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秋华年进来的声音,九九和春生站起来,秋华年把手里的榛子分给他们。
“好大的榛子,皮又薄又脆,里面的果仁还这么饱满,自从离开辽州我就没吃过了,京里根本买不上这样的。”
“华哥哥,这榛子是哪儿来的?”
“一个叫韦曲安的从襄平府来的商人送的,还送来了云成他们的信。”
九九听了笑道,“这个人真机灵,要是送金银财宝、珍宝玩器,再贵重也进不了咱们的门。反而这些不值太多钱却难买到的家乡特产,能送到华哥哥的心坎上。”
天津府即将开设对外海港,有敏锐商业嗅觉的人都知道,这里将成为一座近乎取之不尽的金山。
杜云瑟担任天津府知府后,想送重礼巴结他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般数之不尽,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也为了秉公办事,秋华年和杜云瑟对这些礼物一概不收,送礼的人连门房都进不去。
韦曲安的这七八袋土特产,大概是几个月来唯一送进知府官邸的礼物了。
韦曲安所求的事也很简单,仅仅是希望秋华年帮忙向祝经诚引荐一下他。秋华年见韦曲安为人聪明识趣,又和祝家一样祖籍在襄平府,答应了下来。
祝经诚在天津事务繁忙,有一个同乡的帮手能轻松许多,秋华年写了引荐信,叫来人把信和韦曲安一起送去祝府。
至于两人见面后怎么细谈,祝经诚如何考量,如何安排韦曲安,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和秋华年无关了。
秋华年把云成中举和孟圆菱怀孕的事告诉九九和春生,又说二人过些日子会来天津,今年和他们一起过年。
九九和春生十分兴奋,两个孩子这几年跟着兄长们周转各地,身边的亲友一直在变化,他们虽然已经习惯了分离,但还是会为重聚感到期待与快乐。
“咱们宅子里还空了几个小轩馆,让云成哥哥和菱哥哥挑一个喜欢的住,云成哥哥平日读书可以用我的书房,反正我也不看书。”
九九拧了把春生的耳朵,“我会给云成哥哥布置书房,你老老实实读自己的书,不许偷懒。”
春生夸张地哀嚎了一声,他原本以为习武后就可以完全不用读书了,谁知习武是习武,读书是读书,两样都不能落下,导致现在的他反而比习武前更忙了。
秋华年笑着听姐弟俩拌嘴,走到爬床旁边,拉过一个铺着棉垫的蒲团坐下。
为了防止孩子爬出去摔到,爬床做得很低,大人们想和宝宝互动,必须蹲着或者坐在地上。
秋华年坐下后,视角一下子拉低,谷谷和秧秧马上注意到爹爹来了。
不止平日活泼好动的谷谷,就连趴在床上假装没力气偷懒的秧秧也立即站起来,跌跌撞撞朝秋华年这边走来。
“爹、爹爹!”
“爹爹爹爹!”
两只团子奶声奶气地叫起爹爹,把秋华年的心都要叫化了。
谷谷和秧秧是上个月学会叫人的,秧秧比谷谷早了一天。
那天傍晚,杜云瑟从前面下班回来,吃过饭后,夫夫二人和宝宝们一起享受每日固定的亲子游戏时间。
秋华年拿着里面填充了东西,摇晃起来沙沙作响的木球逗孩子,等他们过来就偷偷塞给杜云瑟,假装木球不见了,等孩子们去找杜云瑟,又把木球拿回来。
如此往返了几次,谷谷还在老老实实地爬来爬去,秧秧却不干了。他啪叽一声坐在垫子上,握紧粉粉的小拳头,嘴巴一瘪,委委屈屈地叫了声清晰的“爹爹”。
这一声可把秋华年和杜云瑟惊到了,反应过来后抱起秧秧亲了又亲,逗小孩玩的“坏爹爹”也承认了错误,把木球还给了孩子们。
双胞胎之间或许真的有什么冥冥之中的连接,谷谷和秧秧学会某个技能的时间一直挨得很近,经常一个学会了,另一个紧接着就会了,说话也是如此。
到了第二天,谷谷就也会叫爹爹了,又过了两天,两个孩子都学会了发音更复杂的“父亲”。
秋华年记得,小杜大人第一次听到两个孩子喊父亲,手抖到差点没拿稳婴儿特制小饼干,晚上在桌案前挥笔泼墨,先作了一幅画,又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近千字的记事散文,抒发胸中无处安放的浓浓的慈父之情。
秋华年在旁边看得好笑又感动,想拜读他的大作,小杜大人居然犹豫了一下,这可让秋华年抓住了把柄。晚上小杜大人在床上哄了好久,差点被磨疯了,才把大宝宝哄高兴。
学会爹爹和父亲两个词开了个好头后,接下来一个月里,谷谷和秧秧又陆续学会了一些其他的词,比如“姐姐”“哥哥”“叔叔”“猫猫”。
他们不仅会叫,还知道这个词语对应的人是谁,两个孩子都鬼灵精的,自从发现只要对着正确的人叫出称呼,就能收获拥抱和夸奖后,每次看见人就甜甜地笑着叫,童言稚语不绝于耳。
梅望舒身体好了一些后,经常在无人时悄悄过来看望孩子们,为了不泄露秘密,梅望舒没有教他们叫自己舅公,两个孩子便自发地叫起哥哥。
秋华年听到后有些无奈,心想这辈分可真是乱套了,梅望舒却没有什么意见,非常喜欢孩子们叫自己,还和秋华年问了许多婴儿不同成长阶段会遇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问这些的人是自己小舅舅,秋华年都快要觉得自己是在给某位准爹爹传授育儿经验。
等到晚上,秋华年给杜云瑟说了云成和孟圆菱的事,一边说一边缩在对方怀里,听着有力的心跳放空自己。
天气冷下来后,秋华年越来越喜欢贴着杜云瑟了。
杜云瑟一只手揽着自家夫郎的腰,另一只手帮他按摩后颈,也说起自己的事。
“第一批出海的大船已经对照着洋人的大船改装完成了,我计划上奏陛下,在年前先派一支船队下南洋一趟,为日后前往更远的国家积累经验。”
大船只有真正远洋航行过,才能知道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在前往无比遥远的欧洲、非洲和美洲之前,先下一次南洋,进行一次较短的测试,才能让人放心。
秋华年打着哈欠点头,“南洋好啊,那里的木材和香料都很有名,而且全年气候炎热,水温和日照充足,应该会有高产的种子。”
杜云瑟说,“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和小舅舅有关。”
秋华年精神了一些,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让小舅舅混进下南洋船队里?”
杜云瑟道,“裕朝户籍严格,陛下又查得很严,难以安排身份。但让小舅舅变成一个从南洋小国回来归顺大裕的前朝遗民,就简单多了。”
第219章 死去的皇后
九月末的京城万物萧瑟,寒霜凝结在皇宫高高的红墙黄瓦上,太阳还未升起,呼出口气能隐约看见白雾。
早朝之后,吴深被昭新帝身边的内侍留住,请到后面的谨身殿单独面圣。
谨身殿是皇帝的居所,内务局把九族拴在裤腰带上加紧干活,不到两个月,就修好了这座前阵子遭过火的宏伟的宫殿。
整座宫殿群绝大部分地方已经恢复原样,只有最早起火的配殿依旧光秃秃立在那里,几根被火熏黑的梁柱勉强撑起一个框架。
皇帝专门下令要它保持火焚后的样子,所以就算再突兀、再难看,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合适。
吴深目光扫过那片残垣断壁,目视前方走入主殿。
殿内的火墙与火炉全都用上了,皇帝是世间最不缺财物的人,空旷的大殿被不计成本的炭火烘托至如同春日般温暖。
吴深火气旺,刚一进门就热得出了一身薄汗。
因为身体虚弱,嘉泓渊已经披上了冬日的玄色熊皮斗篷,明明身处温暖的环境,却好像坐在无尽的冰雪里。
行礼之后,嘉泓渊给吴深赐座,吴深喝了口内侍奉上的茶,奉茶的人不再是十六,上了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大殿。
“杜云瑟上奏,天津府造船厂已新造楼船六艘,兵船十艘,辎重、运输小船三十余艘,可组成一支舰队前往南洋扬我大裕国威。”嘉泓渊把折子挑出来递给吴深,“表弟怎么看?”
吴深把奏折快速看了一遍,杜云瑟的奏折文采斐然,条理清晰,把目前的情况和下南洋的利弊分析得很透彻,几乎找不出漏洞。
嘉泓渊已经决定近期派舰队出发,目前只有一件事还未定下,正是他叫吴深单独过来商讨的事情。
吴深略一思忖,心里有了人选,“南洋许多小国常年向我朝朝贡,知道彼此之间国力相差悬殊,不怕他们有不臣之心。”
“但舰队远航在外,路途遥远,不同小国又有不同的国情,还有可能遇到海寇,所以护卫舰队远航的兵马不能少,统领这批兵马的人也需精挑细选。”
“我朝擅长海战的将军不多,都在沿海地区负责海防,轻易不可调动,陛下与其从他们中选人出海,不如选择太平侯。”
“太平侯?”看嘉泓渊的表情,他之前不是没想到这个人,只是尚有犹豫之处。
太平侯康忠是康贵太妃的弟弟,幼时被人贩子拐卖至沿海地区,成了一个在海上漂泊无家的疍民。寻回亲人之后,太上皇为了演戏破例封他为侯,又是赐名又是赐姓,很是重用。
后来的夺嫡宫变,康贵太妃为了复仇和家人的未来站在嘉泓渊这边,康忠也跟着站队,帮嘉泓渊控制住了京城的九大城门,令叛军无法放手一搏。
嘉泓渊登基后,保留了康忠的侯位,给了许多赏赐,但因为他身份尴尬,没有继续重用。
康忠对此毫无意见,把姐姐接出宫后,就在侯府里过起了闲散侯爷的日子。
“太平侯曾久居海上,水性娴熟,又身份高有爵位,能够服众;此外他与负责天津港的杜云瑟与齐黍县主是旧识,合作起来没有太多隔阂。”
吴深劝道,“太平侯与康贵太妃姐弟情深,留太妃在京中,不怕他在外面起什么心思。”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及,将军在外领兵,肯定要留人质在京中,吴深自己就是将军,对此心知肚明,直接心直口快地说出来了。
嘉泓渊颔首,接受了这个谏言,目前而言康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几句话说完正事,嘉泓渊轻轻呼吸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微妙的变化,开始与吴深闲聊。
“听说舅母已经去闵家上门拜访过了,两家人都有结亲的意向,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吴深没想到嘉泓渊会突然说起自己的亲事,不好说是怕时机不对不敢求赐婚,口中含混道,“我本来想求陛下赐婚,结果一忙居然给忙忘了。”
嘉泓渊了然,轻轻笑了笑,“近来京中风波不断,该有一场大喜事冲冲晦气了,朕今日便下旨赐婚,着钦天监和礼部帮忙筹备婚礼,下个月就能喝到喜酒了。”
吴深起身谢恩,嘉泓渊摆了摆手,眼睛看向大殿的角落,突然沉默下来。
吴深知道嘉泓渊在想谁,没有说话,十六,或者说皇后的灵柩还停在奉天殿和谨身殿中间的华盖殿里,一直没有下葬。
对朝臣来说,封一个死人为皇后,封一个不知身份的暗卫为皇后,把皇后的灵柩停在奉天殿后面不下葬,又一口咬定皇后没死全国搜寻……这一桩桩荒谬至极的事算下来,真不知哪件更让他们吐血三升。
总之,嘉泓渊用至高无上的皇权和明晃晃的屠刀一意孤行,硬生生把这一系列事全部办完了。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度,哪怕是帝王也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如果他继续这么疯下去,未来会发生什么将不可预料。要知道,尚未完全衰老的太上皇还在坤宁宫里避世隐居呢。
好在数日之前,经过栖梧青君入宫劝谏,嘉泓渊终于恢复了正常,不再继续毫无节制地发泄疯狂,对朝臣们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经此一遭,大家的底线都放低了许多,这个有史以来最荒谬的皇后也被认了下来。
吴深和嘉泓渊的距离比寻常臣子近,看一些事看得更清楚,他知道,嘉泓渊的疯狂不只源于愤怒,还源于恐惧。
嘉泓渊真的那么确信十六没有死,那么确信从谨身殿配殿中找出的尸骨不是十六的吗?不见得。
如果他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在华盖殿中给皇后停灵。
他只是不敢接受十六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所以强迫自己必须相信十六还活着,那具尸骨是假的。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神通广大到在皇城中纵火偷走一个帝王下令软禁的人,还能找到一具尸骨替代——只有十六自己。
吴深一时竟不知道,究竟是十六已经死亡对帝王的打击大,还是十六会背叛他假死出宫这件事的打击更大。
如果不想相信其中一个,就必须强迫自己默认另一个是真的,这对嘉泓渊来说,无疑是诛心之论。
或许是吴深看得有些久了,嘉泓渊看穿了他的想法,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十六走后,朕重新查了他所有的东西,他的过去,他的训练记录,他的任务记载,他的住处,他的私人物品……”
登基之后,嘉泓渊已经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东西,他把之前没有能力查,或者没有太在意的与十六有关的所有东西一寸寸翻了个遍。
他终于看见了那道忠心的影子背后的东西——是一片荒芜空旷的冰冷废墟。
嘉泓渊看着大殿中极少数的几处阴影,那些影子里,有暗卫,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十六他,在皇庄行宫和宫里的住处,只有一张铺了一层薄被的床,床上没有一点他的味道,因为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朕身边守夜,靠着墙站在角落里,朕唤一声就会醒来。”
“他没有金银,没有田地宅铺,没有交好的友人,没有不对付的仇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查不到。”
“……曾经有一把随身的短剑,也不知去了哪里,朕想找一件他的东西带在身边,竟然根本找不到。”
嘉泓渊张了张嘴,万千话语在喉咙口消散,后面的一声也说不出来了。
他想起栖梧临行前说的那句话,迟到太久的悔悟在心里冲撞。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向他索取,你没有真正给过他他能感受到的爱,又怎么让他明白,你想要的爱是什么?”
他把十六当成一块天生不懂爱的石头,自作主张要把这样的他永远留在身边,但十六身上的伤和硬壳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在被数不尽日夜非人的训练打碎骨头、剥夺自我前,他也是一个会痛会怕、会哭会笑的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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