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扔掉,我不知要往哪里去,就躲在深沟水潭中,”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沾湿衣襟,乐鱼哽咽,“我害怕,还有一条大鱼追我偏要吞掉我,没有人救我。”
乐鱼无助地紧抱住自己,耳边是呼呼风声,脑海中是当初那只钻进裂缝中以求自保的小鱼。
“我不知道在里面躲了多久,再睁眼时就见到了葵爷爷和石骨,我也不想连累他们,想让他们回去,我想找你们,想求你们不要连带驱逐葵爷爷和石骨,可是我连神域天门都上不去。”
乐鱼说完,耳边不再听见声音,呼呼风声也消失,偌大的水面之上好似只剩下乐鱼一人。乐鱼依旧垂着眼眸,猜想着或许永远飘荡在无人水面上,承受着无边的孤独,也算是自己赎罪吧。
乐鱼侧头枕在膝头,眼前逐渐变得虚无,琥珀瞳渐渐失焦,随后缓缓合上眼眸,呼吸轻轻。身下的冰莲花倏忽无风而动,将乐鱼从一片浓雾带去更深的雾中。
突然,雾中荡出一片莲花瓣,于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轻轻飘落在乐鱼的头顶。莲花瓣一触银丝瞬间消散,而后雾中飘出的莲花瓣越来越多。
乐鱼睁开双眼,不再明亮的双瞳上像是蒙了一层雾。
乐鱼的空洞的双眸注视着莲花瓣,莲花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消散成丝丝灵气,进入到他的识海之中。一入识海,本来淡粉的莲花瓣灵力待穿过一层透明屏障时,竟褪去颜色,转而化为纯正的紫色,浓而厚重。
紫气游荡在浩渺的识海中,片刻后精准找到一条漂浮于云团中的小鱼。那条小鱼很小,只有女子手心那般大,通体遍布赤红和湛蓝,清而薄的大大鱼尾微微飘动着。
紫气飘过去萦绕于小鱼周围,而后从鱼鳞间隙中钻进小鱼体内。
紫气进入的瞬间,小鱼的鱼尾甩动幅度加大,周身乍起红蓝交替的灵气。
待灵气平静后,小鱼又恢复平静,鱼尾微动。
远处看去,小鱼的身量竟比方才大了一圈,鱼身也稍稍加长,已有女子整个手掌那般大。
乐鱼眼神已经完全清明,莲花瓣还在继续飘落,部分落到脚边。乐鱼伸出的手还未及触到它们,陡然间花瓣皆飞旋而起,冲上天穹后又俯冲向身后。
乐鱼回头,层层浓雾中透出淡淡的紫气,然后光亮逐渐加强,强到乐鱼用胳膊挡住眼睛。
乐鱼突然感觉肚子一痛,等他再次张开眼时,见到的不是浓重的雾和刺眼的紫气,而是乐渊略微惊的面容。
乐鱼被人从锦被中挖出,正压在锦被之上,里衣上翻,露出肚子,而乐渊的手正停留在乐鱼青紫的肚子上。
“做什么?”乐鱼条件反射般捂住自己的肚子,看向乐渊的眼眶微红,轻蹙眉说出的话又带着些哽咽。
乐渊收回手,拿旁边架子上的巾帕擦了手,而后塞给乐鱼一个小白瓷罐,“自己上药。”
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乐鱼没管药罐,跪坐在床头盯着乐渊,“乐渊,我闯了祸。”
“解决了。”乐渊说。
“但是是我自己闯的祸,”乐鱼着了急,“我自己可以承担后果,我要回——”
“我说,”乐渊声音顿时转冷,“事情已经解决了。”
“可是……”
“没有可是,”乐渊回手拉开床里一迭新被,盖在乐鱼身上,“今日若不上药便明日。”
乐鱼见乐渊头也不回就走,看着乐渊的背影,乐鱼今日才注意到乐渊不知何时,衣裳颜色从玄色变成了紫色。
盯着那身紫色,乐鱼脑海中回想半天,也未曾记起自己在何处见过。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下乐鱼一人,他隔着里衣轻轻摸了摸肚子,刚准备躺下,不知道是门还是窗户被咚咚敲了两下。
乐鱼以为乐渊去而复返,又见床铺皱着,便一边捋平床铺一边问他是不是落了东西。
可响应他的不是乐渊,而是有人低声喊“小鱼小鱼”。
乐鱼捋床铺的手一顿,他回头看去,直到一只周身火红的狐狸从窗户外钻进来,乐鱼回过身,惊道:“小九狐?!你怎么来了!”
小九狐跳进来,跑了两步后化为人形,扑到床边拉住乐鱼的手便说:“说来话长,我也是刚知道你在王府不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快些走,神域可能知道你在修练了,要来抓你!”
“!”
“我就是条小鱼,”乐鱼不可置信,回想起自己到水汀湖之前惊险的游荡经历,他根本不想重新体验,明知答案却还是问道,“他们为何总是抓着我不放。”
小九狐四处看了看,然后开始替乐鱼收拾东西,“我也不知道,石骨用狐毛跟我说赶紧带你回山,然后一起走。”
事实摆在这里了,乐鱼再想不通也得先跑路,毕竟他不想被抓到,被抓到肯定会再次被打回原形,又得重新开始。
乐鱼急促又胆战心惊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当打开自己藏着珠宝的小抽屉时,他顿住。
“小九狐你先帮我收拾一下,”乐鱼穿上鞋子,“我得去和乐渊说一声。”
小九狐埋在衣柜中,闻言回头就见乐鱼只穿了件里衣,他赶忙扔过去一件衣服,“穿衣服再出去,冷!”
乐鱼三下两下就穿上了,他急匆匆跑了出去。
乐渊独自在书房中,思绪纷乱,觉得烦躁不已,他干脆合上书,倒在椅背上,脑中浮现的都是萧皇后临死之时的场景。
当时萧皇后已经是弥留之际,她紧攥着乐渊的手,将他拉至床前,“渊儿,莫要重蹈覆辙,定要以我为戒。亲近你的,未必是真心,付出再多,他们亦会背弃于你。”
乐渊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屋外响起阵阵脚步声,乐鱼直接推了门进来。乐渊见他步履急促,衣服都没系紧。
乐渊让他系好衣带话还没问出来,乐鱼直直冲到桌前,态度坚决地说:“乐渊我得回去,但是你别担心,我过几日有了机会一定回来的。”
乐渊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回去?回哪里?回皇宫?
本身就心绪不宁,今日多重事情加压下,乐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我都解决了,你到最后还是说要回去?”
“这次不一样,”乐鱼是真的不想被抓到,他不想再被打回原形了,“这次我是一定要回去。”
“说走就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乐渊情绪骤然失控,“这次行动危险,若是搞砸本就怪不到你,我帮你解决便是。”
他站起身,声音凌厉,“你先前说留在那里,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吗?!你到底是真的蠢还是装出来的蠢?”
第23章 离开
乐鱼不是个逆来顺受的鱼,他脾气也不好,现在莫名其妙又被吼,他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又不是不回来,当时说留在那里是因为本就是自己搞砸了事情啊,我自己可以承担后果,更何况我有自保能力,我可是——”
“是猫精?”乐渊觉得荒诞,气极而笑问道,“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事到如今仍要骗我?”
乐鱼闻言瞬间噤声,他惧怕被拆穿谎言,窘迫又害怕。难道他撒谎的事情被发现了?他是鱼精的事情乐渊也发现了?
见乐鱼一副被揭穿的样子,乐渊震惊于自己真的猜对了,震惊之余又开始自嘲。
他说错了,乐鱼不是蠢的,反而他才是最蠢的,别人装几下蠢,自己便真的信了,将亲近之人的告诫全都抛掷脑后。
到最后自己所付出的对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乐渊扶案而起,一步步逼近乐鱼。
乐鱼本就害怕被人发现是只鱼精,现在乐渊又在气头上,即使心里暗暗相信乐渊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是万一呢?他是真的怕自己受到伤害。
乐渊不理解他,他只是不想再连累其他人而已,他不想重蹈覆辙!
再也不想,永远都不想!
乐渊缓步过来,每接近一步乐鱼就觉得压抑一分,他不由得后退,胳膊交迭挡在肚子前面,“你,你想做什么?”
乐渊猛地往前逼近,一把抓住乐鱼的胳膊,双环银手镯在动作间发出叮当响。
乐渊忽略对方眼中的惊恐,兀自继续逼问:“所以你口口声声说来报恩是假的,这次你被堵在地牢是否是故意的?本王去救你,是否也是你的计划之中的?!”
乐渊情绪激动之处,语调中夹杂着复杂不明的情感,是不信和疑惑,还是控诉和怨恨?
乐鱼后退半步,迅速摇头否认,“不是,我说的报恩不是假的,我在地牢被发现也是因为你父亲欺负楚——”
“藏白宫本王让一个宫女在门口接应你,她自会带你入地牢,若你进去即转交信件随后立刻出来,按他的脚程根本就不会将你堵在地牢。”
乐渊将往后退的乐鱼攥着腕子扯回来,居高临下一字一顿道:“你还需要狡辩什么。”
乐鱼被乐渊说的一堆砸懵了,心脏砰砰狂跳。
宫女?门口根本就没有宫女啊。
不对不对!
乐鱼想起自己进地牢的时候,地牢门口只剩下灵月一个宫女,难道另一个宫女就是出去接应自己的?可是那个宫女为什么接应时间晚了?
再次见乐鱼不吭声,乐渊顿时卸掉力气松开他。
还没等乐鱼提出自己的疑惑,乐渊声音稳下来,顷刻间他又回到了初见之时冷漠疏离的样子。
“你想走可以,现在便走,从此不要让本王在京城见到你的踪影。”
乐鱼仿佛被泼了一身冰冷寒水。小宫女的事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弄得像是他故意搞砸的?
不要让他在京城见到我的踪影。
好耳熟。
乐鱼宕机的脑中又忆起跌落渡凡台的时候,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神域。”
乐鱼呼吸骤然急促,眼眶中瞬间噙满泪花,他紧抿着嘴唇,原地不安地踏了几步。
积压几百年的委屈和不解不甘,在此刻全部迸发出来。
乐渊赶他走,天地之大又有了一块自己无法踏足的禁区。
小鱼的鱼脑很小,小到现在里面只有水汀湖的一方天地。
乐鱼用衣袖狠狠擦了眼泪,听到叮当一声脆响,他脑子一热,将手上的一对双环银手镯扯下来,狠狠砸到乐渊身上,吼道:“我把理由说给你,可你又不听!我现在不能留在这里,可我若走了你又不让我回来,你跟你父亲就是一样的人!”
乐鱼想到楚煜白被皇帝控制在那个高大而压抑的红墙之下,就觉得无比窒息、煎熬,就像当初他为了活命钻进的夹缝中一样。
“你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不会理解别人!走就走!再也不要回来!”
乐鱼神色黯然,红着眼睛后退几步,随后立刻转身跑开。
之前对他特别好的乐渊已经完全消失,现在的乐渊就是跟皇帝一样喜欢控制他人,还不听别人的解释。他就偏要跟着乐渊的安排走吗?乐渊替他解决事情是情分,可是他并不需要,他不喜欢靠别人逃脱罪过。
银手镯被摔到地上,许是乐鱼扯的时候力大了些,双环银手镯其中有一对分开了,起连接作用的小连接环歪歪扭扭,没了主人的它们在地上孤零零躺着。
乐鱼跑出去的时候,小九狐正好收拾完出来,“小鱼!嘿!这里这里!”
他将乐鱼招呼过来,凑近了见人眼睛红着,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怎么了?别哭别哭。”
被小九狐一安慰,乐鱼差点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强压下委屈道:“无事。”
乐鱼偏头躲过手帕,拿过自己的小包袱,“小九狐,我们回山接葵爷爷和石骨吧。”
两人走到府门,乐鱼没想到竟会迎面撞上顾上韶。
顾上韶挡住冲出来的乐鱼,见他要绕开,又忙拉住他的胳膊,“欸别跑!”
他听到一声抽泣,微微俯身就见着乐鱼的双眼。顾上韶愣了一下,随后又打趣道:“我的好弟弟,有仇家追你们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乐鱼想甩开顾上韶却甩不开,他推了一下顾上韶又发现推不动。
乐鱼默念,不能再生气不能再生气,葵爷爷手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仰头将眼泪憋回去,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盯着顾上韶故作坚强道:“不会,我是怕他们抓到我伙伴,我一时着急而已。所以我现在就要回去啦,不然要赶不及了。”
顾上韶不疑有他,松开乐鱼,“好吧,你们要躲哪里去?南方水多,我也有认识的人,我派人送你们去南方水里藏起来?”
“不用不用公子,”小九狐接过话,“我们只需要找个灵力高涨的地方藏起来,不用跑那么远。”
小九狐说着又有些不自信,他眼神移向乐鱼,问:“应该不用跑去南方吧?我找到你之前被王府一个冷冰冰侍卫堵住,我只说的要带你去京城周围避避难。”
“躲到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京城就好。”乐鱼嘟囔着说完,拉着小九狐就走。
被拽出一段路的小九狐往后招手,高喊:“放心公子!我保护完小鱼,一定会回来帮你追公主的!”
登时周围的路人投来目光,有的眼尖的已经认出了顾上韶,偏头捂着嘴偷偷跟旁边的人说:“就是他就是他!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追上呢,公主不是明确拒绝过吗?真是个单相思的可怜人。”
“拒绝又怎么样!人家不信吶!你说公主体弱多病,搞不好还会在宫里待一辈子,就不知道他会不会等一辈子。”
只言词组溜进了顾上韶的耳朵,小九狐自然也听见了,他一边被乐鱼拽着走,一边指着个大叔便喊:“你什么意思!我家公子才不是单相思吶!”
小九狐声音大得顾上韶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恨人不在身边顾上韶也捂不住他的嘴,急得原地转了好几圈。随后冲恰好回头的小九狐赶紧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还往外推手让他快走。
宸王府中,炽阳抱着一盒子的珍珠和链子去乐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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