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柔柔轻飘飘落在另一户民居的屋顶上,嫁衣也飞掠到她身边。孙柔柔执起嫁衣一角,看着破了一小块的地方,很是心疼地伸手摸了摸。
“从我开始做这件衣服,它还没有被损坏过一个地方。”孙柔柔微微蹙着眉。
左时寒知道孙柔柔对这件嫁衣的珍惜。
它被小心封存在箱子里,放置在衣柜的最深处。孙柔柔会定时取出它,为它掸去其实并没有沾染上的灰尘。哪怕只是哪根线稍稍冒了出来,孙柔柔也会用一模一样的线小心翼翼地补好,让它永保持完美无缺的样子。
原来她一点脏污都不忍心让自己的嫁衣沾到,可最后这件衣服却浸满了鲜血。
飘在孙柔柔身边的嫁衣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左时寒可以说是以一敌二,但是丝毫不落下风,从一开始孙柔柔就没有还手之力。
几近透明的偶线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出现,稍有不查就可能会被切成碎片。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姚宅。
姚宅有着姚家村最高的楼,是姚家先祖建给一位小姐的绣楼。也许是为了防外男,绣楼周边没有什么建筑,孤零零独立一处。
屋顶之上过于开阔。
左时寒收了偶线,但右手多了一把细剑。
细剑如薄冰片雪,月色下泛着莹莹寒光。它和偶线一样,都来自左时寒的魂魄。
只有魂魄才能伤到魂魄。
这也是鬼墟之中活人难以与鬼魂匹敌的原因。生人的魂魄被□□束缚,而哪怕是像左时寒这样能在阳界出现的鬼魂,即便他的鬼身与生人再像,他也已经失去了那个装载魂魄的躯壳。
封师的术法本质上都是对自己魂魄的调用,而鬼魂操纵自己的魂魄就像活人操纵自己的身体。
左时寒冷声道:“你给自己找了束缚。”
明明就是自己的鬼墟,但孙柔柔能发挥出的力量却还不如她身边的嫁衣。
孙柔柔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值得的。”
已经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变成活人,即便占据活人的身体。
不说那具身体使用的时间能不能超过一年,光是身体对魂魄的束缚,就会让本来强大的厉鬼随时面对被封师杀死的风险。
除了为了接近他把他引到此处,左时寒想不到孙柔柔做出这种事情的第二个可能。
可是仍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
孙柔柔如何知道他会来,如果他会来,那么他自己就会找到这里,孙柔柔又何必亲自现身。
除非,孙柔柔出现在那列火车上还有着其他的目的。
左时寒有了这个念头,却还想不出它的答案。
收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从另一个空间带过来的铜镜碎片。
孙柔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嫁衣却在风中展开,迎上左时寒的剑锋。
看上去轻飘飘的嫁衣,衣袖和裙摆的力道却大到能击碎屋顶。
但在左时寒的剑下,稍微躲避不及衣服的一角就会像刀削豆腐一样被轻松削落。
嫁衣一直挡在左时寒眼前,挡住它身后的孙柔柔。
偶然间可以看到孙柔柔的面容,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可是细看就能发现笑意不达眼底。
直到嫁衣化为血色的碎片散落四处,如同一只只死去的蝶。
孙柔柔终于开口道:“你不觉得界石就在那里吗?”
“现在我知道它不在了。”左时寒淡淡道,垂眸看了一眼屋顶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嫁衣。
甚至知道,孙柔柔让他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借他的手把这件已经不为她控制的嫁衣毁掉。
“你留存在世间的执念,已经与它无关了。”
第48章 偶线
左时寒话音方落,孙柔柔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
仿佛是借着他的口,确认了一些心里想过,却不敢直言的事。
她轻挥衣袖,嫁衣的碎片从地面飞离,翻飞着飘往远处。只是不等落地它们便化作灰烬,好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这件陪伴着孙柔柔从生到死不知多少年的嫁衣就这般不见了,连带着那段过去,被孙柔柔彻底抛下。
“鬼魂的执念也是会改变的。”孙柔柔轻叹了一声,“当我回到这个世间,忽然就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微不足道。我一生被困于宅院之中,所以只能看到它们,可若走了出来,便觉那些生时让我痛苦的事情,死后为何仍要被它们困扰?”
孙柔柔歪了歪头:“不知道左判大人的执念,是否仍是百年前那一个呢?”
左时寒没有回答。
然而孙柔柔笑了:“想来是的。”
左时寒目光一凛,脚尖一点地面便要后掠,然而猝不及防从脚下冒出的黑线速度要更快,两根线率先缠住了他的脚腕,其余的线则向他的手腕和脖颈涌去。
孙柔柔没有从左时寒脸上看见慌乱。
他平静道:“我的执念没有变,有些人也没有。”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缠住他脚腕的线就断成了一截一截,无力飘落,而纤瘦的脚腕依旧莹白如玉,连一道红痕都没有落下。
孙柔柔目光沉沉,看不出其中情绪。
这几根线看上去轻飘飘的不足为惧,但她很清楚,鬼墟绝大多数的力量都落在了上面,而其中蕴含的,还不止鬼墟的力量。
那人布下这样的布置,原来确实不是大材小用。
一根线断了后,还有其余丝线源源不断地续上。
左时寒随意抓过一根断线,那条线与同在他手中的偶线比,除了颜色竟然几乎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这根线本来就是偶线。
属于另一个人的偶线。
长剑划过一道如霜如雪的弧光,轨迹莫测的黑色偶线避开了大半,和属于左时寒的偶线纠缠在一起。左时寒应付得有些随意,他想过孙柔柔会在这里布下什么陷阱,偶线的出现也确实让他有些惊讶,可如果说这些偶线想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却是远远不够。
孙柔柔就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的左时寒,掷出了他的剑。
剑尖直指孙柔柔。
孙柔柔不闪不避。
长剑穿心而过。
仿佛被这一剑击碎,孙柔柔的身影消散在空气中,然而左时寒一下子就察觉到,孙柔柔并没有因此魂飞魄散。
同样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因为干尸解决得差不多,一直光明正大划水仰头看屋顶情况的木生。
不同于左时寒只是稍稍睁大了的眼睛,木生简直大呼小叫起来:“她也是只人偶?!”
“啥?你说什么?”疲于应付干尸的唐文微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
木生死死盯着屋顶,压根懒得和他解释。还是祝饶道:“孙柔柔并不是普通的鬼魂,和木生一样,是从属于某位偶师的人偶。只要偶师与她的契约还在,我们现在就不可能消灭她。”
唐文微听得半懂不懂,傻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她现在是……”
“她之前就走了,应该是在时寒因为偶线分神的那一瞬,用幻象替代了自己。”祝饶道,“现在,约莫已经离开鬼墟。”
唐文微苦着一张脸,鬼墟的主人都已经走了,他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唐文微举起符咒的手都在抖,起先还觉得它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现在唐文微觉得自己手都要断了。
偶线同样没有因为孙柔柔的离开而消失。
但左时寒能感觉到,它们已然快没有后继之力。
左时寒挥剑斩下一片偶线,觉得这大概就是结束了。
一条偶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蛇。
它反射不出一点儿月光,如同一根断线,混入那些断裂飘落偶线之中。
已经不再有偶线涌出。
而它突然探起,缠住一根莹白的偶线,掠向左时寒的指尖。
左时寒反应极快,在指尖传来细微到几近无法察觉的触感时,他就反应过来,发觉了这条漏网之鱼。
然而黑色的偶线一击得手便毫不恋战地撤离,退回黑暗,倏然消失。
左时寒抬起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左时寒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垂眸便看见地上蹦蹦跳跳的木生。
此刻终于不再有新的干尸出现,唐文微已经累瘫了,祝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左时寒将手收回袖子里,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轻声道:“我没事。”
祝饶想去牵左时寒的手,然而木生眼疾手快先一步变回小人偶,跳到了左时寒的怀里。左时寒抱着木生,一脸无辜地看着祝饶。
祝饶:“……”
祝饶面色不变,顺手把手搭在了左时寒肩上,虚揽着他:“孙柔柔已走,此处亦没有界石,我们也离开吧。”
“哦。”左时寒没有留意祝饶的动作,乖巧地点了点头。
至于木生愤怒地盯着祝饶的目光,直接被他无视了。
唐文微同样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明争暗斗,一脸懵逼地询问:“没有界石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偶师的人偶会有鬼墟,但是不会有界石。”
唐文微挠了挠头:“那我们是要找一个出去的门对吧?”
左时寒伸出手,露出手中的两枚铜镜碎片:“离开的门就在它们中间。”
唐文微直接坐直了身子。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选错了就会出不去是吗?”
左时寒一时间没有说话,祝饶则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当然是一枚碎片行不通换另一枚。”
左时寒点点头,又道:“如果能一次找对的话,可以省一些力气。”
唐文微认真去找两枚碎片的不同,它们外形上没有差别,然而镜子里变幻着不同的画面。
一枚碎片中,是孙柔柔出嫁时的场景。
一枚碎片中,是孙柔柔自杀时的景象。
祝饶若有所思:“这两件事哪一件对孙柔柔更重要,哪一枚应该就是出去的门。”
唐文微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来,如果换做是他,他觉得这两件事都蛮重要的。
也许……死亡对一个人要更重要一点?
但左时寒很快就选出了上演着孙柔柔出嫁那一幕的碎片。
停驻世间的鬼魂,多是被执念束缚者。
而孙柔柔会因为人间之乐放弃生前之恨,左时寒想,在她心中出嫁时的欣喜与期盼,要远重要于自尽时的痛苦与怨恨。
左时寒手指覆上镜面,镜中孙柔柔小心翼翼掀起了红盖头的一角,悄悄透过轿帘往外看,唇角是一丝羞涩天真的笑意。
今后数年,她每每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再无当日的欢欣,那样的笑容,也不再出现在她的脸上。
第49章 不舍
离开鬼墟并不困难,反而是从山里出去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些不易。姚家村坐落于荒山之中,连山路都找不到一条,一脚踩下去小腿就没入丛生的杂草中,不留心便会被锋利的草叶割伤。
没几步路祝饶就将左时寒抱了起来,怀中虽然抱着一人,但是他走得十分稳当,无需低头看路就能避开所有凹陷处。
至于为何是抱而不是背,因为左时寒还要抱着木生。
一路走得艰难,生怕一脚踏空的唐文微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等他们终于离开荒山,走到一条公路上,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眼见着天就快亮了。
“累不累?”祝饶低声询问左时寒。
左时寒摇了摇头,他哪会觉得累呢?他在祝饶怀中已然睡了一觉,此时刚醒没有多久。
唐文微饥寒交迫,觉得自己就像个跋涉千里的难民,有气无力道:“我快不行了,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歇脚的地方?”
“快了,再走两公里就能到一个县城。”祝饶看着手机导航随口道,“回去后多加锻炼,封师执行一个任务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身体不好的话可撑不住。”
唐文微一脸痛苦。
半个小时后,他们走到了距离最近的县城,时间不过六点,大多人仍处于睡梦之中。县城瞧上去比绍县还要小一点,祝饶找到街边打扫的清洁工人问了路,县里不过两家旅店。
旅店的条件差不多,找到最近的一家,柜台后小姑娘昏昏欲睡,检查了他们的证件后,三两笔做好登记,便把房卡交给了他们。祝饶问过左时寒后,同他开了双人间。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木生一定要高喊我不同意。
他十分绝望地看着尚有些迷糊的左时寒跟着祝饶走了。
唐文微拖着步子回到自己屋中后倒头就睡。左时寒虽然休息了一路,但是进入房间后,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也躺到床上拿被子裹住自己睡着了。
一时间清醒的就只剩下祝饶和木生一人一鬼。
木生作为鬼魂,不觉困倦是很正常的事,但祝饶肉.体凡胎,明明也忙活了一宿,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休息。
祝饶坐在左时寒床边,垂眸看着他平静的睡颜,眼睫投下的阴影掩去了眼中的担忧。
木生唯恐吵到左时寒,压低了声音威胁道:“祝饶,你要是敢偷偷摸摸做坏事我饶不了你!”
祝饶失笑,不知道为什么,同左时寒亲近的人总担心他会趁着左时寒不备对他做坏事,自己就这么不像一个正人君子吗?祝饶仔细想了想,他不敢妄言自己是个君子,但委实不会不经左时寒的同意做一些过于亲密的事。
祝饶伸向左时寒的手仅仅为他掖了掖被角,便收回来,看向木生道:“谈一谈?”
木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警惕地点了点头。
木生不知道祝饶到底想谈什么事,甚至特地避开了左时寒。
他将木生搁在自己的肩上便出了门。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精致的人偶本该是一件奇怪的事,然而兴许是因为祝饶气质本身就有些放荡不羁,他和人偶的组合竟然不显得突兀。
许多店铺此时还关着门,但早点铺早便开张了,祝饶顺路过去给左时寒买吃的。
他耳朵上挂着耳机,神情自若无比,即便一边走一边说话,身边没有任何人,旁人见到也只会以为他是在用耳机和旁人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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