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使用的秘药名为“鲛人泪”,是之前去江南迟氏执行任务时从迟氏的秘库里搜得的,因为他刚回京就发生了那场意外,所以没来得及登记,知道的人极少。
这秘药名字起得很诗意,效果也很神奇,服用后可以让人一个时辰内体温变低,对氧气的需求大幅度下降,进入一种类似静息的状态,久经训练的人甚至能一刻钟里不换一次气,从而在水底来去自如。
梅望舒就是利用这个药从复杂多变的水道一路逃出皇城,又避开各大城门的盘查,悄无声息地出了京。
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个药效果如此逆天,副作用也非常大,降低对氧气的需求,却不影响身体行动力,靠的是透支潜能,后续都得补回来。一个时辰后,服用者会渐渐失去意识,必须喝下对应的解药并静养才能恢复。
梅望舒原本精准地计算好了自己的体力,谁知天公不作美,恰逢大雨滂沱,秋日的冷雨带走了他身上本就不高的体温,让他没能如愿撑到安全的中转点。
好在当时他已经离开京城,用最后的力气去了附近秋华年的庄子,倒在了丙七和丙八的院子里。
梅望舒解释完前因后果后,便不再说话了,他靠着床榻边缘,面色苍白,身体还未完全从秘药的药效中恢复。
在失去意识的那个瞬间,他应该想到了死亡,不受控制地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从潜意识里明悟了许多深藏的想法,所以在第一次恢复意识时,他的情绪才罕见地有些外露,乃至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但现在,安静地坐在屋子里,听着窗外的落雨声,他又把自己藏了起来。
秋华年叹了口气,知道这不是几天时间、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哪怕在极度煎熬后,为了家人的安全,梅望舒选择违背暗卫的本能假死出宫,但他依旧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没有去依赖亲人们的想法,否则他就不会悄无声息地用如此危险的方式出宫。
这中间稍差一步,他就会与这个世界永别,但不会影响到他的亲人们。说到底,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与生死,转变的只是曾经为了“殿下”卖命,如今为了亲人卖命而已。
但至少,他出宫了,离开了一个又一个藏身的阴影,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下,总有一块土壤能让他生长,作物是要见阳光才会开花结果的。
秋华年没有提昭新帝的疯狂举动,也没有说梅望舒的方法太不惜命,他只是轻轻拥抱住眼前的人,用聊家常般的语气说。
“秋收快结束了,庄子那边没什么事,我让两位表舅都搬到天津来。”
“就算外面闹翻天,也没人敢探查天津知府官衙,小舅舅安心住下养病,我给你做新衣服和好吃的。”
“谷谷和秧秧已经会扶着东西站了,还会模仿大人说话,不过说不清楚,回头小舅舅可以叫他们叫舅公。”
“再有三个多月,就是两个孩子的周岁生辰,该抓周了,不知道他们会捉到什么,我倒是不期望他们抓到什么书或者宝剑,更希望他们抓到有意思的东西。”
……
梅望舒静静听秋华年说着,犹豫了很久后,他的手指轻轻搭上自己的手腕,停顿了十几个呼吸,不经意地放在小腹上。
这几个动作的幅度非常小,间隔的时间也很久,就像是无意识的举动,秋华年没有注意到。
第二日,心急如焚的丙八也来到了天津,几位仅存的亲人终于在安全的地方揭开身份见面,每个人都很激动。
梅望舒当初送丙七和丙八出宫时,刻意抹去了二人的出身来历,他是动用当时还是太子的昭新帝的势力做的,所以哪怕皇帝想查,也无法查出痕迹,这和医者不自医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样一来,丙七和丙八两人就无法取回原本的身份平反了。因为他们一旦暴露,秋华年的出身便会被怀疑,进而牵扯出梅望舒的假死。
梅望舒对此有些难受,丙七和丙八却想得开,对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的他们而言,什么都没有还活着的亲人重要。
“人死如灯灭,那些东西说白了就是个虚名而已。姥爷、舅舅他们在天有灵,肯定也更希望看见咱们团团圆圆过日子,而不是供个牌位在庙里烧香。”
丙七辈分和年龄都最大,拿出长辈的架头说,“要说光宗耀祖,咱们华年可是县主,姑爷是连中六元的大官,地上的人不知道,地下的人心里可是门清,现在不知道多少鬼羡慕大姐姐、羡慕咱家呢!”
“有华年帮衬,我们就算没恢复身份,也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过着好日子,根本没什么影响。”
丙七说完这些话,大家的劲头终于提了起来,暂时把这些事情抛开了。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要是有双全之法,他们当然也想用自己的名字和姓氏站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来历,都知道他们的父辈是谁,有什么家传和伟绩。
可惜这个愿望,大约很难实现了。
第217章 恩科乡试
昭新帝的疯狂持续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他几乎将京畿地区犁了一遍,掘地三尺寻找某个已见尸骨的“皇后”,初登基时暂且放过的一些家族和官员,也被重新清算,菜场口的行刑台没有一日空过,血腥风云笼罩在大裕的天空上。
很多人终于意识到,昭新帝当初尚在潜邸时表现出的谦和温驯全是表象,他的骨子里,是和元化帝如出一辙的冷血帝王,但如今大局已定,后悔如同螳臂当车,已毫无意义。
天津府被查了数遍,地方和京中派来的人一波又一波寻找昭新帝想要的踪迹,如果不是杜云瑟本身就是天津府的最高官员,秋华年又地位颇高,梅望舒的踪迹几乎不可能隐瞒得住。
两方人小心翼翼又不顾一切地拉扯了一个多月,这场浩大的搜寻,最终以昭新帝暂歇旗鼓告终。
据说是栖梧青君冒险入宫直谏,才劝住了出事后一直住在谨身殿废墟里不肯离开的昭新帝,叔侄二人的对话内容无人知晓,只知道那天之后,昭新帝终于在处理政务上恢复正常,菜场口刑台上的鲜血不再无法干涸。
栖梧没有来天津见秋华年,他知晓梅望舒和秋华年的关系,是唯一一个能猜到部分假死真相的人,但他没有把关键部分告诉昭新帝,在这件事上,秋华年欠了他无法估量的大人情。
栖梧只是让人去庄子上他们酿的葡萄酒取了几坛,然后送了一封信,告诉秋华年,自己要带着驸马去游山玩水,访仙问道了。
太皇太后去世后,栖梧青君有接近十年的时间一直在外闲游,远离俗世纷争,一年都不见得回一趟京城。
他本是在苍天和山水间自在翱翔的俊鹰,为了亲人和当年旧事,主动在红尘灰烬中滚了一遭,沾得满身火燎脏污也不叫苦,如今诸事落定,他便要毫不留恋地震一震羽翼飞走了。
栖梧在昭新帝那里揽了替他寻找梅望舒的活,这件事,他直接大大方方写进了给秋华年的信里,信中言道,“缘起则聚,缘落则离,天有定数,何必强求”。
秋华年明白栖梧的暗喻,他是在告诉秋华年,自己不会刻意寻找梅望舒,把一切交给自然发展,有缘再会,无缘就无缘好了。
秋华年放下栖梧青君的信,长长舒了口气,焦躁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今天门房还收到了来自襄平府的信,有好几封,秋华年拿起一看,不自觉勾起唇角。
“星觅,把送这几封信的人叫来,我有话要问。”
星觅答应了一声,很快带来了从襄平府来的信使,是一个来往南北走贩货物的商人。对方早就料到信送到后县主会问话,所以一直留在知府官邸附近没走,小厮一叫立即进来了。
商人被从侧门引到三堂,全程不敢抬头,一路盯着小路上漂亮的砖石花纹看,进了烧着火盆的室内后,更是不敢乱瞧,取下头顶镶狐毛的瓜皮帽,隔着绣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轻纱屏风请安。
“辽州襄平府商贾韦曲安拜见县主,愿县主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秋华年听见熟悉的乡音,笑了笑,“信我看过了,你是从襄平府来的,给我详细说一说。”
“今年新皇登基,开了乡试恩科,八月九日第一场,到十八日三场结束,九月初十放了桂榜。咱们云成公子榜上有名,位列十七,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云成公子年仅十八便高中举人,是本届辽州乡试榜上年纪最轻的,坊间都说他不愧是文曲星杜状元的族弟,没有堕了兄长的威名。”
“我启程之前听说,杜家村杜氏一族已经成了全府的香饽饽,数不清的人家想和杜氏结亲,好沾上文气,也生个能考大官的儿子!”
今年乡试恩科时,恰是昭新帝最疯的时候,秋华年和杜云瑟每天焦头烂额、提心吊胆,连秋华年的生辰都没精力好好过,更别提关心千里之外的云成的乡试了。
好在云成自幼年少老成,性格稳重,不为外界环境影响,杜云瑟此前毫无保留的悉心指导让他在举业上开了窍,寒窗苦读下学问一日千里,成功考上了举人。
虽然这个成绩无法和杜云瑟的连中六元相比,能一次考中举人,也有为了讨好兆头,恩科的判卷与名额都比普通届次更宽松的缘故,但十八岁的少年举人拿出来,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天才。
云成是秋华年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早认识的几个人,也是最早对秋华年表现出善意的人之一。两家人曾一起生活过不短的日子,后来分居两地,情分也没有断过,见他考中举人,秋华年心里既高兴又欣慰,有一种自家小树苗长成了的自豪感。
至于韦曲安提到的很多人想和杜氏一族结亲的事情,秋华年并不担心,一起送来的宝义的信里已经说了此事。
如今的杜氏一族在宝仁和孟福月夫妻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有驻地就在附近的官至千户的宝义坐镇,有清醒正直的云成提点,秋华年不怕村里出乱子。
除了宝义和云成的信,一起送来的还有杜家村族学先生廖苍的信。廖苍也参加了这次恩科,名次很高,厚积薄发下考了个第三名经魁,很有希望在明年初春的会试和殿试中金榜题名。
为了感谢廖苍这几年尽心尽力教导族中晚辈,宝仁等人商议过后,从族学所属的庄子的收益中划出二十两包给廖苍,当作谢师赠礼。
廖苍年后会进京赶考,到时候族学需要请新的教书先生。
杜家村族学对秋华年来说不仅是宗族发展的需要,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教学实验所,族学先生的挑选不能马虎,秋华年打算回头和杜云瑟好好商量一下。
廖苍在信中还提到,当初他们在清风书院的同窗,被没收财产的郁氏一族的郁闽也考中了举人,名列辽州乡试第十一。
兜兜转转了几年时间,经历了无数蹉跎,郁闽终于有了长进,不再只是一个不知世事、只爱风流诗词的贵族才子。以郁氏一族的现状来说,他真正难走的路还在未来。
廖苍的信里只随口提了两句郁闽,秋华年看过后没有放在心上,随意丢开了。
京中上个月传来消息,闵乐逸和吴深的亲事两家人已经口头定下了,本该立即请旨由圣上赐婚,但因为“皇后”不知生死,昭新帝心情阴晴不定,所以耽搁了一下,估计要等到明年才能成婚。
闵乐逸和郁闽的那些爱恨情仇,已经成了灰暗往事中的一阵烟沙,回头都看不太清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秋华年回神,问屏风那头的韦曲安,“你出发的时候,菱哥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云成和孟圆菱二人青梅竹马,早早就成亲了。当时他们的年纪不大,没敢真闹腾,今年才过起真正的夫夫生活。
两个人心意相通,又名正言顺,终于等到这个年龄,自然是每日如胶似漆,情意浓郁,不到一年时间,孟圆菱就有了好消息,也在信里一并说了。
韦曲安知道县主肯定问这个,忙笑着说,“桂榜刚一贴出来,云成公子他们便急着给县主和杜老爷送信报喜,我受他们委托,第二日就出发了。那时候孟公子的身孕刚查出来,大夫说在一个多月,孟公子每日气色和胃口都很好,身体无恙。”
秋华年想起孟圆菱像只小松鼠一样贪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他估算了一下,如果云成年后进京赶考的话,孟圆菱就怀孕六个多月了,正是不方便出行的时候,要是把孟圆菱留在襄平府,云成怕是无法安心读书考试。
与其这样,不如让小两口现在就进京,这个时候天气还不算太冷,孟圆菱也没有显怀,不会特别难受。
秋华年想起初见孟圆菱时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一笑两个小酒窝的热情可爱的豆腐坊的小哥儿,也到了当爹爹的年纪。
“岁月如梭啊。”
第218章 叫“爹爹”
想到就做,秋华年没有耽搁,给云成和孟圆菱写信,让他们趁孩子月份小先来天津,大家一起过个年。
年后会试时,云成可以直接从天津去京城,要方便得多。
祝经诚从南边回来后不久,就收拾好了新买的宅子,把苏信白和小狸奴接出去住了,祝家的宅子离知府官邸很近,虽然搬走了,但两家人依旧经常串门见面。
丙七、丙八兄弟以及卫栎和卫婆婆都从京城外的庄子上过来了,秋华年给他们在后宅角落安排了一处外面带院子的小轩馆,梅望舒也住在那里。
他们不需要下人伺候,平时都是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加上梅望舒可以算是这世上最擅长隐藏自己踪迹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人发现异常。
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秋华年和杜云瑟想等风头过去帮梅望舒安排一个安全的身份,可惜暂时还没找到机会。
韦曲安从襄平府来时,带了不少的家乡土产,指节大的榛子、饱满晶莹的松子、火红的柿子、干香的枣子……每样都有一大布袋,开着口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喜人。
秋华年被勾起了馋虫,吩咐厨房今日用这些干果做一些糕点吃,又让人拿出分格的盘子,把每样东西装一些送到前面给杜云瑟尝尝。
做完这些后,他随手抓了半把榛子,一边咬开壳吃一边去旁边的配房看宝宝们。
婴儿身体弱容易着凉,配房里烧了很旺的炉火,温度比其他房间都要高,碧纱橱已经换成了暖阁,宽阔的矮爬床上也铺上了厚厚的棉花褥子,谷谷和秧秧在上面练习走路,走几步摔一个屁股墩儿也不疼,翻个滚就能爬起来继续。
九九和春生相约来看小侄子们,正蹲在爬床边逗他们。春生拍着手又唱又跳,吸引谷谷和秧秧朝自己这边走来,九九笑着在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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