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墨发是如此分明。
他像是从古画中走出,蓦然落入这个喧嚣人间,与周身的一切格格不入。
乌发未束,泼墨一般垂落,落在雪白中单上,又被风吹拂。他抱着一只木制的精致人偶,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灵也。
来往人群,吵嚷人声仿佛忽然之间消失不见。
“怎么会……”
灵也喃喃:“他怎么会到阳界来了……”
第2章 彤云
小巷子里的面摊。
“老板,两碗清汤面,各加一个荷包蛋!”灵也付完钱后才跑到一边的桌前坐下,左时寒早就安安静静坐在了对面。
乌沉沉的眼睛依旧不带任何情绪看着他,他怀中抱着人偶,自己不说话时,也像一个过分精致好看的偶人。
灵也坐上椅子后脑袋没比桌面高上多少,轻松就把下巴放在了桌面上,他微微歪着头,看上去有些苦恼:“你怎么过来啦?”
灵也坐在离面摊老板最远的椅子上,音量也不高,只有左时寒听清了他说的话。
“墨蝶传讯,”左时寒开口,声音和他人一般清清冷冷,仿佛连带着深秋的温度都低了几分,“有人在收集界石。”
“人吗?”灵也抬了抬头,一只手拖住腮。
左时寒道:“也许是鬼。”
“那有点麻烦了啊。”灵也嘟囔着。他就说左时寒很少来阳界,在阳界遇到他准没好事。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魂魄脱离躯体,自行度过各地的冥河来到无常界,或者等待转世,或者因罪消散。但也有一部分执念过于强大的鬼魂,会徘徊人间,并且形成鬼墟。
绝大多数鬼魂只有在无常界才能保持清醒,停留在阳间的鬼魂往往没有为人的理智,为了维持鬼墟的存在,为了自己能够留存世间,鬼魂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将生人的魂魄拉入鬼墟,并将其吞噬。
实际上,在鬼墟形成之前会形成界石,鬼墟依靠界石存在,摧毁界石是彻底摧毁一个鬼墟的唯一方法。有极少一部分鬼魂和邪道垂涎界石蕴含的能量,会主动掠夺界石强化自身。然而界石寄托着鬼魂的执念,吸收界石的时候,也吸收了鬼魂疯狂的情绪,吞食者往往会陷入疯狂,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生人和鬼魂。
各种危险决定了收集界石的事情很少发生,但一旦发生没能即使处理,就很有可能会带来灾难。
“是蝶姑发现的吗?”灵也问。
“此事由苏判发现,”左时寒微微摇头,“她告知蝶判后,蝶判拜托我来阳间调查。”
“苏月娘没有自己跟进吗……那看来问题已经有点严重了。”灵也抓了抓头发,小小的包子脸皱了起来。
他和左时寒并不是阳界的生人,而是无常界的判官。
无常界是鬼魂的世界,判官本质上同样是鬼,但因为各种原因被天道承认后化为鬼仙。鬼仙并非全是判官,由于成为判官的条件太过苛刻,且判官也会消亡,以至于现今只剩下四位判官。
判官实力也有强弱之分,和普通鬼魂一样,存在时间越强的鬼魂越强大,像灵也这样的年轻判官,还需要在阳界历练。
他们在阳界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摧毁鬼墟。
寻常情况,比灵也还强的苏月娘完全可以自己解决,然而事实是四位判官中最少离开自己鬼墟的左时寒来到了阳界,灵也觉得有点不妙。
“那个……”灵也正要询问更多的细节,一碗面突然摆到了他面前。
憨厚的面摊老板向他笑了笑:“小朋友,你们的面做好了。”
灵也止住话,先向老板道了谢。老板将左时寒的那碗面放下后才转身离开,走时忍不住多看了左时寒两眼。
现在街上能见到不少穿着古代衣服的小姑娘小伙子,但看上去无比和谐的他只见过左时寒一个,好像左时寒就是一个古代人。
老板哪想到这其实是一个古代鬼。一古代鬼一近代鬼光天化日坐在他的面摊上,一边吃面一边谈论着事关无数人生死的大事。
被老板一打岔,灵也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左时寒从桌上的竹筒中抽出了一双木筷,他好像明白了灵也想问什么,抬手指尖便飞出一只墨蝶,落入灵也的掌心。
灵也一边吐槽“你是真不想说话啊”,一边耐心听脑海里响起的蝶姑的声音。蝶姑言简意赅地讲清楚了苏月娘在绍县附近发生的事,然后为他们指引了线索所在。
“……彤云酒吧?”灵也下意识往巷子外面看。
出了这条巷子的街上,就坐落着绍县唯一一家酒吧“彤云”。
“这么巧,不是吧?”灵也喃喃。
他又回过头去看左时寒,只见左时寒对他的疑惑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安静地吃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说话,不在意,没表情,几百年左时寒好像从没有变过。
除了三年前……
灵也忽然一撂筷子:“哥,等这边事情结束了我们去蝶姑那给你办个庆祝会吧!”
左时寒抬眸,用眼神述说疑惑。
“你和那王八蛋分手三年的庆祝会啊!”灵也声音兴奋,就差跳下椅子手舞足蹈,“我和苏月娘早就想庆祝了,这次事情解决正好放松一下,蝶姑一定也没有意见的!”
左时寒愣住了。
“……分手?”他像是听到了无法理解的话,不解地又重复了一遍。
那边灵也自顾自把这件事定了下来,眉飞色舞地计划着怎么快点把手头这个大麻烦解决掉:“我们今天晚上就去那家彤云酒吧吧!说起来我听说那里有人出事后就怀疑有鬼墟,现在看来那里有鬼墟这件事是没跑了,你就是没有过来,我今天也打算去呢!”
灵也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大了些,就被旁边闲着没事做的面摊老板听到了“酒吧”这个词,老板忍不住大笑,高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去什么酒吧啊!”
“诶?”灵也突然间发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真的……进得去酒吧吗?
灵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五短身材,坐在椅子上脚甚至碰不到地面。
灵也又去看左时寒,清隽少年吃面的模样都令人赏心悦目,年纪一看就比他大上不少,再不济也能算作刚上高中的学生了吧!
灵也:“……”
左时寒歪了歪头,不明白灵也为什么突然一副呆滞表情。
“一个顶多初中生,一个顶多高中生……”灵也崩溃,“哪个人都进不去酒吧吧!”
……
天一点点黑下去,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左时寒抬起手,垂眸看着落入掌心的紫色灯光。
没一会儿,灯光就变为了红色。
一个声音突然从他怀里响了起来:“阳界现在的灯真奇怪对吧?”
左时寒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怀中人偶的头顶,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柔软人偶的发髻。
刚才的声音,正是从这只青色短衫,黑色发髻,一身古代装束的人偶口中发出来的。
一边的小巷子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再等一下,我很快就能找到溜进去的方法了!”
说完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他是在阳界待太久被活人同化了吗?”人偶很不解,“有几个地方是鬼不能进去的?”
人偶仰了仰头,灵巧的机关让他脖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不提醒他吗?”
左时寒用实际行动告诉人偶他不想说话。
人偶和他相处几百年,对左时寒的习惯再熟悉不过,压根就没有想过得到左时寒的回答。他让脑袋摆了回去,搭在左时寒手臂上的手拍了拍:“要不别管他了,我们先进去吧。”
左时寒微微颔首,转身抬步就踏进了彤云。灵也刚才没有发现,以左时寒这样的穿着和容貌,之前站在酒吧门边的时候竟没有人看他一眼。
左时寒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酒吧内,不管是客人还是保安都没有看见他。
一步就踏进一个和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时寒的表情没有变化,即使酒吧内的环境是这般吵闹。音乐开得震天响,客人看着舞池里跳舞的男女发出刺耳的尖叫,各色灯光在乱闪乱晃,时不时掠过左时寒的眼睛。
卡座里的客人在玩着游戏,掷出某个点数的时候男人女人都发出大笑声。调酒师在吧台后调酒,酒液落入杯中,折射了刺目的灯光。
“你不要说这种话啦……”调情的人相伴着擦肩而过。
左时寒忽地停下脚步。
到底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眼前光怪陆离,群魔乱舞,左时寒不适地垂下眼睛,不去看从他面前晃过的大片雪白皮肤。他与灵也不同,他和人间脱节了太久,即便三年前短暂地在阳界停留了一个月,他对这里也没有什么了解。
也许不应该奇怪,不应该抵触,但是……
左时寒猛地退后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酒保狼狈地稳住托盘,连声对眼前好像是突然之间出现的少年道歉。
即便再怎么补救,还是有酒液洒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您、您没事吧?”酒保紧张得有些结巴。
酒没有倒在面前的少年身上,而是落在了忽然从身后探出护住少年的胳膊上。
“……没事。”男人回应得很慢,好像慢了无数拍才理解酒保说的话。
他低头死死盯着漆黑的发顶,直至少年抬头,他看见一双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睛。
男人险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这位先生,”酒保几步上前,抓着胳膊上拉下的毛巾,“实在抱歉,您需要擦一下吗?”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原先不敢落在实处的,搭在少年腰上的胳膊,坚定地搂紧了。
第3章 前男友
左时寒仰头往后看去,下意识眨了下眼。
纤长的睫毛好像刮在人心上,看得男人心颤,也使得周边听到动静看过来的人直了眼。
带着些微疑惑的声音响起:“……祝饶?”
祝饶低低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身挡住那些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习惯性地一把将少年抱起。左时寒轻得异常,于祝饶而言抱在怀中轻飘飘地简直像是没有重量,他生怕力气稍重就揉碎了脆弱的羽毛。
左时寒乖乖靠在祝饶肩上,任由他将自己带到吧台的角落坐下。
隐秘之处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只有一盏白灯悬在头顶,往外一些就是一株高大的绿植,正巧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祝饶唯恐左时寒看到他眼中的晦涩与贪婪,只死死盯着吧台表面倒映出的左时寒的模样。
三年……整整三年没见到他了。
悔意像是汹涌的潮水再一次将他淹没,一面倒地覆盖了夜深人静之时会涌上心头的迷茫。再次见到左时寒的那一刻起,祝饶就知道今后他此生所求唯有一人。
一只白净的手忽地伸到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祝饶抬眸就看见了左时寒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睛。
祝饶轻咳一声,勉强收敛了眼中情绪,竭力用正常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左时寒张了张嘴还没回答,一张脸突然凑了过来,那人插话道:“这还用问啊,当然是来找你的啦!”
祝饶抬手打了挡在他和左时寒中间那人的脑袋一下:“别胡说八道!”
左时寒看看祝饶,又看看一脸夸张表情捂着头顶的调酒师,调酒师啧啧了两声:“哎呀这有什么好瞒着的,我可是看到人家乖乖被你抱到这里来,说没有关系谁信啊。”
调酒师吹了声口哨,把一份酒单递到左时寒面前:“小美人想喝什么尽管点,让你男朋友付钱!”
左时寒没有回话,但是接过了酒单,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调酒师朝祝饶挤眉弄眼:“人家都没否认,你这人也不坦诚一点。”
祝饶很不想搭理他:“他只是不想和你说话。”
祝饶心中苦涩,左时寒不去否认一件事情,往往是因为他不想出声。祝饶当然希望左时寒还是他的男朋友,但是他们都清楚,三年前他们就已经分手了。
祝饶的话调酒师一个字也不信,他扭过头看着垂眸仔细看着酒单的少年,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看上去好小……喂喂,他真的成年了吗?你该不会诱拐未成年吧?”
“成年了。”祝饶没好气道。
鬼魂的外表维持在他们死时的模样,即使鬼仙也不例外。左时寒死时年纪确实不大,但是他做鬼的时间是他们两个年龄加起来的好几倍。
调酒师狐疑道:“我怎么觉得很不可信呢……不过他既然能进来这里,应该是成年了吧。”
门口的保安还没有废物到不检查左时寒的身份证。
祝饶见左时寒一直没挑出酒,凑过去为他点了一杯。他指着酒单上那种酒的名字,低声道:“这种酒浓度低些。”
左时寒完全没有意见,直接把酒单给了祝饶。
祝饶和调酒师交代了几句,调酒师比个明白的手势后就去调酒了。调酒师一边调酒一边忍不住吐槽:“Gin Tonic……小美人喝我倒是不奇怪,你怎么也喝度数这么浅的酒了?”
祝饶道:“我晚上还有事。”
调酒师调酒动作不停,侧过脸认真点头:“明白了,这种事情确实清醒一点好。”
祝饶:“……”
左时寒没有听出调酒师话里的意思。
他的那杯酒摆在面前时,他没有急着喝,而是问在调第二杯酒的调酒师:“你和祝饶,很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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