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尴尬的回了一声,说:“记得,”
把音量开到最大,魏斯明说:“您当然记得我,对,我就是那个在实验室蹲到凌晨,跑项目跑赞助跑到想吐的beta,我就是那个做牛做马,看文献看到想吐,被人卡数据卡到崩溃的beta,我没有任何身份背景,一路走过来还要感谢您的岳父。”
对方刚要开口说什么,被魏斯明打断了,咬着牙齿,他说:“也不对,欧阳书半辈子勤勤恳恳,为三性生理开疆拓土,对外对内都要防着一群像您一样头脑空空的蛀虫,晚年还要为您这种小人折断风骨,”
对方嗤笑了一声,问到:“什么是小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穷书生吗,半辈子都住在象牙塔里,写点臭文章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社会的潜规则...”
“真是了不起,社会的潜规则,”魏斯明笑,“您也没必要问我什么是小人,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不智不信,您拿起镜子照照自己不就知道了,”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alpha音调拉高,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一个穷书生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再写几篇臭文章,细数您的成就,还有,去你妈的潜规则,祝您早日离婚,身败名裂。”
洗漱台上放着一对奥特曼手办,一个是柳延之塞给魏斯明的,一个是岳鸣钦看到后自己买的,alpha一直致力于把公寓的所有东西都凑成一对,杯子要同样图案的一对,拖鞋要同样材质的一对,甚至奥特曼也要一对。
岳鸣钦当时薅了一下魏斯明的头发,眼珠一转又编出几句哄他的话,“当然要一对了,不然奥特曼多孤单,一个人打完怪兽,说不定要坐在洗漱台上哭,”
魏斯明问他:“为什么打完怪兽还要哭,不应该很高兴吗?”
alpha看着他,眼神柔化下来,说:“那你呢,魏斯明,为什么得到满分还是不开心,为什么总是在发呆。”
为什么呢?
岳鸣钦拍一下他的头,还是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盯着魏斯明,他说,“不要多想,魏斯明,你只是遇到了太多怪兽,毕竟奥特曼也会累的。”
打开邮箱,魏斯明翻出那封陈年的邮件。
以前的魏斯明大概会列出长长的一篇反驳理由,要从无数个角度论证给他人评分在道德上,在隐形的心理导向上是有多么不妥。
敲了不到一分钟的键盘,魏斯明写:
“谢谢,但是你零分。”
一旁的邮箱用户名是:catch light,没什么实际的意义,来源是魏斯明在上小学时的一次英语课堂讨论,老师让他们自己想一个英语网名,刚好学到了这两个单词,于是还不懂语法的魏斯明小朋友就恰好把它们组到了一起。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图像中,照明源会在被摄对象的眼睛中产生一个反光点,这个术语即可指这个反光点本身,可以用来给被摄对象的眼睛增添闪光或火花。
或许,魏斯明想,catch light还有另一个冥冥之中和他的名字相关的含义:
斯明,永远去抓住,明亮的,刹那的光。
........
“外面很冷吗?”沈渡白开了门,alpha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或许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是半干,刘海遮住了一部分额头,黑与白的对比被拉到了极致,就多出了一点冰冷的非人感,看着魏斯明手上的创可贴,他低头问:
“还疼吗?”
魏斯明站在门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想喝什么?咖啡,茶,还是果汁,”还是哀求的语气,沈渡白看着他,“魏斯明,像我那天说的一样,求你,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魏斯明不愿意从他口中听到“求”这个字眼,他看着一旁的架子,那里曾经放着一个青花瓷花瓶,虽然只是匆然一瞥,但魏斯明还记得它有着细长的瓶颈,繁复华丽的花纹,他不愿意打碎一切美丽的事物,也不愿意看着一个有着敏锐傲气的alpha总在自己面前低头。
“不用,像你那天说的,每天最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包括标记。”
“一个小时,三千六百秒,”alpha笑,摘下了戒指和表带,疤痕在衣袖间若隐若现,他问:“魏斯明,能陪我弹一会钢琴吗?”
桌上放着一杯热可可,正往外散发着热气,要做一杯热巧克力当然不难,难的是要不断揣测来人的时间,难的是要维持那点本就留不住的,云雾一样的热气。
放钢琴的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只开了一盏小灯,橘红色的灯光打在alpha的侧脸,魏斯明坐在一旁,其实听不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alpha的声音混杂其中,他说:
“魏斯明,给你做的热可可放凉了三杯,桌子上的是第四杯,”
alpha转过头,“能和我一起弹一曲吗?”
他们确实有过一次四手联弹,在学校大礼堂,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alpha敲着魏斯明的镜架,威胁他说:“魏眼镜你再低头看书度数就会再涨一千度,”
夜间的大礼堂也只点两盏白灯,沈渡白穿一身白色的西装,魏斯明低头看一眼书,再抬头看一眼alpha,恍惚间真的看到了一圈天使一样的光晕,天使恶狠狠地伸出手抢走了魏斯明的书,把他拽到琴凳上,拉着他的手按下第一个琴键。
“可是,”魏斯明看着alpha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突然想逗一逗他,于是低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还不会弹,”
alpha眯着眼睛,说“那行吧,我只好先教你几分钟了,”
沈渡白教魏斯明弹《小星星》,一边教一边问:“魏斯明同学,你说你该怎么写我的期末评价表...”
“写沈同学不仅品学兼优,才华横溢,”魏斯明回答问题的时候习惯微微仰头,眼神很认真地看着alpha,“还乐于助人...”
魏斯明一边说出一长串形容词,一边低头弹了一首十分炫技的曲子,“但是,”他弹一下沈渡白的头,得意地笑了,“沈渡白,你很笨诶,”
“算了,”alpha突然凑近,摘下魏斯明的眼镜,把手覆在他的左眼,问,“那你来不来看我表演?”
魏斯明想说这根本不需要问,不管愿不愿意,全校师生都不得不坐在台下欣赏沈天使的英姿。
但他开始紧张起来,分不清是他的眼皮在抖,还是沈渡白的手指在抖,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眼球,魏斯明有些结巴的回答:“不...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放下手,沈渡白故意瞪着他,“你敢不来的话,我就给你打零分。”
一首曲子弹了过半,魏斯明知道自己弹的并不熟练,这些年他没多少练琴的时间,再也不能一气呵成地弹出一首当年在沈渡白面前炫技的曲子。
再次和alpha面对同一架钢琴,或许是因为那杯热巧克力,或许是因为那个被打碎的花瓶。
“魏斯明,看这边,”沈渡白偏过头,从手掌里变成一朵白色的洋桔梗,花瓣在alpha手里轻轻地颤,他说:
“其实我偷偷地喝了一口放凉的热可可,虽然实验了很多次,但真的很难喝,想给你买很大的一束花,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要我送的花,我发现其实我不擅长很多东西,就连一个简单的魔术都做的蹩脚,”
“但是魏斯明,”alpha垂眸,“你在说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在想,3600秒,原来是能做很多事情的。”
3600秒与你共度的时光,心脏要均分成3600份,才能最大限度的感受3600份的喜与悲。
第34章 你总能找到我
“The evil spread like a fever ahead
it was night when you died my firefly”
厄运像一场高烧蔓延开来,你死去的时候正是夜晚,我的萤火虫。
背景音乐唱到“firefly”,魏斯明偏过头,橘黄色的灯光跃动如烛火,alpha手里攥着那支白色的洋桔梗,他们坐在地上,靠着墙壁,距离拉的太近,魏斯明才发现他还戴着一串项链,坠子是一个十字架的样式,上面钉着受难的耶稣。
“为什么要带这根项链?”魏斯明问。
这其实是个毫无厘头的问题,为什么沈渡白要再那么认真的弹完一首小星星?为什么他们分别九年,要坐在拉起窗帘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一如多年前学校里的某个角落,alpha义无反顾地拉起魏斯明的手,飞奔间带起一阵破空的风声,是两颗无畏的,少年的心,牵着手,要劈开眼前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抱歉,是我那天太冲动,无论怎么说,我不应该对你动手...”
“不要这么说,魏斯明,”alpha急着打断他的话,仰起头,他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里盈满柔光,“如果我知道有人这么混蛋地一走了之,还要在暗中看过我的每一场讲座,每一场采访,甚至不询问我的意见,就自以为是地做出所谓为我好的决定,那我不仅会骂他自私无耻,还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一顿,”
“不只是像你那样的,轻飘飘的一拳。”
沈渡白把项链取下,放在手心,托到魏斯明面前,以便他能看的更清楚。
“买下这根项链的时候是在两年前,我父亲的忌日,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叫《晒后假日》,”
“十一岁的女孩苏菲和他的父亲前往土耳其度假,在那里发生的琐事看似平淡无奇,但那些一闪而过的,被录像机捕捉到的片段,那些说出口的,没有被说出口的话语,被炙热的阳光暴晒,浓缩成一缕父女之间的,带着温情的悲伤。二十岁后,当苏菲成长到当年出游时父亲的年纪,她重新翻看了当年的录像带,”
“才明白,”魏斯明接上alpha的话,“十一岁的那年夏天,苏菲没有发现父亲的抑郁症。”
魏斯明尽量把语气放的很轻,他不了解沈渡白,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不了解他这九年来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人生变故,但他又太了解沈渡白,了解到能够预知到下一秒,
alpha悄然凑近,很轻地弹了一下魏斯明的头,他说,
“魏斯明,不要难过,”
这其实不是一个祈使句,魏斯明突然想起很多年的那个冬夜,alpha在晚自习的时候故意拖着不走,到最后一刻才煞有急事地从书桌里抽出很多片退烧贴,一片贴在魏斯明的额头,剩下的全部都码的整整齐齐,放进魏斯明的书包。
“瞪我干什么?”alpha用大拇指重重地按一下他的额头,凶巴巴地低头盯着魏斯明的眼睛看,迟疑了一秒,他转过头背起书包,背对着魏斯明挥手,看着beta的眼睛说不出口的话语回荡在空空的楼道里,他说:
“魏斯明,不要再生病。”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研究三性生理的话,或许曾经听过他的名字,S级omega,曾经也在A大任教,参与过新型抑制剂的研发,他叫沈言安,我...”
电影谢幕后,沈渡白在电影院里坐了很久,久到保洁和保安都上前询问,alpha动了一下嘴皮,发现自己原来说不出一个单词,浓烈的,生理性的悲伤让他弯下腰,几乎快要吐出来。
电影中苏菲和她的父亲拥有那卷录像带,年幼的沈渡白搜了很久,只找到父亲的一本日记,带着记忆回溯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那些在alpha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在父亲的叙述下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沈言安笑着陪沈渡白捉迷藏,晚上却在日记本里写:小白是个爱笑的孩子,我也会陪着他笑,但是这很累,微笑很累,说话很累,走路也很累。
对沈渡白来说,世界在omega父亲去世,alpha母亲出走后变成一个巨大的谜题。
沈渡白选择完整地再复刻一遍父亲的生长轨迹,沈言安就读于M大,他就在很早准备出国;沈言安在M大交了校园风云人物的S级alpha,他就也接受了S级omega的告白;沈言安的志向是成为闻名全球的科学家,他就日夜不分地把自己埋在实验室里。
没有比活成父亲更能在灵魂上接近他的方法了。
“保洁是个很慈祥的黑人女性,她问先生你还好吗?我抬起头,或许哭了,或许没有,我说我很好女士,只是我觉得我可能也被晒伤了,”
一旁的人指着电影海报为alpha解围,说这部电影就叫晒后假日,先生,您很幽默。
“父亲在日记里写了很多,包括他爱看的书,爱看的电影,爱喝的咖啡,有一次我坐在M大的咖啡馆里,突然想起手上端的咖啡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款,或许很多年前,他也坐在相同的位置,喝过同一杯咖啡,”
没有什么比意识到父亲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更为痛心的事。
“从电影院里出来,看见那根项链的第一秒,我感觉自己也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炙烤了很多年,感觉...”alpha摇了一下头,“感觉有点疼。”
“疼的话,为什么还要戴在身上?”
魏斯明下意识地伸出手,明明是要表达抚慰的动作,却悬在了半空,沈渡白当然看到了,于是凑上前,像一只乖巧的顺毛猫猫,把脸贴在魏斯明的手掌上蹭了两下。
“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忘,你给我写过诗的,不是吗?”感受到魏斯明手掌的僵硬,alpha仰着头,拉长了调问他,“魏大文学家,你写的每一首诗我都很早就能背了,”
魏斯明在写给沈渡白的诗里写,沈渡白是个棱角锐利的多边形,要画出这么规整的图案,作图人必须精准的按着圆规和直尺。
可是圆锥太尖了,魏斯明写,被刺到会很疼。
他又说,希望沈渡白能成为一个软软的圆,甜甜的曲奇饼干的圆,夏天汽水瓶盖的圆。
“事实上,我不止听到你父亲的名字,他被写在新一版教材的第一页,简介里永远会写,沈言安不仅在该领域做出了重大贡献,还兼备人文精神,关注边缘F级omega,alpha的抑制剂研发,他很优秀,还有,魏斯明看着沈渡白的眼睛,“节哀。”
停顿了一下,魏斯明示意alpha放下那根项链,“至少先远离一切让你感到痛苦的东西,不管是项链,还是挂在每个房间里的钟表,”
“这很不好,”他解释,“像...像丧钟。”
“魏斯明,真的很奇怪,”沈渡白举起那朵白色的洋桔梗,在一片黑暗中屈起左腿,如果魏斯明能看见alpha的影子,就会发现他的姿势是单膝跪地,像忠心耿耿的骑士,要把纯白的花朵献给自己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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