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蝶姑勾了勾唇角。
蝶姑性烈又极端,素来睚眦必报,先为厉鬼再成鬼仙,与她姐姐的死有关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蝶姑也不会停止她的报复,至死方休。
不对,对蝶姑来说死亡还不是结束,仇人的魂魄会被她囚禁在鬼墟中,如死时一般被烈火炙烤,承受无穷无尽的煎熬。
与蝶姑相比,左时寒的复仇手段简直算得上温和。
“我明白了。”左时寒站起身往屋外走去,“多谢。”
就算没有左时寒,左家本身收藏的禁术也因世事变迁遗失了许多。蝶姑生时的时代比左时寒早了几百年,被她束缚在鬼墟里的魂魄定然知晓一些已经失传的禁术。
一切一下子解释得通了。左家的那个后辈一定是从身上的残魂那里得知了连左时寒都不知道的可以用来对付他的东西,到蝶姑的鬼墟正是为了寻它而来。
“等等,”蝶姑无奈地拉住了他,“你就不能先问问我那个魂魄在哪吗?”
左时寒停下脚步。
蝶姑觉得这次见到左时寒以来,她叹气的次数多了好多,三个判官后辈,就是最乖巧的左时寒有时候原来也这么让人不省心。蝶姑看向祝饶,勉勉强强承认这个封师还是靠谱的:“你多看着些。”
祝饶拉住左时寒的手,斟酌道:“这件事情我去解决?”
左氏余孽的目的就是报复左时寒,直接不让他们接触,那人的阴谋自然也就落了空。
“他来到我的鬼墟,只怕期望要落了空。”蝶姑淡淡道,“我了解过左家的一些事,在我知道新的判官来自左家后,那个魂魄就被我毁掉了。”
“也不好教人白来一趟,既然自己送上门了,那也就别出去了。”
第59章 如烟散
蝶姑的鬼墟,一层覆着一层,每深入一层都比上一层更不似人间。就好像人去回忆一件事时,每回忆一次,记忆就和事实相差得越远。
从未出现在现实中的七层阁楼静静矗立,左时寒趴在楼顶的栏杆上,他所处的位置正是蝶姑平日里凭栏远眺的地方。他忽然间明白了,蝶姑为什么总是怀抱琵琶依靠在这里,一看便过了这鬼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
这儿能看见那座破旧的石桥,在河对岸寻了一些活计的温婉女子总是会在下工后,踩着这座离家更近的石桥回来。元宵七夕的时候红灯镇会往河里放河灯,不远处新建好的廊桥雕梁画栋,精致非凡,人们更喜欢在那上面挑个位置坐下,看河灯顺水漂流,桥下是一条遥远但是绚烂的河。
但她总是会拉上年幼的妹妹来到石桥边,这处的河岸很浅,河灯就从脚边漂过,蹲下来能将花瓣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伸手就能触到。
眼前的灯,身边的人,平安顺遂的未来,好像都是触手可及。
下了石桥,还要走过许多弯弯绕绕的小巷。这些巷子里面发生了什么,在高楼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什么都握不住的小孩子,只能在家里期盼她的姐姐今天也可以安安全全回家。
这些巷子为什么会那么复杂,连起来又这么长,承载了那么多年月的担忧,可是恶意不止会藏在这些巷子的角落,还会藏在对岸坐拥一整条宽阔街道的富贵人家里。
在楼顶稍稍低头往下看,就能看清那间破旧但是干净整洁的小院子。屋子里总是黑漆漆的,即使把窗户全部打开也不见得多敞亮,蜡烛更是贵重事物,每天只会用上一小会儿。更多的时候这间小院的主人会待在院子里,至少每个人享受的天光都是一样的。
左时寒看去时,院子里少女和女童正在吵架。
虽然离得很远,但他怎么说也是一个鬼仙,想听还是能听到的。
少女起初耐心地劝:“小蝶待在家里就好,如果觉得无聊,就帮姐姐打扫一下屋子。出去玩的话不要走得太远,除了隔壁的小虎和二花不要和别人玩。”
女童扯着少女的衣摆,倔强地抬头:“我不想玩,我要跟着姐姐去河对岸干活。”
少女声音稍稍严厉:“你很这么小,不要来添乱,乖乖在家等姐姐回来!”
对于这件事,两个人的态度都坚定无比,吵架吵不出结果,少女想自己走女童立刻就会跟上,甩也甩不开。
至于把女童锁在屋子里……
这个一穷二白的家,还真没有什么能关住她的。
最后,少女无奈地退步了。
“好吧,姐姐带你去酒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洗菜的活计,姐姐做的活在你长大前就不要做了。也就是现在天气暖和,等入了冬就不让你做了。”
女童欢欣雀跃地去拉姐姐的手:“离冬天还有很久呢!”
真实与虚假的分界线,从这里开始。
每一层幻梦,都是蝶姑在问自己。
如果开始就没有她,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她能早点自立,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被选中的是她,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如果。
世间有好多如果,可是只有一个真实。
真实就是这无尽的岁月中,已经不会有人再拉着她的手,回头看她一眼。
七楼跳上来一个人。
灵也拎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跃上七楼,看到左时寒后十分惊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左时寒指了指楼下,答非所问:“抓到的厉鬼送去楼下。”
“哦哦。”灵也连声应着,忙不迭先下去给蝶姑送鬼了。
送完他回到七楼,见左时寒还待在原处,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鬼墟内天光暗淡,待在这七层高阁中更是如此,左时寒又形单影只,熹微的光使得这副少年身骨更多了几分孱弱。
左时寒道:“潜进来的那个人,祝饶去处理了。”
“稀奇。”灵也在他身边坐下,“那祝师在凡人里头确实挺有本事,但这儿是鬼墟,怎么想都是你来处理方便一些。”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来的是左家的余孽,左时寒便不方便了。
灵也突然凑上前。
他也瞧见了左时寒脖子上的印子,像是雪地里落了梅花,点点红痕在左时寒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害羞,但好奇。
“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跟着他啊?”时至今日灵也依旧十分不解。
他们中看上去最冷心冷情的左判官居然被一个凡人拐跑了,这件事当年在他们中间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每每想起来都难以置信。尤其是他们很快就分开,让灵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加了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然而他们现在又搅和到一起了。
为什么?
左时寒自己也很难说清。
如果说蝶姑的鬼墟是一层一层的,那么左时寒的鬼墟就是一块一块的。
偌大的左府里,每一个房间中都有一段或是不加修饰,或是扭曲后的记忆,左时寒的界石就藏在其中。
把“厉鬼”和自己一起封印在了鬼墟中的祝封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厉鬼”为什么不杀他,出于封师的职业本能,他在恢复了行动能力后,立刻就在鬼墟中找起界石来。
祝饶在第一个房间中看到的左时寒……
七层高阁上的人不能看到的角落,一身黑的男人已经被提着一把刀的祝饶逼到了绝路。
他咳出一口血,显而易见魂魄已经受了重伤,却还在强撑着压低声音诱惑步步紧逼的人:“你和我一样都是凡人,何必去帮这些鬼魂,这些只在无常界拥有权势的鬼魂能带给你什么?只要你帮助我,出去之后,阳界的权力、财富,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祝饶不需要左时寒带给他什么,左时寒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好吧,这话说得有点满,他想要左时寒。
“嚯,没看出来你在阳界这么有力量。”祝饶笑了一声,“如果你还没疯,出去后我会把你交给警察,你疯了也没关系,我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的。”
“至于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缝补在黑衣男人身上的残魂尖啸着,有些想要偷袭祝饶,但还没靠近就被他一刀斩断。
刀身靠近刀柄处缠着的绑带上的血色符文好像活了过来,在整把缠到上活了回来。
“这些早就该死的东西,我会叫他们魂飞魄散!”
在祝饶的视角里,黑衣男人的魂魄在面对生死威胁时发生了可怕的异变。他魂魄里的残魂一下子活动起来,好像一具人体上长出了无数个人头。
许多张脸,祝饶曾经见过。
就在左时寒的鬼墟里。
当时他一边思索着左时寒的界石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一边推开紧闭的房门。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屏风,屏风后人影幢幢,像是恶鬼一般狰狞的人影围住了中间消瘦的少年躯体。
祝饶悄悄绕过屏风,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去看屏风后的景象。不知道是他的存在无法对这段记忆造成任何影响,还是因为那些人的注意全部在中间的少年身上,总之没有人发现他。
少年坐在榻上,被几个人按住手脚。他的上衣已经被脱下,披散的头发被收拢到胸前,将后背尽数露出来。
白皙细腻的后背本是极美的,可是几根深深刺入躯体中的长针只让见者触目惊心。
垂下的黑发使得祝饶看不见少年的侧脸,只能听到他发出的细微的抽气声。
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祝饶不是没做过针灸,一眼就看出少年背上那几根像是要把他贯穿的针跟医治没有关系,分明就是酷刑。
但是在忍受如此可怖的疼痛时,少年没有哭泣,好像已经熟悉了这种事,只是会因本能发出微弱的声响。
低眉顺眼的仆役举着蒙上了白布的木托盘,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又从上面取下一根针,看上去是要把这根针也刺进少年身体里。
祝饶看不下了,拔出刀就要把那托盘一劈两半,然而他劈了个空,刀身划过的是一团空气。
“靠!”祝饶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是一段他只能看,不能参与进去的记忆。
祝封师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打转,想尽办法也没能让这一切停下。
在又一根银针扎入少年身体后,他痛得无意识间仰起了脸。
那根针刺进去的位置和长度简直是在杀人,祝饶骂骂咧咧,骂声在看见少年脸的那一刻直接止住。
这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掌握着这座鬼墟的“厉鬼”的脸。
刚看到坐在小院台阶上的“厉鬼”时,祝饶心里其实十分可惜,这样一个美人,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不过眼下局势容不得他胡思乱想,祝饶知道自己此时身处鬼墟之中,而眼前这个纤纤弱质的少年,就是这座鬼墟的主人。
还是有些可惜。
可是生成了鬼墟的厉鬼最后都会走向疯狂,他必须在此将他诛灭。
当然,在交过手之后,祝饶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就是了。
强大的厉鬼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但是在这段记忆里,他目光涣散,神情痛苦,下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脆弱得好像一只被人一点点撕掉翅膀的蝴蝶。
祝饶的心上好像也被刺入了一根长针。
他不忍看下去,偏过头,却发现屏风边站了一个单薄的影子,鬼墟的主人不知道是何时来到了这里,又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左时寒是在祝饶想要劈断那只木托盘时来的。
他不懂祝饶为什么要为一段早已远去的记忆感到愤怒,他只注意到因为祝饶动作太大,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气愤不已的祝饶根本没去管。
在封师看过来后,左时寒好心提醒他:“你肉身入此,如果放任血就这么流下去,会死的。”
“我……”祝饶看看一边快要失去了意识的少年,又看看冷漠旁观的“厉鬼”,结巴了。
偶线缠住祝饶的小指,左时寒把他拉了出去。
“不要看了,都是过去的事。”
他早就无所谓了。
第60章 闯入
鬼墟里的时间正是黑夜,长廊的一侧是未点灯的漆黑房间,一侧又有帘子低垂,挡住了明月辉光,使得廊中黑魆魆一片,好像走上一条只进不出的绝路,尽头就是猛兽择人而噬的巨口。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一件事。”祝饶抬起手,还是有几缕月光从帘子的缝隙照进来,路过的短短一刹使得他能看清绑在自己小指上的偶线。
极纤细的一道,月下有着盈盈辉光,好似一扯就会断。
“你把自己的小指和我的绑在一起,一般这在故事里,是月老绑红线的手法。”
左时寒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偶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自己跟上。”
祝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嘴贱了那么一句,在思想保守的明朝鬼魂心里,想必他已经和调息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没有区别了。
也许是因为在那间房间里看到的事情太多压抑,说些玩笑话方才能缓解沉重的心情。
左时寒自然是不知道祝饶心里的感受的。
于他而言,那已经是曾经遭受过的事情中较轻的一件。
左时寒终于找到了左府的药房。
他对左府的布局其实并不熟悉,生时他总是被迫带往一个又一个地方,清醒的时候很少。难得清醒,也总是卧病在床,只能透过只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去看院子里蓬勃生长的花木。
花草树木长得要比他好,经年累月不是被人像对待人偶一样随意操控更改自己的身体,就是和与他同病相怜的鬼魂待在一起,镜子中照出的总是一张苍白不似生人的脸,左时寒也觉得自己死气沉沉。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算活着,还是其实已经死了。
推开药房的门,屋内一盏蜡烛已经随着他的心意燃起,左时寒迈了进去,留下一句:“进来。”
祝饶安安分分跟了进去,反正也反抗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厉鬼”想要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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