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团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平时宿舍换了新味道的洗衣凝珠,或者宿舍的地毯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或者早餐的牛奶换了一种新的牌子,李微澜总是第一个发现的。
李微澜就是这样一个心绪敏感又缜密的人,很多东西很难瞒得过他。
沈宜团早该知道的。
李微澜不说话了,头垂着,眼尾却抬起来,双眸淬着怨念十足的暗沉光影。一语不发地盯着沈宜团。
沈宜团的心变得又酸又涩,还有点愧疚,回望着李微澜。
他好像用错方法了。
他只想让李微澜过得更好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李微澜过得一点都不好。
之前兰兰哪里会这样的呀,他弟弟是个很善良的人,再痛苦也只会伤害自己,不会做得出这种偏执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宜团:“兰兰,你先把我放开,我们好好谈谈。”
李微澜的眼神瞬间收了回去,变得冷漠:“放开你?我知道了,你又想骗我。”
沈宜团摇摇头:“没有。我没有骗你。是真心的。”
杂物房头顶上的灯光电力不太足了,偶尔会闪烁一下,光落在沈宜团的眼睑上,渡了一层暖色的光芒。
澄澈的心思一览无余。
沈宜团跟李微澜拧巴成麻花的性格完全不同,如果需要说的话,他就会马上说出来。
只是沈宜团的语气始终很平静,语气像冬天的小猫肚皮一样柔软温暖,望着李微澜:
“之前我做错了。我……不想给你那么大压力,不想看见你每天都写得很痛苦,所以拉开了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我…我没能看出兰兰根本不适应,如果知道你过得这么痛苦,我一定不会那样做。”
李微澜确实不适应。跟突然戒毒一样,心里每天挠得难受,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老鼠趴在他的骨头上,吱吱吱地啃着他的血肉,痛苦得不得了。
但是他不像沈宜团那样坦诚。
假装委屈的时候叫得比谁都大声。
然而情绪一旦往心里去的时候,他就会把那些情绪全部都藏起来,假装若无其事。
谁也不能发现。
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就像现在这样。
李微澜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被勒住绳索的是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你带着那只猫去了宠物医院,它生病了?可是我也生病了,你为什么看不见呢?明明你已经不是它的主人了……”
李微澜的语气带着一丝庆幸。
然而又很快地伤心:“……可是你还是这么关心它,我呢,你根本不管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微信的敷衍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故意不回家跟我吃饭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跟别人说话故意不看我吗?我都感觉到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宜团心疼地皱起了眉:“对不起,对不起,兰兰。没有下次了好不好,我对你保证。远离你无法让你快乐,那以后我们关系变得更好好不好?比以前更好,你是我…真的很在乎的弟弟。”
李微澜的耳坠仿佛颤抖了一下。他不是很喜欢弟弟这个身份,却舍不得那个“真的很在乎”那几个字。
他觉得沈宜团像电影里那些邪恶的魔法师一样,手上展示着千变万化,花枝招展的魔术手段,最后落在他手里的永远是甜美诱惑的糖果。
可是魔术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术。
那些围在魔术师身边的小孩子蠢死了,一直在为着虚幻的东西欢呼尖叫,有什么意义吗?
反正都是假的。
魔术师坏,小孩子蠢。
他明明知道的。
可是却无法忍住。
无法忍住自己的双手,还是伸手去够魔术师手中的那枚鲜艳的糖果。
李微澜抽了抽鼻子,哽咽:“真的吗……。”
“真的。”
“不会再不理我了?”
沈宜团诚恳道:“除非你不理我了。”
李微澜大哭:“你真是狡猾,莫名其妙地走了,又在这里道歉,让我怎么办呢?坏事我已经做了,又让你看到这么丑的我,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沈宜团安慰李微澜:“哎不丑,不丑,很漂亮的呀。”
沈宜团用被捆绑住的双手摸了摸李微澜的蝴蝶流苏耳坠:“不丑的呀。你把我放开好不好,我陪你找另外一只掉了的耳坠,嗯?”
李微澜挂着泪,安静地看了沈宜团,任由沈宜团拨弄着他的耳坠。
李微澜琥珀色的双眸覆了一阵茫茫的雾气,看不清他的思绪。
很久以后,李微澜才问:“真的吗?”
沈宜团的指尖忍不住顿了顿,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李微澜问的不仅仅是找耳坠这件事,还有很多很多。
然而有关李微澜心里焦虑忧郁的一切,沈宜团都能温柔地接住。
沈宜团放软了声音,显得既温柔又诚恳,笑了笑,说:“真的呀。”
李微澜盯了沈宜团几秒钟,随后伸手盖住沈宜团的眼睛。
沈宜团“嗯?”了一声,不过没有挣扎。
李微澜一只手盖着沈宜团的眼睫,另外一只手臂伸展开,搂住了沈宜团的肩膀。
明明两个人的体型差,很适合李微澜整个人把沈宜团圈在怀里,沈宜团肯定是好小一只。
可是在这一刻,李微澜却努力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一头撞进了沈宜团的怀抱当中,手臂像扯住唯一的藤蔓那般死死地把沈宜团捆住。
沈宜团被抱着,有一点喘不过来气了。
李微澜努力地朝着沈宜团的怀抱咕涌着,如同一只在风雪里迷路了很久的小猫,终于在漫长的跋涉当中找到了主人的家。
受了很多很多委屈,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很想很想主人。当看到家里的灯火在面前亮起,主人温柔地抱住他的时候,小猫什么也喵不出来了。
只想永远永远地粘着主人。
再也不分开。
李微澜的眼泪一直在不停地掉,又偷偷地蹭了蹭沈宜团的颈窝。
突然想起自己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血。
长途跋涉里沾满了外面的尘埃,会弄脏干净又柔软的主人。
他想推开。
沈宜团却双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弟弟,声音近似呢喃:“没事,我不嫌弃。”
李微澜不动了。
好幸福。幸福得想现在就死掉,因为以后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这么美好的时刻了。
李微澜的心静静地跳着,像在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怕这是梦,下一秒钟就会醒过来。
怎么可能呢?沈宜团又愿意理他了,他还不生气,自己对他又是跟踪又是捆绑又是反锁囚禁的,沈宜团竟然没有生气,还说以后会对他更好。
他是不是死了?
这一切都是在火葬场的炉子里,火焰燃烧的时候过于高温带来的幻想吧?
可是沈宜团的怀抱既真实又柔软,淡淡的牛奶蜂蜜味道萦绕在李微澜的鼻尖,是沈宜团身上一贯的味道。
他睡在沈宜团身边,他知道的,沈宜团身上就是这种淡淡的香味,别人都没有。
抱了一会以后,李微澜有点委屈,又有点惶恐地低声问:“你……你不对我生气?我这样。”
沈宜团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一开始是有点。是你跟了我一路吧?我还以为有鬼呢,吓死我了!后来打电话求救第一个电话打给的就是你!谁知道就是你把我关起来的。”
沈宜团哭笑不得:“后来更生气了,你竟然把我绑起来,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当弟弟的?”
李微澜的脸颊在沈宜团的颈窝边缘蹭了蹭,似乎在无声地撒娇。
沈宜团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李微澜在他眼里跟孤儿院里从小长大的弟弟没什么区别,都是小孩。
有时候又觉得兰兰像他养的一只无害的小猫,小猫用贴贴蹭蹭表示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宜团就这样一直无底线地包容着李微澜,甚至纵容到了溺爱的程度。
他察觉到李微澜的性格跟别人有一点点不同。
但是没关系,沈宜团会一直包容他。他想一点一点地提高李微澜“被爱”的阈值。
无论是哥哥的亲情,还是朋友的友谊,他会一直给予兰兰大量的情感反馈,从而重新塑造兰兰的性格,让他变成一个跟这个世界相处得更友好的小孩。
沈宜团不知道的是,每个人对“爱”的认定方式是多样化的,而且存在严重的信息差。
沈宜团觉得自己给出的爱可能是代表友谊和亲情。但是传达到李微澜的心里,他不一定会这么想。
李微澜本身是个情感需求很高的人,经常抽风,又神经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沈宜团能受得了他的性格,而且会毫无原则地过分溺爱。
在不知不觉当中,沈宜团已经躺在了祭祀台上,变成了“魔王的祭品”。
祭品可以控制住魔王的心情,但是当魔王习惯了祭品的存在,吃不到祭品他就要立刻发疯,分分钟弄得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沈宜团现在还在试图掰一下魔王的性子:“不过,后来就不生气了,毕竟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呢。不过兰兰,下次不高兴了要说好不好?我看不出来的话,你岂不是要一直憋着了?”
李微澜:“……可是我不想说呀。”
沈宜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时候我猜不出来,又没有你聪明。”
李微澜噘了噘嘴:“我改不了。只能是你变得更聪明一些了。”
沈宜团无奈地笑了笑,哎,他弟弟性格就这样,能怎么办呢,只好说:“好吧。那我努力变得更敏锐一些啦,现在我好像的确有点太迟钝了。”
李微澜嗯了一声,双腿包裹着窄版牛仔裤,再加上那里本来就吓人,一旦有什么反应的话就会很明显。
李微澜扯了扯衣服盖住那个地方,下|半|身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些沈宜团的身体,双臂却搂得更紧。
沈宜团丝毫不挣扎。
李微澜瞟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又看着毫无防备的沈宜团,嗓子有点发涩。
半晌后,李微澜感觉真的不能再抱下去了。
李微澜放开了沈宜团,坐远了一些,意味不明地:“……确实迟钝。”
沈宜团努了努被束缚住的双手,意思是让兰兰帮他解开。
李微澜很轻易地就帮沈宜团解开了,绳子在他手里很听话,十秒钟不到,脖子上,手腕上和脚腕上的绳子就全掉下来了。
绑久了绳子,身体稍微有点麻。李微澜帮他揉揉手腕和脚腕。
沈宜团适应了一会才站起来,拖着李微澜的手,跟他在门外一起找丢失的蝴蝶耳坠。
两个人在黑夜里弯着腰呢,正蹲在地上看的时候,一簇烟花猛地飞上了天空,绚丽地炸开,照亮了整个天空。
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接连不断的烟花如同反复翻涌的潮水一样,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盛放,火粒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
这时候,两个人才突然想起了,今天是跨年夜呀,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烟花照亮了地面,沈宜团看到了在角落里的那只蝴蝶耳坠,跑过去捡,回头看,就看到李微澜蹲在那个碎掉的蛋糕面前。
沈宜团问:“你想吃吗?可是都摔变形了。”
李微澜说:“想。”
沈宜团感觉变形的蛋糕也不太好拎回家,现在能吃一口就是一口吧,他把蝴蝶耳坠递给李微澜:“可是我们没有打火机,点不了蜡烛。”
李微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递到沈宜团手里。
沈宜团:“你随身带打火机?抽烟?不许抽烟啊小孩子。”
李微澜才不说他带打火机干什么呢,也不会告诉沈宜团他不仅带了打火机,卫衣口袋里还有一把弹簧刀。
李微澜装得很乖的样子,纯良的目光望着沈宜团:“不抽烟。”
沈宜团这才点点头,蹲下去,给那个稀巴烂的蛋糕上面插了一根蜡烛,用打火机点燃蜡烛,捧到正在盛放的烟花下面,蜡烛呲呲地闪着火花,看起来像是天上的烟花坠落到蛋糕里了。
沈宜团的脸在蜡烛的光里显得很温暖,笑着催他弟:“许愿,快。”
李微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望。
片刻后,李微澜睁开眼睛,鼓起嘴唇,轻轻地吹灭了蜡烛。烟就轻轻地飘,飞上天空,飞到上帝的耳边。祈祷上帝会实现他的愿望。
两个人坐在烟花盛开的天空之下,分完了那个蛋糕。
吃完了蛋糕上楼,林枭作为可怜的留守儿童,自己点了个外卖吃饭,早就睡觉了。渝渡待会才回来。
沈宜团想了想,忽地叫住了李微澜,拿起两个人手机,开了地理位置共享。
李微澜还在那装模作样地:“哎呀……这不好吧,好耗电的。而且我又不是你老婆,给我开共享干嘛呀。”
沈宜团好笑:“方便你随时找到我。这样就不用跟在我后边了,怪吓人的。”
李微澜有点害羞地扣手指:“下次不会的啦。”
沈宜团:“没事,你去厕所看看你额头上的伤口,看要去医院挂个急诊不,我陪你去。”
李微澜乖乖地去了。
当初搬家的时候,沈宜团给家里买了个医疗箱,里边碘伏酒精绷带什么都有,幸好伤口不是很深,涂完碘伏消毒,再贴上纱布,不要碰水就行。
沈宜团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李微澜才后怕:“不会留疤吧。那样我会死的。”
沈宜团小心地用缠好纱布,还用胶带贴了个“兰”字在纱布表面固定,安慰他:“不会的。伤口不深,你小心一些就行了。”
李微澜闷闷不乐地:“好吧。”
40/112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