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我守着,不用担心。”
罗伊转身拿起椅子上的饭盒塞进了叶琮鄞的手中:“我问过医生了,做的这些都是你能吃的,等会我可是要检查饭盒的,要是剩太多,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罗姨……”叶琮鄞下意识地接住了饭盒,却没动,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问她难道不怪自己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淮意是因为从梦中惊醒,没有看见他才慌了神,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
额头突然传来轻轻的疼意,叶琮鄞回神,只见罗伊曲起双指,给了他眉心一下:“我说了,不准往自己身上揽过错。”
“要真算起来,还是我来把你喊出来的,算来算去,岂不都是我的过错?”
叶琮鄞反驳:“当然不是!”
“我也知道不是我的错,所以也不是你的错。”
知道猫猫不是喻岚送给叶琮鄞的礼物的时候,她就生了疑惑,她有心去打听,但在叶家做过工的人不少,能知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的人却不算多,她思来想去,干脆一个电话打到了叶城哪里去。
不怎么客气的质问换来了答案,罗伊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直接打飞的回去好好揍一顿叶城。
她根本无法想象,才失去母亲没多久的少年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马路边抱回已经死去的狗狗,甚至在询问父亲为什么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的歉意,反而换来了厉声指责。
那个时候的琮鄞,该有多难过呢?
在那些的时间里,他是不是就这样被永远地困在了自己的年幼的无力中,习惯性地将错误归结在自己的身上,就和如今一样?
罗伊的心生出闷闷地疼,她不想叫晚辈看见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
“不是你的错。”罗伊抬手轻抚叶琮鄞的脑袋,仿佛也触及到了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不是你的错,所以别自责,也别道歉。”
叶琮鄞彻底的失了声,茫然无措地看着罗伊,
注视着他的双眼写满怜惜,寻不到半点责怪的痕迹,宛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柔柔的抚平了心口上那道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痕迹。
叶琮鄞最终没能拗过罗伊,拎着饭盒去了宋淮意的病房,只是他没能想到,在门口看见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宿桦年。
恍惚的神色在触及那个身影的瞬间散去,叶琮鄞冷下眉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宿桦年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可扭头,瞧见的却是满脸的冷漠,雀跃的心情坠入谷底,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巴巴的唇因为这样的动作裂开了伤,冒出了几缕鲜红的血。
“我……”
叶琮鄞没有耐心听宿桦年的废话:“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结果你现在是准备换个人骚扰了么?”
尖锐的话刺破了心口,宿桦年脸色一白,颤着双肩解释:“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情。”
叶琮鄞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宿桦年,他陷入昏睡前只知道宿桦年进了急救,之后的事情他全然不曾关心过,自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眼下亲眼看见了他的惨状,叶琮鄞心里也没有半点快意,他默了片刻,突兀地笑了一声:“你最近不太好过吧?”
宿桦年曲解了其中的含义,将其误做关心,不顾双唇上的痛意,连忙解释:“没事的,这些我都能解决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是书中的万人迷,即便剧情的力量已经随着那场泥石流彻底的消亡,但他们只要还身处在这个世界中,便天然的受到庇佑。
“所以,我决定落井下石一下。”他仍旧笑着,从口中吐露的话却是冰冷的,“希望你能够坚持的稍微久点,不然挺没意思的。”
他说完,绕开堵在门口的宿桦年,准备进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开门,衣角便被人抓住,他回头,瞧见了宿桦年充满祈求的眼神:“如果你能够消气,这些都没关系的!”
名声也好、星途也罢,亦或是自幼的梦想,都毫无关系,他做错了事,甘愿受到惩罚。
“消气?”叶琮鄞反问。
宿桦年猛点头,眼里绽放出希冀的光芒。
琮鄞还愿意计较,是不是代表着至少他在他的心中多少有些位置?
“你太高看自己了,宿桦年。”叶琮鄞收回目光,拍落了抓着他衣角的手,“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找存在感,我根本就不会想起你。”
“这并非是报复,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接触到任何与你相关的信息,那怕只是电子产品时一闪而过的广告,也全然不想听见你的名字,即便是走在街上,偶尔听见的尖叫。”
“而我,恰好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轻飘飘的语气,仿佛他将要做的不是将一个人打入泥潭,不得翻身,而是同人说路过的时候不慎踩死了一只蚂蚁。
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宿桦年想起来了,他其实见过这个样子的叶琮鄞。
在那个导致决裂的视频中,坐在卡座里的琮鄞,也是这般,漫不经心地面对着那人的祈求,轻飘飘地粉碎那人的希望。
时隔数年,他竟也成了那个跪在叶琮鄞脚边,不顾尊严体面哀求的人。
“我……”宿桦年哽咽着,他不是因为叶琮鄞的态度而痛苦,而是到如今,他才清晰的认知到,在叶琮鄞的心中,他与那个败类人渣并无差别。
“我知道了。”他强忍着泪意,扬起灿烂的笑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够全盘接受……只是,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够稍微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的,原谅我?”
第49章 被抹去的痕迹
“吴叔!吴叔——”
惊慌失措的叫声令准备休息的管家惊了一跳, 连忙坐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披了件外套往楼上去。
刚上楼,他就瞧见叶城紧张害怕的神情, 他一听见有人上来,连忙转头看去:“吴叔,这里的画呢?”
画?
吴叔顺着叶城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洁白的墙上不见任何痕迹,他不记得这上面有过东西。
“这里一直都没有什么画啊,先生。”吴叔能够感觉到叶城焦急的目光,没有多想,照着自己的记忆给出了回答,“这面墙一直都是空白的。”
“不可能!”叶城厉声反驳, “这里原来应该挂着琮鄞的画呀!还是我亲手钉上去的!你忘了吗?吴叔!”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令他焦躁不安, 他忍不住在走廊中来回踱步,这副愣头青的模样,吴叔好多年不曾见过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城从少爷变成先生。
吴叔忍不住慢慢地回想,他已经不年轻了, 今年生日过了之后就68岁了,是个早该退休的年纪, 衰老的身体让大脑都变得迟钝起来, 想了许久才勉强从记忆中翻出模糊的影子。
好像是从夫人出了意外开始的。
夫人还在的时候, 先生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将公司处理的很好,在外没人不称他一句年少有为、青年才俊。
但或许只有他们这些家里的佣人才得以窥见先生的另一面,他会在到家的瞬间丢掉公文包, 哀嚎着寻找夫人诉苦,会不顾琮鄞少爷的拒绝, 强行将他抱住,玩那些对于琮鄞少爷来说格外幼稚的游戏——比如说举高高、转圈圈。
在家中,有家人的陪伴,他便活成了另外一个人,无需太过严肃,无需藏起喜怒哀乐,只需要做一个平凡的父亲,一个有些惧怕妻子生气的丈夫。
然而,随着时间的变迁,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不。
吴叔否定了下意识地想法,变化的从来都是他们,而不是琮鄞少爷。
先生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更加偏向那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就连他们这些佣人,也在先生的意思中,开始对琮鄞少爷视而不见。
他有时候会想,琮新少爷因为先生成了孤儿,所以先生为了弥补,给了他足够的父爱,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家庭,可是琮鄞少爷呢?
琮鄞少爷什么都没做错,却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乃至于容身之所。
叶城等不到回答,也没有追问,自顾自地贴上了墙,一点点的抚摸。
他在寻找。
寻找他过去钻下的空,钉下的钉子。
他的琮鄞自小就喜欢画画,甚至毫不避讳地在生日宴上告诉他和喻岚,以后要成为伟大的画家。
那个凝聚了喻岚与他的血脉的孩子,叶城自然是如珠如宝着养着。
“他五岁的时候许愿,说自己以后也想开一个家庭画展。”叶城早已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他呢喃着,像是在同吴叔求证,又像是在呢喃自语。
“所以我将他从第一次开始获奖的画全部收集回来,装裱好,挂在了走廊上,等他再大些,等他成了年,就可以在家里开一场属于他的画展。”
“吴叔……”他回头看向头发花白的管家,眼中是厚重的迷茫与不解,“这些画呢?如果没有了这些画,我为琮鄞准备的成年礼物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间,吴叔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少爷,因为好心办了坏事,遭到了还没成为夫人的秦小姐的白眼,他惶恐不安,想要道歉,又害怕自己嘴笨,惹得对方更生气,只好回到家中,拗着同样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的管家求助。
然后两个完全猜不透女孩子心思的愣头青策划了一个,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颜面扫地的道歉仪式。
“您忘了吗?”吴叔艰难地开口,他皱着眉,有些不忍心将实话说出。
但想着前几天医生的叮嘱,他还是狠狠心,开口道:“那些画,是您亲手拆下来的。”
“您说,琮新每天看着那些画,该有多难过。”
那些画是琮鄞少爷幼时所作,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孩子,能画出什么样的作品呢?大抵都是与家人、朋友相关的。
而这些,都是琮新少爷没有的。
为了照顾琮新少爷的心情,叶城毫不犹豫地拆掉那些画,让工人将这面墙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叶城愣住了,黑色的瞳孔中写满不可置信,他的唇微微抖动,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更深的潜意识里,又好似有个极轻极轻的声音在悄悄地诉说着现实:就是这样的啊,这就是你做过的事情啊。
吴叔心有不忍,他看着叶城,有那么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琮鄞少爷。
放学回家的少爷刚刚进屋,就看见工人将一幅幅画从楼上搬了下去。
那个时候,琮鄞少爷也是这样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问是谁让这些工人将画拆卸下来的,只是疑惑不解的询问身边管家,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做,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和变了个人一样?
吴叔没办法回答,只能在沉默后说:“先生有别的考量。”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面对那样的眼神,他要如何把实话说出口?
“为什么?我为什么……”
犯病的时间过去,记忆渐渐回笼,叶城却仍旧觉得难以接受,他维持着最基础的体面,眼里却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惶恐:“我为什么会这样对琮鄞呢?”
吴叔没有说话。
即便无助的眼神再如何相似,眼前的人也不是十几岁的孩子,那些拙劣的、苍白的安慰,与在商场上叱诧风云的叶总来说,或许并无必要。
叶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倚在墙上。
吴叔在叶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佣人,只看见过两次叶城如此颓废的模样,一次是夫人去世的时候,一次便是此刻。
现在的先生是后悔了吗?
只是应该来不及了吧。
吴叔想,那天放出的话太狠,伤足了人心,琮鄞少爷绝决的眼神也太过直白,让人寻不到任何挽回的余地。
“那些画……”良久,叶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在吗?”
吴叔了解叶城的心思,他沉默片刻,没有将自己的念头说出口,直接回答了问题:“当然还在。”
他只是叶家的管家,即便待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也没有资格置喙主人家的决定。
就像当初,他劝过先生,至少等少爷回来之后,再处理狗狗,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冷的训斥一般。
尘封的库房被打开,堆积的灰尘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让两人呛咳不止。
吴叔掩住口鼻,抹黑打开了库房的灯。
各种乱糟糟的东西堆积在门口,这里说是库房,实际上更像是杂货间,一些无用的,大概以后再也不会被用上的东西,因为种种原因不适合被丢弃,所以只能堆积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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