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头,好像在看病怏怏的宋淮意,又好像没有,出口的声音微弱的犹如蚊蝇。
“如果妈妈醒来……我想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罗伊沉默了。
她这几天掉的眼泪并不比谁少,即便用了厚厚的粉,也没能遮住眼皮的浮肿。
她问过很多遍,从不相信,到祈求哪怕只是一线的希望,到最后,她不得不信,她的好友,在她出国的年岁里,在她奔波于事业的时间中,在她不曾主动联系的光阴里,出了意外,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并且再也无法醒来。
罗伊最终没能带走叶琮鄞,他的理由那样充分且不容驳回,那个时候,除了宋淮意朦朦胧胧地感知意外,大概没人知道,叶琮鄞对父母的担忧,在未来的某天,成了将他陷入剧情漩涡中的推手。
往事被牢牢地刻在了宋淮意的心底,后来,随着年龄不断增加,瘦弱的幼童也长成了旁人眼中璀璨夺目的模样。
他终于在零碎的故事片段中想明白了一切,所谓的剧情能操控的东西有很多,风云雨雪、天灾人祸,但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它所不能操控的东西。
人的意志。
如果秦喻岚愿意装聋作哑,顺应剧情,那她可以不必死去——即便以后可能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成为面目全非的模样;
如果叶琮鄞能够抛下日渐消瘦的父亲,那他也不必卷入剧情的漩涡,在故事开始之前,直接中终结故事;
如果罗伊和宋旭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国外扩张的念头,那他们也不会迁居国外;
如果……
可惜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它”无法操控人的意志,但却会制造出合理的选择摆在面前,在无形中,让人走入“它”的圈套。
环环相扣,难以挣脱。
宋淮意慢慢地说出许多年前在暗自下定的决心:“害怕之后,就去想办法改变。”
一次失败不要紧,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都不要紧。
他有一生可以去耗,可以去挣扎,即便,他也许一次都赢不了。
“我也应当不算是你口中说的那样的人物吧?”他忽而笑了起来,精致清隽的面容因这一笑,显出几分舒朗,像是初春盛开的画,青涩、动人。
“毕竟,我喜欢的人,好像并不喜欢我。”
宋淮意刻意模糊了那个名字,可那双眼却亮晶晶的,叶琮鄞轻易便能从中分辨出自己的影子。
他凝望着他,诉说着喜欢,又抱怨着自己不被喜欢,这样的宋淮意,真的很难让人克制住心动。
叶琮鄞也不例外,他承认,在这一刻,他心软了。
食指从鬓角一点点下滑,抵在了宋淮意的脖颈处,他感受颈动脉带来的搏动,指尖也渐渐被染上了旁人的温度。
片刻后,叶琮鄞笑了起来:“跳的好快。”
宋淮意呼吸一窒,瞳孔不自觉地紧缩。叶琮鄞知道,这是紧张、害怕且心虚的表现。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没缘由的怀疑最为伤感情,叶琮鄞不愿用这样的猜忌去怀疑为数不多的,还站在身边的人。
宋淮意说不是,那他就相信,他不热衷于赌,但人生中,又怎么可能一次都不去赌呢?
即便输了很多次,但叶琮鄞希望,这次,宋淮意可以让他赢。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呢?”
叶琮鄞说完,松开了手:“这么晚了,休息吧。”
宋淮意仍旧没说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说不定”像是一记炸弹毫无预兆的在心头被引爆,他艰难地吞咽唾沫,心想,要是叶琮鄞现在还愿意测测他的劲动脉跳动的频率,大概会发现比方才还要快得多。
“说不定”指的是什么?
是指他喜欢的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他吗?
他想问清楚,又不敢,只能沉默着,兀自纠结。
**
直到第二天,叶琮鄞才从医生的口中得知,这场梦让他昏睡了十天,他给叶氏的第五股东打了电话,从而得知叶琮新是自己主动来x市的。
叶氏在x市有个不大不小的项目,叶琮新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过来视察,这个操作很多人都看不懂,但叶城似乎是出了点意外,很多天都没有在公司出面过了,董事长不在,其余人自然也没有能够阻止叶琮新的能力。
“琮鄞啊,不是叔不想帮你,只是叔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拿着分红安安稳稳的,这些争权夺利我就不掺和了哈。”
叶琮鄞还没把自己的目的说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毫不犹豫地推脱。
从来不过问公司事的人突然来打听公司继承人的事情,股东下意识地直接将叶琮鄞的意图归在夺权上。
说到底,他才是叶城真正的儿子,有这样的念头不足为怪。
只是股东却不相信叶琮鄞有这个能力——否则叶城这么多年为什么会那样专心致志地培养叶琮新呢?
要是叶琮新刚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兴许是不介意在里面搅搅混水,瞧瞧能不能从中获利,现在嘛,他却是不愿趟浑水了。
叶琮新早就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能力虽然比不上当初的叶城,但带着公司蒸蒸日上,稳步发展却不是不成问题的,他没必要得罪未来的董事长。
叶琮鄞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感情,而是冷淡地开口:“向董,我的名下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你知道吗?”
向董懵了,百分之三十五是什么概念?叶城的股权也不过百分之三十七而已!这种事,他当然不知道!
他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坐直了身,心里不由得千回百转。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叶城看重叶琮新都是假的?
不,不管是不是假的,凭这些股份,叶琮鄞的确有了一争之力。
即便已经心动,但表面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向董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开口:“三十五不少,可是叶董有三十七,我何必要跟着你冒这个险呢?”
“我想您误会了。”
叶琮鄞也跟着慢慢展露了笑意:“我是想问你,你对我手中的股票有兴趣吗?”
“或者换个说法,您全都吃下吗?”
他昨天同叶琮新说的话并不是愤怒上头的气话,而是他切实思考后,将要实施的计划。
只是不同的是,他没打算找第三、第四股东,这两人的股份均在百分之十之上,如果他将所有的股权卖给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那么叶城和叶琮新都将没有任何胜算。
毕竟,流于市场的散票加起来也不过百分之五,算上叶琮新手中的百分之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百分之四十五的。
但第五股东不一样,他手中只有百分之六的股份。
压倒性的争斗毫无趣味,他想要的叶琮新父子殚精竭虑,最终却一败涂地。
叶琮鄞曲起食指,有节律地轻轻敲击桌面。
如果没猜错的话,叶琮新现在应当在焦头烂额的回收散票吧?
然后呢?
应该还会找人打听第三、第四股东现在的动静。
“……”
从未想过的惊喜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向董一阵头晕眼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跟个愣头青似的反问:“你说什么?”
“你如果不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另外找人接手。”叶琮鄞不紧不慢地说,“当然直接抛售也不是不可以。”
向董如梦初醒,“腾”的一下站起来,高声回答:“我当然要!我吃得下!我能吃下!”
这样破天的富贵,他就算是借高利贷也得吃下!
“只是你为什么选我?”惊喜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疑心其中有什么坑人的地方。
他前面还有第三、第四股东,如果是想要赶叶城和叶琮新下台,选那两人更合适,如果不想,那么选他后面的小股东也远比他合适,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卡在边缘上……仿佛就是想看他们互相争斗。
倘若叶琮鄞知道向董在想什么,估计会说一句想的没错。
他就是想让叶琮新和叶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心血,提心吊胆的和人争斗。
而他只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些年他偶尔收购到手中的百分之一点五的散票转售给向董,最好是……在叶城和叶琮新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
登高跌重,不过如此。
真实意图如此,但他却不会如此告知,而是突然转了口风:“听闻向董有个女儿?”
向董更迷茫了,顺着话头往下想了想,他那个女儿啊,二十四五岁,好像也正当是好年龄。
只是他怎么不知道他那个天天扎在那个娱乐公司的女儿还有这样的本领,竟然能勾的叶琮鄞将这么多股权转手给他?!
“我……我是个开明的家长,”向董艰难地吞咽唾沫,天知道他是尽了如何的努力,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近乎与拒绝的话来,“琮鄞啊,要是她不喜欢,你给我再多好处,我也不可能勉强她的。”
叶琮鄞:“……”
此刻,他的沉默震耳欲聋,而电话那头却毫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可以负责牵线搭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您误会了。”叶琮鄞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我只是记得令嫒开了家娱乐公司,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啊?”
叶琮鄞:“您知道宿桦年吗?”
到了向董这个阶层,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既然是从未来财主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他当然不会轻忽,皱着眉思考。
没想到还真让他想起来了,宿桦年,这个名字早几年他听过那么一两次,叶琮鄞为了这个人,将王家的少爷收拾了一番,甚至让人断了王家半年的货单,让王家吃了不少苦头。
这在他们圈子里委实不算什么大事,首都么,“王家”多了去了,惹得叶家少爷不开心,整垮几个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更何况叶琮鄞的手段在他们眼中简直能说得上柔和,半年的货单,即便是对王家那样的小企业,也绝算不上伤筋动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小警告。
只是叶城却对此很不满,在某次宴会里冷着脸说他仗势欺人,学些纨绔之子的恶脾气。
向董的女儿是娱乐圈的,也算得上叶琮鄞的同龄人,对此知道的要多上不少,连带着他也听了一耳朵。
王家的小儿子看上叶琮鄞的那个明星室友宿桦年,敲打着要让对方“跟”了他,还几次三番的言语侮辱,宿桦年冲动之下动了手,王家的小儿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立即就说要雪藏了宿桦年,这才有了叶琮鄞出面给警告的事情。
思及次,他悄悄切出通话界面,给女儿发了消息问了问宿桦年现状——这次又是得罪什么人了?竟然叫叶琮鄞一口气拿出那么多股权来交易?
女儿回的很快,他三两眼扫完,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开口:“琮鄞啊,他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好些人要给他吃个教训,捧他怕是不容易啊……”
第47章 同床
向董自觉自己聪明, 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嘛,养几个漂亮的明星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是不知宿桦年是个什么样子的, 竟然能让叶琮鄞这般为其筹谋。
叶琮鄞默了良久,他实在有些不大能理解向董的想法——怎么他说个人,对方就以为他对谁有意呢?他自认为自己过往那些不间断的谣言中,应当没多少和桃色新闻相关的才是啊。
“您误会了。”想不明白是一回事,解释还是得必须存在的,叶琮鄞揉了揉额头,“我不是要捧他。”
向董虽然小心思多了些,容易乱想了些,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自然不是个蠢材, 既然不是捧,那只能是“落井下石”了。
对于宿桦年眼下的状况,这可比捧要来的轻松多了。
向董没什么犹豫的答应,转眼殷切地打听股权转售的时间。
叶琮鄞瞧见了门口招手的人, 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生了浅浅的波澜,他没了继续废话的心思, 简洁明了:“过会我会将律师的号码发给向董, 相关事宜, 您和他谈就是了。”
挂了电话,放了手机,宋淮意才操控着轮椅进来,明明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结果串门却串的勤快,这才过去几个小时, 这会儿又来了。
“你都不需要睡觉的么?”叶琮鄞坐在床边,有些无奈,他昏睡了十来天,自然不困,可宋淮意却是半夜被叶琮新吵醒,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天将明的时候才回自己的病房去。
宋淮意眼巴巴地盯着叶琮鄞,想了想,还是选择说实话:“我害怕,怕昨天看见你醒来只是自己做的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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