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弱唧唧的书生,他一拳一个。
“我是你祖宗”这句话骂的过于情感充沛,余音绕梁,在空旷寂静的殿内来来回回地飘荡。
“是你祖宗......”
“你祖宗......”
“祖宗......”
“宗......”
飘荡的祖宗两个字给内殿的俩人干沉默了。
秦铎也:“......”
殿门口背对着等待侍奉的太监猛地听见这动静,一回头,见自家皇帝被压倒在地,颈侧还架着把利刃,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拂尘一扔,捧脸尖叫:“陛下——啊啊啊来人啊!护——”
“闭嘴!”脸还贴在地上的秦玄枵怒斥。
太监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护驾的“驾”字还没说出口,对上自家皇帝秦玄枵想要杀人的眼神,猛地将后面一个字咽进嗓子眼里,嘎地一声止住了声。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
秦玄枵气得“哈”冷笑了一声,余光瞥了一眼寒气逼人的剑锋,又扫了一眼仍在摩挲他脸颊的红纱和金链。
秦铎也忽然心上涌起一阵危机感,他立刻动手,想要换一个将人控制得更牢固的方法。
但这副身体的反应慢了一点,力气也小,仅仅晃神一秒,眼前便一花,天翻地覆的一瞬间,他感受到止戈剑柄被争夺的力道,手腕被一道大力掰开,秦铎也挣脱不开,只得手腕一转,两指并拢,使了巧劲,砰地一声敲向剑身。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二人身位颠倒,秦铎也被掐着喉咙按在地上,双手被秦玄枵攥着断链的一端束缚在一起。
咣当一声。
止戈剑从两人争夺的手中脱离飞出,摔在不远处的地上。
头毫无遮挡地砸在地上,秦铎也被震地头晕目眩,片刻后视线才渐渐明朗。
他看见秦玄枵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垂眸盯着他,眼中似笑非笑,像是个被惹恼了的大型猛兽。
这人薄唇微张,俯身贴在他耳边,温凉的吐息洒在耳畔,声音轻轻的:“文爱卿这是要弑君?”
秦铎也被掐着脖颈,被迫抬头,视线里望见了秦玄枵肩膀处的一道划痕。
玄色的衣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细长的伤横亘在肩胛,鲜血透过伤口一点点渗出,浸没在黑色的衣料中,有几滴凝成,顺势滴落,啪嗒,滴在秦铎也鼻梁上。
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夺剑时划出的伤口。
秦铎也也轻笑一声,抬眼对上那双阴沉的凤眸,说话语气却愉悦极了:“止戈剑锋,其锐不减当年。”
看到止戈剑的那一刻,秦铎也就知道,他魂魄来到了魏朝的后世。
止戈剑是他年少还在做世子时,他父亲一次偶然,在北疆寻到了一块漆黑但坚硬无比的陨铁,挂了招募寻求铸剑大师为他打造的一柄宝剑。
当时他热切极了,有空就跑到大师那去看铸剑的情形,炽热的火光和反复的淬火,衬得整个工坊白烟袅袅,自己也因钻来钻出被煤炭搞得灰头土脸像块碳。
他父亲当时跟他说,提前给你做的及冠礼,喜欢吧,给剑取个名字。
彼时北疆战火纷飞,年十六的秦铎也身量却如竹节一般,北疆的风沙和草场,将少年养出一身的无畏与英气,一身深红劲装,鲜衣怒马,眉目飞扬。
高马尾一甩,秦铎也兴奋,少年嗓音清澈张扬:“止戈!父亲,就叫他止戈。平歇兵火,以武止战,天下安平!”
只不过秦铎也没等到他父亲亲手将止戈剑作为及冠礼赠与他,一纸诏书,父亲被天子诏去京城,就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他只身赴京城,龙袍加身,再后来御驾亲征,他都带着止戈,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子剑。
估计会世代传承下去吧,他之前特意跟秦泽之吩咐过,他死后不准将止戈埋进坟墓中,而是要让名剑之意传承下去。
这会止戈在秦玄枵手里,这人天子身份应该是做不了假。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尚且年轻的皇帝,是他胞弟的几世子孙。
长得......随了谁呢?一点他秦家人的样子都没,这会皱着眉,鹰视狼顾的,面相阴沉的很嘞。
秦铎也占了个长辈的血脉压制,这会打量起自家子孙的眉眼来,怎么看怎么觉得挑剔。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感觉这么凶呢?
“什么当年?”秦玄枵挑眉看着身下的人,忽然竟从人身上发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韵味出来。
这双眼睛......过于沉静了。
就好像见识过了权力中央风起云涌的漩涡,也看过黄沙涌没马足的旷阔天地,随意一瞥间,这双星目中似乎囊足了浮生,见惯了惊鸿与繁华,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样,只剩下古井无波的平静。又仿佛在沉淀了数十载的权威中,偶尔闪现出不符合年龄段的少年意气。
秦玄枵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是不是疯了,他总感觉身下这人的眼神似乎不像是个面见天子的惶恐小官,而是像看自家调皮的小孩一样的宽容。
朕一定是眼睛瞎了,不然谁敢这么瞧着朕?
秦玄枵像是被火星子烫到一般松开了掐着秦铎也脖子的手,想想觉得气势上落了下乘似的,又再次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
秦铎也发觉这崽子力气大得很,食指和中指捏住他的下巴毫不留情,这会估计已经被捏红了,他觉得有趣,放松下来,头自然地顺着秦玄枵的力道仰起,身体卸了力,随意躺在地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
秦铎也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魂魄离体跑去后世的场景,感觉好玩极了。
就跟他当年天天跟内廷侍中斗智斗勇,趁其不备换上便服溜出宫外去买几坛神仙引,找个热闹的酒馆或者大通铺一般的客栈,随意一招呼来往不认识的人,招呼小二上些好菜,将烈酒一分,众人就熟络起来,天南海北扯些牛皮来吹,酒盏在桌上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混在偶尔突然高昂的起来的酣笑声中飘往远处去了。
众人酩酊醉时,秦铎也就悄然离场,去将账一结,回了宫,再次埋头在案上堆叠的奏折和文书中去。岭南新田,洛水大坝......
就好像刚刚的热闹不曾发生过一样,宫内静悄悄的,唯有案上的灯火还燃着,当夜侍奉的太监恭谨上前,剪了剪烛。
夜色笼罩着偌大的宫殿,静极了,侍女和太监点着脑袋昏昏欲睡,烛火摇曳,唯有龙书案后,一抹始终不倒的身影毅立不改,就像大魏最坚不可摧的脊梁。
但若要秦铎也自己选,他还是喜欢不做皇帝,在北疆草原策马,自由如风的日子。
但肩上担了这份责任,就得耐得住独自一人前行的寂寞。
好在秦铎也是个惯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
就如同现在,他觉得魂魄上别人身这个乐子好玩极了。做官啊男宠啊,是他从没体验过的角色。
玩了。
“陛下,可否放开微臣,我们好好说话?”秦铎也瞬间进入了那种小官的状态,放软了语气。
“哦?爱卿想同朕说些什么?”秦玄枵看到身下这人眼中没有完全隐藏住的一抹兴奋,忽然也被勾起了兴趣。
他也有点兴奋了。
秦玄枵忽然伸手遮住秦铎也的眼睛。
秦铎也忽然被蒙进了一片黑暗中,搞不懂秦玄枵此举的意思,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有种滞涩感,他挣了挣双手,没挣得动,索性放松了身体,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遮住身下人的眼睛之后,秦玄枵忽然明白了心中那种隐隐约约浮现的感觉是什么了。
太割裂了。
这个文晴鹤。
若是遮住眼睛,此刻呈现给秦玄枵的样貌和气度,就是那种往日在他手底下被吓破了胆子的文文弱弱的小官,悄无声息的,今天之前,秦玄枵根本就不记得朝堂上有这号人。
那帮老东西想要逼婚,自己不敢,竟然还挑个马前卒挑起话头,真是懦弱,秦玄枵对此不屑一顾。
他刚登基的那些日子杀的人有点多,威慑已成,再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他要是不做点什么,老东西们估计会以为他退让了,那他天天上朝就别想安生了,就能听他们在下面上奏什么求陛下选妃立后,神经。
于是秦玄枵冷眼看着被推出来的小官战战兢兢、磕磕巴巴上完了一奏,仅仅是自己的一个眼神,就将人吓得两股战战。
秦玄枵嗤笑一声,是个软极了的柿子。
既然文晴鹤被选做出头鸟,那就利用好了再打死。
秦玄枵的本意没想真搞个男宠来玩玩,不过是用这个举动先把那帮满口儒义孝的老东西天灵盖掀了,然后就没人能逼得了他。
可秦玄枵现在却忽然有点想改变主意了。
这双眼睛在刚刚进殿的时候,似乎就有些什么不同了。
要么就是这小官彻底吓疯了,要么就是这人他撕了唯唯诺诺的伪装。
前一种没劲,后一种倒有点意思。
秦玄枵一把撤了遮住秦铎也双眼的手,然后再次对上那双眼。
透过深邃的眼瞳,秦玄枵好像看见了一个强大的灵魂,隔着千秋百代风华,遥遥与他对望。
属于帝王的灵魂为之共鸣。
秦玄枵眼神忽然暗了下来,望着身下看似乖巧的人,一种欲望悄然萌生。
不如真封成男宠算了。
第3章 拖去慎刑司
咣当!
含章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堆穿着玄衣的护卫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唰地一下抽出别在腰间的软剑,高喊:“属下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为首那个护卫定睛一看,他们陛下身下正压着那个男宠,陛下的手捏着人家的耳朵,俯下身贴得极近,二人的唇几乎要交错。
那护卫眼尖,一眼就看到男宠下颌上和唇侧的红印子,以及被金链子束缚的双手,被他们陛下牢牢禁锢。
耳鬓厮磨,气氛流淌地很是暧昧。
这场景......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像刺杀吧!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含章殿。
护卫左脚绊右脚咣叽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到破音:“属下罪该万死!”
秦铎也看着惊慌失措的护卫,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秦玄枵突然被惊扰,猛地抬起了身子,他松开了金链,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仍安静躺在地上,歪着头看门口的秦铎也,缓缓呼出一口气。
“滚出去。”秦玄枵说。
秦铎也正打量着门口的护卫,却分辨不出这是那个部门的人,这会听见秦玄枵说话,回过头来,歪歪脑袋,指着自己:“我吗?”
“不是你。”秦玄枵声音沉下来,冷冷道,“青玄,带着玄衣卫滚出去。”
青玄冷汗都下来了,他麻利爬起来开始往外撤,始终垂着头不敢再看一眼,回道:“是!属下遵命。”
轻轻一声,含章殿的门被合上了。
秦铎也从地上站起来,揉着被攥得酸痛的手腕,走到秦玄枵身后,说:“你凶他做什么,他又不清楚状况。”
秦玄枵没回头,只是侧目瞥了一眼,看秦铎也神情自若地活动脖子和手腕,似乎像是把皇宫当家一样自在。
听了这话后,秦玄枵莫名烦躁起来,声音又沉了一度:“朕是不是给你好脸色了,文卿,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额。”秦铎也有点诧异,看了一眼秦玄枵。
这孩子怎么喜怒无常的。
哦,秦铎也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现在不过是个臣子,甚至可能连臣子都不如,不过是个逗趣玩的男宠,当着帝王的面指责人家,这小孩子面上挂不住。
总是忘记自己换了个壳子,可恶。
秦铎也于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诚挚地说:“是臣僭越了。”
丁零当啷。
秦铎也直起腰。
丁零当啷。
秦铎也:“......”
今日的链儿甚是喧嚣。
随着秦铎也的动作,他身上的金链也摆动起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秦铎也皱眉,望着满身拖拉的红纱和金链,实在是觉得这幅扮相太不得体了一点,便伸手去解系在身上的链子。
解到大腿处,链子缠绕得诡异,秦铎也本想从身后绕过,却高估了这副身体的机能,一个趔趄,没站稳。
秦铎也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倒下的瞬间一伸手,拽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像是布料,又有点硬。
咣当,他拽着秦玄枵一起倒在地上,将皇帝做了垫板,铺在人家的身上,秦玄枵的腰封被扯开,内袍散乱,露出精湛的胸膛。
秦铎也身上的红纱蒙了秦玄枵一脸。
秦玄枵拨开脸上的红纱,忍无可忍,低声咬着牙:“文、晴、鹤!”
秦铎也发现手还撑在秦玄枵的胸膛上,像是自己在耍流氓,眼前一黑。
不敬皇帝的罪有朝一日竟然也是能落在他身上了。
老天。
看来朕还是没太适应这副新身体。
哈哈、哈。
秦铎也心虚笑笑,伸手将被扯开的腰封捡起来,重新在秦玄枵腰前系好,然后又安抚地拍了拍,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微笑:“需要微臣扶陛下起身吗?”
红纱又在晃啊晃,衬得秦铎也肌肤胜雪。
秦玄枵黑了脸,冷声:“勾弘扬,把文卿原来的衣服给朕取过来!”
门口的太监暗道不妙,诚惶诚恐地将属于文晴鹤的朝服递过来。
秦铎也看看衣服,又看看自己被镣铐扣住的手腕和脚腕,毫不客气地向秦玄枵一伸手:“陛下,可否将微臣解开,带着这个实在是不方便换衣。”
秦玄枵头痛地按了按眉心:“勾弘扬,给他解开!”
太监苦着脸,赶紧拿出了造型精美的金匙,咔嚓将秦铎也手腕脚腕上的金镣铐解开。
“辛苦了。”秦铎也揉着手腕,自然而然地向着勾弘扬点了点头。
这人应该是内廷的总管太监。
勾弘扬心道了句不辛苦,命苦,就下意识准备鞠躬告退,腰弯到一半突然觉着不对,他好像敬错人了。偷摸抬眼一看,见那个今早朝会上被自家陛下押进宫里说要做男宠的谏院的司谏,这时候正研究明白了手中的朝服,自顾自走到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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