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投影。
齐誊死讯从北境传来,周氏当着传讯士官的面假意抹了又抹没有半点眼泪的眼睛,哭哭啼啼。之后回家立即取出藏了多年的陈酿,与姘头欢天喜地喝了个烂醉。
周氏伏在姘头怀里,娇滴滴道:“那死鬼死得可真是时候,咱们才刚刚看上永宁坊那栋宅子他就死了,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油头粉面的姘头吧唧亲了她一口。
“怕是你夜夜咒他的话,感动了上苍。”
两人缠在一起吧唧个没完,围观人群哗然暗笑。
边烬一言难尽地瞪了沈逆一眼,偏过头去,实在不想看着污秽场面。
周氏整个人挡在白墙上,大喊着“别看不许看”。
沈逆见边烬不喜,便停了投影。
周氏指着沈逆:“你,你居然黑入我模块?这是侵犯隐私!违条犯法!”
“最长三天拘役,罚款百两。你报官吧。”
沈逆帮她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
周氏真是没见过这般无视王法的狂徒!
“需要我帮你报吗?”沈逆轻舞着手中戒棍。
周氏可是见识过这棍子的厉害,而且眼前这靖安侯越看越邪门,周氏不敢说话了,连连后退,只想着离她越远越好。
沈逆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没放在她的身上,目光斜挑上房顶。
“不过也不用费劲报官了。正好金吾将军李司在此,不若就让李司将军来为你主持公道吧?”
全程都趴在房顶围观的李司突然被点名,心头紧了紧。
她也是机械师,虽说天赋等级不高吧,可方才看见沈逆能够在不接入任何接口的情况下,单凭那只市售的电子手表就能够黑进周氏的记忆模块中,很不简单。
难怪都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先前李司还不信,觉得此人不过是仗着军功在身,四处为自己造势罢了。
今日亲眼所见,的确有些本事。
更让李司为难的是,沈逆已经发现了她,若是现身,自己偷偷摸摸躲在屋顶上偷听的行径实在可疑又可笑。
这么多的长安城百姓和兰台的属官都看着呢,往后让她这长安守卫、金吾将军的面子往哪搁?
可若是不现身……
沈逆果然开始催促了。
“怎么了李司将军,周氏可等着你为她伸张正义呢。若你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接着再放一段投影了。”
李司:……
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
沈逆正要再放,周氏还未开口,李司从屋顶上站了起来。
“咳,且慢。”
周氏见李司主动现身,略略松了口气。
李司利落地下了屋顶,周遭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堂堂金吾将军会趴在屋顶偷听?”
“还被靖安侯两句话给威胁下来了?”
李司恼羞成怒,开始赶人。
“本将军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兰台大门一关,所有看热闹的百姓全被拦在门外。
兰台属官们也都听过这位将军威名,得罪她的话往后在长安城内不好行走。被她怒目而视,只能怀着满肚子的好奇悻悻离开。
周氏也浑水摸鱼趁机离开。
倒是没人阻拦她。
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周氏不过是个投在明面上的棋子。
原本边烬和沈逆都以为是李渃元让她来试探,直到发现藏在暗处的李司。
李司是金吾将军,锐锋营再怎么说也是她旗下士兵,当初押解刘吉一家出城亦是她下的令。
整个营全死了,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她让周氏来激怒边烬,正是想看看边烬会用什么手段应对。
不至于真的将妇人诛杀于市,但在出手时定会有自身的路数。
通过尸检,李司对杀害锐锋营的神秘人手法已有所了解,只要边烬出手,她一定能察觉到端倪。
没想到边烬居然任由那人拉扯,半点不回手。
她绝非性子温吞之人。
曾经的北境总都督,军律严苛,执法如山,怎么可能温吞。
李司怀疑边烬早就猜到周氏是被人指使来试探。
没想到沈逆这人更邪乎,直接把她点出来。
沈逆对李司随意行了个手礼。
“又见面了,将军。”
李司冷笑道:“我可不想与你再见面,是你逼我现身。”
沈逆道:“怎么能算相逼呢?张张嘴皮罢了也算逼迫?”
李司:“方才我若不出来相见呢?”
沈逆直言不讳:“那大家便会看到周氏另一个记忆片段。不见到将军本人,也会看到周氏的记忆投影中用银钱贿赂她的将军,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李司眉眼一利,“你……”
“将军以钱银贿赂周氏,让她来找我师姐晦气的片段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投到兰台大门口。到时候将军不知是抓我回去问罪,还是自行去衙门投案。”沈逆眼眸里笑意盈盈,“知法犯法,恐怕罪加一等吧?”
果然。
李司紧咬腮帮。
沈逆果然和她所想一样狡诈。
可说起知法犯法,你沈逆也不遑多让好吧?
不想继续再和沈逆纠缠,李司转向边烬。
她这一番折腾也只为解开心中所惑。
“边令史,想必你也听闻了锐锋营二百多人殉国于野的事。不知作为整个帝国唯一一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逆狡黠如狐,边烬则防备森严,毫无破绽。
李司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升任金吾将军这等高位,算是年少有为,但审讯的技巧在边烬眼里还是太过稚嫩。
边烬反诘,“将军这是在审问,还是在寻求我的帮助?若是审问,请出示缉拿令。若是要寻求我的帮助,得看我心情。”
李司嘴角颤了颤,继续问:“元月二十日寅时,边令史在何处?做些什么?可有人证?若是不能自证,本将军现在就回一趟金吾衙门,画一张缉拿令而已,费不了多少工夫。回了金吾衙门,可就不是现在这番好言好语了。”
元月二十日寅时,锐锋营被全数灭口之时。
边烬道:“那日早上有个关于北境十二州的拍卖会,我去了。”
“拍卖会?这么早?”
“李司将军身为金吾卫,应该知道午夜拍卖会吧。这种拍卖会是另一种形式的销金窟,提供大量名酒,只为客人能在拍卖会上头脑发热,一掷千金,自然得在子时起拍。这场关于北境的拍卖会就是这样的形式,我寅时过去已经晚了。”
那个拍卖会她的确是去了的,还拍了两件故人旧物。
两件无人问津的破损兵器,是她麾下某旅所有,起拍价也不过百两银子。在旁人看来只是破铜烂铁,但对边烬而言是有意义的,便全数买下了。
李司露出了然的微笑。
“我已经查看过拍卖会现场的监控,边令史的确去了。”
沈逆眼眸微闪。
所以这李司是在套边烬的话,让她尽量多说,从中寻找破绽和线索。
边烬猜到李司定是有备而来,拍卖会的事她一旦说谎,肯定会被拆穿,所以没有掺假。
“不过,拍卖会你只待了不到两刻钟就离开了。还那么高调拍了两件破烂,怎么看都是故意留下线索给后人来查的。”
“两件破烂”这四个字,让边烬眼眸中的冷意陡增。
李司被她那双眼盯着,像被凶厉的猛兽锁定,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司话语顿了顿,遇强则强的性子让她害怕的同时也有些兴奋,很快调整情绪,继续道:
“能不能告诉我,之后你去了何处?为什么这么匆忙离开?不怕后续有更多值得珍视的旧物吗?”
那日真实的后续是边烬离开了拍卖会,在街道上巧遇曾倾若,便和她一起去了帝国客栈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仔细回想,她是如何离开拍卖会,完全不记得了。
和档案馆里突然消失的意识一样,某一时段的记忆突然被斩断,再能自如控制意识时,已经出现在市集。
当时骄阳当空,应是接近晌午时分。
她挽着斗篷,头发凌乱,鞋底带泥。
若说她去了城外,杀了两百多号人再折返,也不是不可能。
这次,边烬停顿的时间略长。
其实只是略长了一点点,尚在正常组织言语的范畴内。
李司还未有微词,对她极其了解的沈逆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她不太好开口。
她在思索怎么说才能天衣无缝。
边烬:“那日……”
沈逆:“那日后来我来找她了。”
沈逆一开口,李司颞颥就“突突”地发痛。
又来了,这靖安侯才是最难缠的。
“哦?你来找她?”
“怎么,我来找我自家夫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是不稀奇,只是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你?”
沈逆没直接回应李司的问题,带着揣摩和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弄得李司很不舒服。
“有话直说吧靖安侯。”
沈逆:“李司将军也是机械天赋者吧。”
李司抬起一边眉,“是又如何?”
“身为机械师当然明白隐私的重要性。你日常行走肯定也不想留下任何标签,个人防火墙必定坚不可摧。机械师没有出现在监控镜头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位机械师成天在城防监控里晃的话,你倒是该上去盘查一下。”
李司僵硬地冷笑一下。
“那你们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沈逆被她问得娇羞一笑,挽住边烬的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往她身上靠。
李司:?
边烬已经练就嗅着气味也能知道师妹又要作什么妖。
更别说此时沈逆那具柔软的身子,已然明目张胆蹭上她的胳膊。
半点都不想在外面面前暴露对沈逆敏感之事,边烬在心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知道边烬这会儿没心思阻拦,沈逆更是口无遮拦,没羞没臊道:
“李司将军还未成亲吧,恐怕恋爱都没谈过。伴侣之间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边烬:……
脑子里忽然浮现工作室里,沈逆凑过来要吻她的画面。
李司被她戳中痛处,“你……”
“我劝将军别继续问为什么伴侣亲热之时没被监控拍到。不然真要笑掉人大牙。”
李司咬牙道:“沈逆,如果我现在黑进你的记忆模块,将你的记忆投影出来,会看到你满嘴没句实话吗?”
沈逆脑袋靠在边烬肩头,完全是她娇软可爱的小妻子。
“欢迎将军随时来黑。”
如果你能黑得进来的话。
她个人防火墙等级,别说唐Pro帝国不可能有人黑的进来,就是双极楼师尊复活再摞一百个秦无商一千个李煽,也撼动不了半分。
今日这沈逆在此,李司说不过她,一通自取其辱又被闪瞎眼,脸上一贯的笑意已然摇摇欲坠,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气离开。
临走时,李司在原地转了个圈。
“对了。”
她转身回来,问边烬:“我有一事好奇。据说你为追随你的百万士兵孤孀申请了巨额赔偿,可是,这么有情有义的边总都督,为什么回到京师这么久,从未去探望过他们呢?”
沈逆眼眸微动,暗中去瞧边烬。
边烬神色淡然,一派无动于衷。
李司笑意阴沉,“是不是问心有愧,只有你自己清楚。”
第42章
李司离开后,沈逆道:“她还会继续纠缠此事。”
边烬道:“那日也是意识切断了片刻,我如何离开拍卖会,并不记得。”
沈逆很早之前就留意到边烬的异常。
那夜宅内有外物入侵的记录,第二日晨间边烬的手便受伤了。
询问时,她的回应也是不想多谈的回避心态。
当时她俩久别重逢,关系疏冷,边烬不愿开口也能理解。
沈逆猜测是记忆模块损伤所致。
结合当下,恐怕不是损伤那么简单。
边烬这片记忆禁区,恐怕比沈逆想的还要复杂。
看自信从容的沈逆因她之事陷入苦恼的沉思,清秀的眉头压出一道少年老沉的褶皱,边烬于心不忍,主动问道:
“如今除了强行破解,还有其他的方法解开被封锁的记忆模块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逆这话说得犹犹豫豫,不似她寻常作风。
“师妹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沈逆四下看了看,拉着边烬出了兰台,坐入她驾来的侯府马车内。
马车被她改造过,一般的黑客无法黑入,不用害怕隔墙有耳。
车门关闭,沈逆先说记忆模块的原理。
记忆模块最早是用来记录的。
人的大脑记忆力有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记性会越来越差。但拥有记忆模块后,无论多大容量的资料和影像,只要存储空间足够,就能够全部塞进去,需要的时候再调取,非常方便。
不过记忆模块也不是只有便利,完全没有风险。
首先它也算是一种义体,能够写入,也就意味着它有可能会被攻击、改写和盗取。
十多年前就有这么一桩大案,某位内廷官员把私人钱庄的账号和密码全部保存在记忆模块里,被当时一位黑客黑入,全部盗取,一夜之间上亿白银不翼而飞。
怪异的是那官员憋着,没有报官。直到后来丽景门查到这个黑客,拔出萝卜带出泥,审问了这位官员,证实巨额财富属于这位六品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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