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啊。”左明非自然而然道。
“胡说,你今年该是二十有七。”白夫人悠悠反驳。
左明非皱起眉头:“我没有胡说,我就是八岁。”他征求一般地看向喻勉。
喻勉眸光微动,不发一语。
白夫人又道:“你说你如今八岁,可有何证据?”
“我是八岁这年随父亲离开上京的。”左明非咕哝着说。
“如若不是你过了八岁,如何能得知你八岁时发生的事情。”白夫人眼神凌厉起来,她转过桌面的铜镜,缓缓道:“你且再看,镜子里的你像是八岁吗?”
左明非疑惑着往镜子里看去,早先喻勉为反驳他的言论,也曾给他看过镜子,可那时他看到的自己,确实是他八岁时的样子。
现下他心神动荡,再朝镜子里望去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啊!”左明非惊呼着后仰,他差点摔下椅子,喻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肩膀。
左明非惊疑道:“我…镜子…那是…”
喻勉沉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你。”
左明非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在他眼里,镜子里那张脸时而是他八岁的样子,时而是一样陌生又熟悉的脸,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变幻莫测…
倏地,喉间涌上腥甜的热意,左明非心神一震,脸色通红地吐出一口血,他脑海里乱成一团,神色恍惚地盯着地面上猩红的血迹,逐渐听到有人在叫他。
“左明非!”
“左三!!”
寻着声音,左明非费劲地抬头,他此时才发觉自己靠在喻勉怀里。左明非抓紧搂着自己的手臂,他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可头实在太疼了,眼皮似乎也有千斤重,他只能凭着本能,虚弱地开口:“喻兄…”
话还没说完,左明非便晕倒在喻勉怀里。
喻勉搂着左明非,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他问白夫人:“怎么回事?”
白夫人思忖道:“他全身经脉气血倒流,按此迹象,最多活不过一年。”
喻勉一愣,白夫人看向喻勉,挑起眉梢:“你不知道?”
喻勉沉声反问:“我为何会知道?”
白夫人笑了一声,懒懒道:“我以为,这毒是你给他下的。”
“毒?”喻勉眉心痕迹愈发深刻。
白夫人反应过来,她奇道:“你是真不知道?”
喻勉后知后觉道:“这么说,他失忆是因为中毒?”
“没错。”白夫人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说:“此毒原是我九冥圣物,名为镜花,中此毒者,身体会越来越年轻,等这具身体回到年华最好的时候,便也是这人魂归西天之时。”
“镜花是我派一位前辈所炼制,这位前辈的夫人是位难得的美人,二人携手半生,前辈在某天意识到爱妻的容颜不在,十分惋惜,便研制了能使人恢复青春的镜花,他夫人服下后,倒是逐渐年轻起来,但记忆却开始出现混乱,半年后,他妻子暴毙,正是死在了她最美的时候。”
“前辈悔不当初,便也服用了镜花,一年后随他妻子去了,所谓镜花水月一场空,倒也不负此名。”白夫人叹息。
喻勉漫不经心道:“说什么容颜老去惹人惋惜,不过是贪图美色的幌子罢了。”
白夫人挑眉道:“没想到到头来竟便宜了你,能看到嫩出水的左三公子,行之你啊,真真儿是好福气。”
这女人的疯话一句接一句,喻勉一般不予理会。
白夫人提醒道:“你没发现左大人变年轻了吗?”
喻勉低头,仔细打量着怀里的左明非,果真看出几分幼态。
“我一眼就发现了,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白夫人调侃道:“啊~你这兴许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缘身在此山中…”
喻勉忽视白夫人的胡言乱语,直接问:“镜花是九冥专有的?”
白夫人颔首:“那位前辈只炼制了三颗镜花,他们夫妇二人吃了两颗,还剩一颗,因为是个稀罕物,此前一直被老宗主收在藏宝阁里,后来九冥内部争斗,藏宝阁被洗劫一空,镜花被石介抢了去。”
“有意思,方才还说要震慑左家就拿左明非开刀,看来不仅我们想到了,有人也想到了。”喻勉沉声缓缓,带着几分置身事外的漠然,“左家,危。”
白夫人云淡风轻道:“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坐山观虎斗。”
片刻后,喻勉意识到怀中温热的身体,他低头看向怀里虚弱的人,“这毒可解?”声音带了些温度。
“无解。”白夫人道:“镜花无色无味,就连气血逆行也可解释为练功走火入魔,这毒胜在罕见,若非我早年见过那位前辈,也看不出这门道。”
喻勉兀自沉默着,他不说话时像一团浓重的黑雾,黑压压的气势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白夫人定了定心神,又问:“还未曾问,你们是如何遇见的?”
喻勉将两人碰面的经过说了一遍,白夫人慎重道:“左大人并非莽撞之人,他这般匆忙过来告诉你有危险…行之,你近来要当心。”
“嗯。”喻勉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心思显然不在自身安危上。
白夫人看向昏迷的左明非,问:“那…左大人呢?”
喻勉抬手抹去左明非唇边的血迹,淡声道:“若他肯配合,我自然会庇佑他到最后一刻。”
第7章 清醒
“他何时会清醒?”喻勉将左明非靠在软塌上。
白夫人摇头:“说不准,气血逆流对身体危害极大,那位前辈的夫人至死都是疯疯癫癫,倒是那位前辈,偶尔会清醒,但想起来的净是些伤心事。”
末了,她补充:“切记,不可再让他对自身产生怀疑,不然只会加剧毒性蔓延,你瞧,”白夫人用团扇点了点左明非,摇头道:“他看起来比晕倒前又年轻了。”
喻勉目光淡淡地落到左明非身上,若他记得不错,他比左明非年长两岁,算来左明非也二十有七了,可现在看来,左明非好似二十出头一般,这个年岁,时间并未在左明非身上留下沉稳的刻痕。
白檀说得对,左明非看起来更年轻了。
“那你方才为何激他?”喻勉的语气不怎么好。
白夫人轻咳一声,说:“我只晓得这一种辨别法子,而且,我也没想到左大人真的中了镜花。”
“这毒真的不能解?”喻勉沉思着问。
“你给我些时日,我需得琢磨琢磨。”
喻勉答应了,左右不着急赴任,在此处停留些时日也无不可。
马车到达客栈时,喻勉先行下车,凌隆匆匆迎上来,自责道:“主子,属下该死,左公子跑丢…”
“哥!”凌乔从马车里冒出一个脑袋,招手道:“上来搭把手,左公子太长了。”
“……”凌隆沉默了。
喻勉已经不管不顾地进了客栈,显然懒得解释左明非为何会出在车上。
凌隆一边帮凌乔背上左明非,一边腹诽左公子也太黏主子了。
凌乔呼出口气,乐呵呵道:“哥,你说上京的姑娘们不得羡慕死我啊。”
凌隆没反应过来:“作何讲?”
“我背了左三公子诶,这可是左三公子诶。”凌乔得意道。
“……”
月色朦胧,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缥缈的银色落在窗边的人身上,更衬得此人面若好女,清雅出尘。
长睫遮盖的眼眸缓缓睁开,左明非安静几秒后撑起身子,波澜不惊地打量着所处之地。
这是一家客栈的天字号房。
随着记忆缓缓复苏,左明非记起来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为何在此,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于是起身往门外走去。
喻勉在梨树下面站着,月色下,他看起来比夜色还要阴沉。
“喻兄。”左明非温和地唤了一声。
喻勉微顿,侧身看向左明非,目光中不乏探究。
左明非儒雅地施了一礼:“这些日子麻烦喻兄了。”他自然记得失忆后的自己做了多少蠢事,但没关系,左三公子惯会四两拨千斤,喻勉不提他的糗事,他也会三言两语地盖过。
喻勉眉梢微动,他随手放飞石桌上的鸽子,“想起来了?”
左明非犹疑地顿了下,回答:“大致情况想起来了,但许是摔伤还未恢复,脑海里仍觉得昏昏沉沉…”
“与摔伤无关,你中毒了。”喻勉直接道。
“……”左明非愣了愣。
“最多只能活一年。”
这语气带着抹似是而非的戏谑,喻勉很想看看,向来处变不惊的左三,在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后会是什么反应。
左明非先是眸色微讶,继而安静下来,片刻后道:“有人要对左家动手。”
喻勉嗤道:“你还有空操心左家?”
“喻兄,左家现下如何?”左明非眉心微动,凝眸望着喻勉。
喻勉本想将他五弟的死讯告知他,但怕左明非一受刺激再恢复成之前的蠢样,只好漫不经心道:“你家的事,我如何得知?”
左明非冷静下来,他屈指揉了下眉心,叹气道:“喻兄莫怪,是我思虑不周了。”
喻勉想起一直缠绕在自己心头的事,直接问:“那日你匆匆赶来,是为何故?”
左明非垂眸,收敛起眼中情绪,温言细语道:“自然是我得知喻兄有危险,前来告知你罢了。”
喻勉将左明非整个人映入眼底,“是吗?”他尾音微扬,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正是。”左明非自然而然道。
阴鸷的威压扑面而来,左明非心中一凛,他后退半步抬手去挡,可他惊觉自己功力全无,以至于这防御在喻勉强劲的功力下显得不堪一击。
喻勉在左明非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他微挑起眉梢,幽深的眸子打量着左明非——有意思,是没了武功吗?
“唔!”左明非被喻勉轻而易举地压制在梨树上,认清自身处境后,他微叹着抬起手臂,放松下来问:“喻兄这是何意?”
“左三,我耐心有限。”喻勉以压倒性的气势睥睨着左明非。
左明非眸中含笑,温声缓缓:“喻兄,这是想…杀了我?”
喻勉脸上露出鄙视:“你说你那日是前来救我的?可那群人的目标分明是你。”
左明非眸光微闪,神色仍旧平静且温和。
“你来找我,是寻求庇护?”喻勉用虎口禁锢住左明非的下颚,沉声问:“还是想借刀杀人,把我也除了?”
“喻兄想知道?”左明非并不在意被人这般对待,他态度温和恭顺,仿若在谈论一件寻常事:“那便要看喻兄给出的条件了。”
“呵,说来听听。”
左明非握住喻勉捏痛自己下巴的手,轻轻拍了下,示意他力道小一些,叹道:“上京要乱。”
喻勉收回捏着左明非下巴的手,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如今左家危在旦夕,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挽救。”左明非的眼神冷静且清明。
喻勉大概也明白了,他嘲讽道:“你要我替你救左家?”
“我知道喻兄有这个能耐。”左明非道。
喻勉离京后,左明非查到他在上京中留有眼线,而且,这次他跟随喻勉来钱塘,又看到了晚月楼已经被喻勉收入麾下。
左明非弯腰作揖,郑重道:“若喻兄肯答应,在剩下的时日里,明非愿受喻兄差遣。”
左明非还是那个左明非,无论身处何处,他都能快速分清利弊,作出最合时宜的抉择。
喻勉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现在只想知道左明非为何而来,索性先答应了,至于其他的,喻勉道德感一向不高,一切可从长计议,“成交。”
左明非听出喻勉语气中的不屑,这句“成交”里的水分有多大,左明非也知道,但眼下毫无他法,只能暂作妥协,他徐徐道:“我之所以离京,是因为得知我大哥暗中奉陛下之命前往华南道,并且为一个人设下了埋伏。”
听到这里,喻勉神色晦暗不明起来,华南道是他赴任途中的必经之地。
左明非缓缓抬眸,嗓音温润道:“我大哥领兵五千,全是禁军中的精锐。”
话已至此,喻勉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脸色愈发阴沉——皇帝要暗中除掉他。
“咳咳。”夜风经过,左明非咳了两声,继续道:“我匆匆赶去找你,想将消息告知于你,途中未曾留意自己被人跟踪了,那群人可能以为你是我的帮手,这才动了手…咳,至于那群人,我还没有头绪…”
喻勉察觉到他话中的矛盾,冷声问:“如今朝廷中除了你,左家其他人皆是虚职,陛下重用你大哥,你不仅不帮着他,还偷偷跑来通知我?这是为何?”
这也是左明非所困惑的,他眸中滑过一丝真挚的茫然,苦笑道:“我说我不清楚,你信吗?”
喻勉目含嘲弄:你看我信吗?
左明非叹气:“我好像忘了一些事…说实话,喻兄,我也想不通来找你的缘由,大概是…不想你死于非命?但也不太正常,我断不会如此多管闲事…何况此事与我大哥的前途息息相关…”
顿了下,左明非真心实意道:“如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跑来救你。”
喻勉呵了一声,敷衍道:“左大人果真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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