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都放弃了,谁来救曾倾洛?
更何况,若不是曾倾洛相救,现在无知无感的人就是她自己。
爱恨痴嗔间,她无数次想从曾倾洛那儿讨情意。
纠缠、激怒,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证明曾倾洛有多在意。
可如今真的证明了不善言辞的少女真心爱她,甚至愿意用命来换她,她却如此痛苦。
甚至想过,如果曾倾洛能好好活下去,就算从未动心,就算还像之前那样厌她恨她,对她避之不及,她都甘之若饴。
韩复问:“你要那药做什么?”
“救一个人。”
“那药最终会反噬食用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是。”
“你不问此药是否有解?”
“我不在乎。”
韩复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和自己内心深处某种相同的情绪。
沉默片刻,将想要的材料全部装到袋子里,缓缓走下垃圾山。
李极开着飞艇跟在她身后。
韩复似乎对这儿了如指掌,即便眼睛看不见,依旧如履平地。
李极跟着她走到一座小屋前。
小屋是歪斜着,要不是在倾斜的那一面立了根金属管,感觉小屋随时会塌。
韩复推门时,里面传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李极多少猜到了一些,但当她真的听到李渃元的声音时,依旧呼吸屏停。
“阿复,你又为我去寻零件了?都说了,先前那个就能用。这么冷的天别再一直往外跑。”
韩复:“先前那个不行,你总是摔倒。”
少女音带着笑,“我再小心点就好了。”
韩复道:“有位故人来访,你或许不想见。”
李极本来都要踏进去了,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撇撇嘴,又退了回来。
“是谁?”
“安王。”
屋里安静了片刻,小魔种道:“也曾姐妹一场,我不在意。阿复你决定。”
.
李极进屋之前,本以为屋内和屋外一样破旧不堪。
没想到屋子里东西不少,也的确简陋,但并不破败。
简单的两张单人床,里屋一张外屋一张,所有杂物都被规规整整地收拾摆放好。韩复拾回来的义体清洗消毒后放在一个大大的箱子里,箱子上有被撕了一半的不干胶,留着“工业”二字。
一张简单的餐桌上只摆了盏李极没见过的油灯,油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和这间屋子其他地方一样。
甚至还有个小花瓶,花瓶里是一把新鲜的野花。
小魔种坐在一张宝宝椅上,脸部是李极熟悉的模样,只是不再戴着威严的冠冕。她盘着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衫,除了脸上有些奇怪的裂纹,其他都和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往下看。
即便穿着衣衫,依旧能看清脖子上有伤痕,以及衣衫之下局部空荡残缺的肢体。
韩复一直在垃圾山里一点点寻觅小魔种可用的零件。
这个对机械嗤之以鼻的女人,正在为小魔种打造完全机械化的躯体,渴望重塑她的生命。失去了身体,竟奇迹般让小魔种的状态有所好转。
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小魔种迎着李极的目光,不卑不亢。
“坐。”
即便早就知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但她身上依旧保留着常年身居高位留下的气度。
李极坐下说明自己为何需要那药。
小魔种的手臂是磁铁型机械臂,吸着一支笔,正在电子屏上练习用手。似听了,也似没听,偶尔看向韩复。
韩复在屋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管药。
“此药喝下之后,天赋会有显著提升。至于能提升到何程度,因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不同,我不能保证会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李极面色平静,韩复的告诫是她早就料到的。
“你答应给我了?”
韩复:“它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还占地方。你若是想要便拿去。”
李极接过药,沉思着。
韩复以为她这会儿才开始犹豫,没想到她问:
“只有一管吗?如果我一次提升不到想要的等级,我想再喝一管。”
韩复:“……没人试过,你不要命的话可以试试。”
韩复又拿给她一管。
“只有这两管,没有了。”
“多谢。”
李极留下一本银票。
“想写多少银子随便写,睦州任何一家官家钱庄都能兑换。”
韩复推了回去,“这些不必了。往后可能需要殿下帮忙,找些零件。”
李极爽快答应,“没问题。你们若是想在睦州定居,我也可以寻一处僻静之地,保你们不受外界打扰。”
韩复没说话,她习惯性等待小魔种开口。
小魔种淡笑道:“多谢安王的好意,我和阿复在死城过得很好。”
李极本就不太习惯向谁释放善意,对方拒绝了她,她便不再多言。
李极正待要走,小魔种忽然叫住她。
“李极。”小魔种忧虑道,“无论提升到什么等级,最多只能再活十年。那是剧毒。你会死。”
李极在残阳中回眸,依旧是高傲的安王。
“即便活上千岁万岁,心中寂寥也是白活。若只能活一瞬,得遇挚爱便是永恒。不知对于你们而言,哪个时刻能感受到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过。对我而言,是遇见她之后,是现在。”
小魔种听完她的话,心内有种相似的情绪在翻涌。
一贫如洗,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属于大明宫,她也不是天子。
清醒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从来都不是李渃元。
被人操控的傀儡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途,还有比这更幸运的吗?
此刻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却真真正正地开始活了。
……
李极坐上飞艇时,韩复道:“时间在往前走,或许一些无解题能找到解法。”
李极扣下防风镜,“但愿。共勉。”
.
回到安王府,李极快步走入院中,见侍女陪着曾倾洛坐在暖房内。
暖房是整个安王府视野最好的地方,曾倾洛一袭暖和的裘衣,周围都是裴寂的画,她最喜欢的画。
美景当前,曾倾洛却怔怔地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双眼眨都不眨。
李极来了,侍女离开。
李极从曾倾洛身后抱上来,满当当地把她拥入怀中。
这份紧密的拥抱让李极深深地满足,证明她的爱还在。
那位侍女很能干了,暖房是暖,但曾倾洛的手还是有些凉。
领命照顾,和发自真心的熨帖到底不同。
李极为曾倾洛揉了揉眼,帮她合上,再睁开。
再握住怀中人的手,仔细地把微凉的手焐热,冰冷的脸染温。
“小满。”李极一如既往眷恋地蹭她的脖子,“等你醒来,我们就成亲吧。”
怀抱着曾倾洛,李极喝下了第一管药。
.
两个月后。
已是仲春时节,长安城百花将绽,而北境依旧冰封万里。
寸草不生的野地中停着一辆房车。
昏暗的车厢内,坐在沙发上只想小睡片刻的边烬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一次陷入了混乱的梦中。
……这次出征太凶险,你旧伤未愈,我不想你去。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你去何处,我便要随你去何处。
……你跟我走。
……师姐,我长大了。
……六年前没办法讨厌你,现在也是。师姐……别让我再离开你。
……你怎么会把我弄丢了?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恋恋不舍的目光刺痛了边烬的心。
阿摇!
边烬猛地惊醒。
醒来的一瞬,耳鸣声覆盖了整个听觉,头疼欲裂。
梦境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有时候边烬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此时,空荡荡的房车,和沈逆留在房车中未吃的食物,用过的器物,睡过的床品,一一都在向边烬诉说,现下的形单影孤正是现实。
边烬愣怔片刻,压下过快的心跳,撩起眼前凌乱的长发,露出红肿不堪的双眼。
那夜,边烬醒来,发现黑魔方已经离自己而去。
她记得是沈逆吸走了黑魔方,之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醒来时她甚至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躺在房车内。
是沈逆做的吗?
四下找了一整夜,之后更是踏遍了整个弦昼国,继而搜寻整个北境,都没有沈逆的下落。
两个月的时间,边烬日夜不停地找,到处发布悬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沈逆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
……
边烬撑起身子,去拿了一瓶营养液。
逆芯已经自行修复了,边烬生命没有大碍,但她身上的伤实在太多,潦草治疗后便一直在寻找沈逆,没时间也没心思好好休养。
镜中的她憔悴不堪,原本合身的衣衫变得空空荡荡。
喝营养液的时候,边烬抓紧时间登录暗网。
她在暗网发布了高额悬赏,每日都会有海量的线索。
每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从这些线索中筛选真正有用的。
营养液空瓶落入渣斗内,沈扶苏突然飞来一封信,说得到了一个黑魔方的下落。
边烬立刻驾车前往坐标。
马不停蹄地到了某处峡谷深处,发现只是一具已经死去,没人敢清理的异兽残骸。
烈风穿过峡谷,很快将边烬满怀期待的心吹凉,吹透。
黑魔方脱体,边烬已经感受不到黑魔方的存在。
沈逆将黑魔方吸入体内后,连沈扶苏都侦测不到黑魔方的方位。
那股毁天灭地的能量在被沈逆带走后,竟被彻底压制,无处可寻。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旷世奇才。
沈扶苏的侦查蜂在附近转悠,也发现了那具异兽的残骸。
侦查蜂飞到边烬身边,传出沈扶苏的声音。
“当初巫咸算法算出她在你身边才能抵挡这天地浩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若我早知……”
边烬心烦,骨鞭闪过,一窝蜂全部被抽个粉碎。
暗网上有个消息让边烬在意。
骗赏金的假消息太多了,可无论是不是假的,边烬都想去证实。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日夜不停地在大陆上寻找着。
再一次踏上旅程时,边烬难免会想,当初沈逆在北境寻找她的下落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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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派遣了左、右骁卫,近五千人在各地搜寻沈逆的下落。
与此同时发布皇榜,提供沈逆下落者,赏黄金万斤。
重赏之下,竟也一无所获。
李司一心在寻找沈逆的下落,自有一群信奉“忠言逆耳”的言官们在朝会劝谏。
“若奉国公还活着,肯定会与陛下联系,毕竟现在各地的网络陆陆续续都修好了,传递消息不过就是飞鸽一封。可现下半点消息都没有,只怕……”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没说出来,也不妨碍听者被诱导着脑补。
沈逆人还未找到,已经被封为奉国公,边烬亦封为镇北大将军。
奉国公府和将军府都已经准备完毕,只待找到沈逆,双妻二人想住哪儿便住哪儿。
李司不咸不淡回道:“若是没有奉国公双妻,如今百姓谁能高枕无忧?开城之日更是遥遥无期。奉国公丰功盛烈,就算朕找她一辈子,百姓也不会说上半句反对的话。”
言官们一时无言,这位新帝最是会用“百姓”来堵重臣的口,每次都难以反驳。
李司实在懒得和这帮老朽多费口舌。
沈逆生死未卜,窦璇玑日夜担心,李司不好提大婚封后之事,也的确没那心思。
既然文官们闲的没事,李司便让他们每人写一份开城策论。
在一众难看的脸色中,内官宣布散朝。
从新修的乾元殿望出去,能俯瞰整座皇城。
新帝站在高处,神色忧郁。
臭狐狸,你到底身在何方?
你肯定还活着,那一身的神奇本事定能逢凶化吉,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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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失望而归,边烬精疲力竭,房车的动力油也将用完。
附近只有个偏僻的小村子,查了一下,幸好有补给站。
车开进村子,加油时,边烬沉着眼眸,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人胜,耳朵里传来不远处一群孩童的对话。
“火轮明日就要拆了啊,好可惜,我阿娘督促着我去学院,说以后要让我考科举,烦得要命,火轮都没来得及看几次呢。”
另一个小孩道:“今年可是为了庆祝黑魔方被消灭,点了一整个正月呢。你没看到好可惜,可壮观了!我觉得咱们的火轮和长安城里的通天火轮也没什么区别吧。”
“通天火轮”这四个字让边烬回神。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火轮安静地矗立在村子中央的市集内。
黑黝黝的火轮没有点燃时,像一座荒凉的废墟。
边烬想起她与沈逆成亲之后的那个正月,因为她的失误而错过的热闹。
边烬望着火轮,目光凝滞着。
阿摇那时候应该很期待一起去看通天火轮吧?
可惜当时的期待终究没能实现。
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几个小孩继续说:“火轮拆了,那个疯子会不会再出现啊?感觉就是有火轮在,疯子才不敢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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