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人身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就很小的小姑娘。因为被众人盯着,脸刷的红了。
郑晓月紧张地又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贺兰君鼓励的向她点了点头,她才接着往下说。
“若是用针时,后一批的线插入前一批的线的两线之中,针脚能藏在两线之间,颜色也能过度自然些。这样的方法也许可以试一试。”
小姑娘说完就低下了头,其余的绣娘开始讨论起来这种绣法能不能行得通。
贺兰君思索一番,索性带大家去刚整理好的绣房试一试。
绣房里十张绣棚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各色绣线齐全。绣娘们坐下开始穿针引线,不时的小声交谈。
等到这天快结束,贺兰君去绣房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另外一个问题。
绣娘们在下针之前需要在绣布上画出要绣的图样,今日因为是照画临摹,没有提供绣稿,大家的绘画水平在绣布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有一两个能勉强入眼,也与画上的猫相差甚远。
一个优秀的绣娘会画画是必不可少的,看来有必要请一个画师来教导。
贺兰君正在这边暗自思索,忽然莺儿走了进来:“小姐果然在绣房啊。”
贺兰君收回思绪:“怎么了?”
莺儿递上手里的请帖:“方才王家小姐送来请帖,邀小姐三月三出城游玩。”
第8章 三月三城外好风光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当日。
吴柯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到了韩昭家,韩建德乐呵呵的开门迎客,韩昭只好停了今日的活计,换上衣裳,上了吴柯的马车。
马车慢慢的往城外驶去,韩昭不时的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由错落的商铺渐渐转换为平坦的田地。
吴柯是个嘴里闲不住的,一路上时不时的点评这家酒楼的八宝酥色香味美,那一家的酒像是掺了水,或是谁家的说书先生讲的好。
马车很快停在了一条小溪边。
韩昭下车的时候发现溪边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正跟吴柯打招呼。
吴柯一一回礼,又向众人介绍起韩昭。
“久仰,久仰,早就听双林兄说起韩兄画工了得,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这种人情捧场,她八岁之前就见过许多,在后面的讨生活中,更是饱尝人情世故。
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一笑,谦虚带过。
话题很快转向别处,大家来到溪边,有仆人端来酒水茶果,铺好餐布,一群人席地而坐,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一群读书人自然离不开考功名这个话题。
一行人除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赵姓书生过了乡试,中了秀才,其余的皆是连乡试都未考过的童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登科及第,高中状元的憧憬。
畅谈了一会儿,赵秀才叹了口气:“空有才华,又有何用?没有银子,怎么在官场上行得通?”
“赵兄为何有此担忧?圣上爱惜人才,他日若高中,必会有一番大作为!”一个年纪比较小的书生宽慰道。
赵秀才冷哼一声:“圣上英明,只是朝中有恶人蒙蔽圣听,更有那官官相护,我等何日才有那出头之地?”
赵秀才直言不讳,只为一书心中郁闷,听到他这话的其他人却神情各异。
年纪尚幼,不知世事的一脸诧异。了解些朝廷时事,党派之争的了然地互看一眼。
韩昭眼皮动了动,是害死她爹娘的恶人吗?
那小书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另外一个人忙圆场:“新皇去岁即位就大赦天下,可谓是一派新景象。朝中官职也多有调动,赵兄也得向前看,假以时日,必有锦绣前程。”
韩昭的思绪却停留在那句“大赦天下”上。
不知道陶伯伯一家有没有被赦免,宁古塔不是江南,苦寒之地,他们一家能受得住吗?
不知道陶姐姐怎么样?当日学堂上被夫子称赞最聪明的女孩子有没有平安健康的长大?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有到京城才能寻到。
吴柯平时最不喜欢讨论的就是考功名的这些事:“我说你们这些家伙,今日特意到城外来散心,怎么还净说那败兴的事儿?不是说好来赏春画景的吗?”
一行人纷纷告罪,果然不再提起那话题。只说眼前美景和无限春光。
一番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拿出画笔,开始画春日景色。
吴柯早给韩昭也备了一份。
韩昭心情不佳,草草画完一幅。和吴柯说想出去透透气,就径直离开,留下还在埋头画画的众人。
林子里有鸟叫,入木是满眼的绿色,潺潺的流水声好像从韩昭的心头缓缓流过,抚平了一些思绪的烦躁。
她也不管方向,随意的走着,走的累了,看见前面有一个亭子。
抬脚,正准备往亭子走,她发现亭子里面已经有一群女子,或坐或站,再仔细一看,甚至还有一个熟人。
亭子右侧有一女子,侧身而站,上身着浅蓝色交领袄衫,下搭白色绣花马面裙,默然欣赏满山翠绿,越发衬得气质如兰,正是贺小姐。
贺兰君接到王小姐的请帖后没有推辞,按时赴约。
这种闺阁女子之间的互相邀约是常有的,到了快出嫁的年纪,大家更是抓紧每个能出去玩的时节邀请小姐妹一块儿放松。
一群人嘻嘻哈哈,玩闹的累了,就到这个亭子歇一会儿。
“这样能一块出来玩的日子,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真是有一日少一日。”这次宴请的主人王家小姐开口感慨道。
她们这群姐妹年纪相差不大,有的人已经定了人家,嫁人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慧芳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让我们伤心呢?就算是以后嫁了人,我们也可以相聚啊。”
“就是,就是。”
有人附和着。
“我看啊,我们是有一日少一日,毕竟咱们要相夫教子。可有人哪,就不一定了。人家做生意,只怕以后五湖四海都不够她走的。”
说这话的是李小姐,她素日就和贺兰君不太对付,觉得贺兰君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自视甚高,有意无意的总是想把她比下去。
众人也都知道李小姐含沙射影说的是贺兰君。毕竟贺兰君招绣娘的消息没有保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贺家的小姐要开绣坊了。
面对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话,贺兰君也没有恼,微微一笑:
“李小姐要是想,也可以来做生意。”
李小姐不屑:“女子怎么做生意?抛头露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家的生意全靠哥哥和爹爹打理的。”
“女子怎么就不能做生意?女子可以代父从军,也可以治理国家,小小一个生意,怎么就做不得?”贺兰君顿了顿,“不过也是,生意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的,像李小姐这样的就不适合。”
“你什么意思?说我蠢吗?”
“我可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扑哧!”从亭外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众人都向亭外看去,连贺兰君和李小姐都停下,目光看向发出声音都地方。
偷笑被发现,还被五六双眼睛盯着,韩昭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弯腰赔礼道歉:“偶然路过,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小姐的雅兴。”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外搭一件天青色的褡护,腰间系着一条墨色的丝绦,头上戴着圆顶大帽,一副文雅书生的装扮。
待她抬起头,贺兰君才认出这俊书生竟是小灯匠。
人靠衣裳马靠鞍,韩昭仪态端庄,身姿挺拔,面庞清秀,平日穿着灰扑扑的直还不明显,今日在一身华贵衣裳的加持下,站在那儿像一支翠竹似的。
亭子里的姑娘有的瞟了一眼,就羞涩的低下了头,又忍不住抬头再看两眼。
李小姐又羞又气,脸都红了,不依不饶的:“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小姐说的话,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只是我忽然想起一句诗,“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她停顿了一下,又故作贴心的解释:“小姐可能不懂,这首诗说的就是女将军秦良玉,秦将军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连皇帝都称赞她,谁说将军一定要是男人才能当呢?连皇上都那么说了,女子又有什么不能做呢?爹有哥有不如自己有啊。”
李小姐的确没有读过多少书,可也听出了韩昭这故作贴心的解释和贺兰君刚才的话一样,明着暗着的意思就是说她蠢呗。
“你!”她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一甩手帕,气哼哼的跑出了凉亭。
韩昭站在亭子下,一脸无辜,这可和她没关系啊。
从韩昭出声开始,贺兰君探究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看着李小姐被他怼的说不出话来,她悄悄弯了弯嘴角。在瞥到韩昭向她投来的目光后,又很快的收回。
“韩兄,可算找到你了。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吴柯气喘吁吁地从亭子下面跑上来,到了跟前才发现亭子里面竟然有许多姑娘。
“你小子,跑这赏花来了?”吴柯挤眉弄眼小声的揶揄她。
花自然指的是姑娘们。
韩昭皱皱眉,不太喜欢他的说法。
吴柯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家里美丽的丫鬟好几个,自然知道怎么讨姑娘们的欢心。
他整了整衣袖,人模狗样的作揖道:“各位姐姐,妹妹,小生这厢有礼了。”
为了今天这场出游他特意穿了件孔雀绿的道袍,外面是月季色的搭护,巾帽上还插着一朵刚摘的花。
看着他这招蜂引蝶。不伦不类的打扮,亭子里的姑娘们忍俊不禁,小声地笑了起来。
有人呛他:“谁是你姐姐妹妹?这刚来了一个,把我们小姑娘给气走了。又来一个带花的,还不知要怎的?”
吴柯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怎么哄生气的姑娘:“怎么能让姐妹们生气呢?就罚他跟我一样,带花来让姐妹们乐一乐怎么样?”
说着就把手里拿着的一朵花要插在韩昭头上,韩昭自然不愿,一个躲一个追,惹得亭子里的姑娘们哈哈大笑起来。
最后韩昭到底还是服从了,把花拿过来,自己别在了耳朵边。
抬起眼的时候,看见贺兰君也乐得笑眼盈盈的。
太阳往下落的时候,郊游的人陆陆续续的返程了。
贺家马车上,贺兰君闭目养神。
“小姐,你好像心情很好。山上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莺儿问。
小姐上山的时候她没有跟去,在马车上整理东西。
贺兰君心情很好:“算是吧。”
比起好玩的事儿,更应该称是好玩的人。
莺儿却叹了口气;“唉!要是画师也能找到的话,心情就会更好了。”
上次小姐招完绣娘之后,就让她去找画师来教绣娘画画,但是那些画师一听要去教女子画画,全都拒绝了。
说什么“大丈夫岂能居女子之间,还是一群拿针线的女子,这被人知道,岂不是会被笑掉大牙?”
贺兰君睁开眼,双眼中透露着胸有成竹的光芒;“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人选了。”
引自崇祯帝御制诗四首·其一
第9章 寻画师小姐开条件
在凉亭那儿,要不是韩昭拉着吴柯,他还不知道要耍宝到什么时候。
回到溪边,其余的人也都画完了画,一群人把画放在一块,互相欣赏吹捧起来,但都称赞韩昭的画是最佳。
韩昭忙表示谦虚,天色暗下来,大家也就各自回家,尽兴而归。
韩昭离开的时候依旧做的是吴柯的马车。
吴柯高兴的哼着歌,这一天过得可比在学堂有意思多了。
韩昭闭目养神,这一天可算是过完了。
这一天就像一个插曲,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韩昭依旧去灯市摆摊卖灯笼。
非节日的灯市就没有上元节那么热闹,但也还是人来人往,平常日子里也会有些人家办事需要用到灯笼。
顾客不多,韩昭就在摊子后面看起书来。
书是从吴柯家的藏书阁借的。吴柯家的藏书阁有两层楼,除了四书五经这样的读书人家必备的考功名的书,还有旁门左道的志怪杂谈,甚至韩昭还发现了一本《天工开物》。
那满口仁义礼智信,君子风度的书,不是她现在需要的。
这种旁门左道,根植市井的书才是她需要的。
韩昭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书上图文并茂的介绍各种手工业,一道人影落下,挡住了照在书上的太阳光,她抬起头。
“莺儿姑娘,好巧啊。是要买花灯吗?”
莺儿摇了摇头,手指着韩昭身后不远的方向:“我家小姐请韩公子到茶馆一聚。”
她也不叫韩昭小灯匠了,很客气的称呼韩公子,因为小姐吩咐她的时候特意叮嘱要客气点。
虽然她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请韩公子,难不成是她上次提的计划小姐又回心转意了?
韩昭也很纳闷,无缘无故这贺小姐请我到茶馆是要做什么?
她合上书,疑惑浮现在脸上:“你们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莺儿糊弄她:“公子到茶馆就知道了。”
反正也没有人来买灯,韩昭想了想,把书往怀里一揣,跟着莺儿往茶馆走去。
茶馆隔间里,贺兰君独坐品茗,桌子上放了三五样点心果脯,此时距离吃晚饭还尚有时间,这些点心充饥不至于耽误了晚饭。
自从贺老爷上次被气走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她。
现在贺兰君可以自由的出入,绣娘们也勤劳能干,这段时日一直在钻研技法,研究针法,就只差一个教绘画的画师,而这个难题也即将被解决。
既然那群臭画师们觉得教女子画画有失身份,那她就找一个不轻看女子的画师来。
当韩昭在凉亭前说出那番“将军何必大丈夫”的言论时,贺兰君决定,就是他了。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一定不会因为教学对象是女子就放弃。同为商户也不会对绣娘们报以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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