个女儿被卖到了锦绣楼是真的,而黑五的儿子,此刻却还是好好地呆在冯府。冯家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棋还没下完就把筹码全给丢了。
只不过,程景生和杨青青担心,仅凭两个侄女的命,还不足以让黑五豁得出去做冯家的污点证人,只好给他的亲儿子也伪造了一份卖身契。
“你不用担心,这几个孩子,我已经都替你赎回来了。”程景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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