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两人间的距离还没拉开,谈迟就再度上了手。
“榛榛,别动。”
刚刚清洗过的双手还未擦干,微凉的湿意碰到了曲榛宁的耳朵,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谈迟的手臂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则摸上他的耳朵,修长的手指拨开软软的耳廓,露出藏在耳后平滑温热的皮肤。
“你干嘛……”
“这是什么回事?”
两人异口同声,曲榛宁的声音弱一些,谈迟则压着嗓音,皱起了眉。
“什么怎么回事?”
曲榛宁不明所以,伸出手去摸,还没碰到耳朵就被谈迟用手臂轻轻隔开。
“别碰,”谈迟的手指在他耳廓上压了压,“这儿怎么受伤了?”
“受伤了?没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么说着说着,曲榛宁忽然想起来了。
这是昨天跟蒋尚戎打架时,被对方用指甲划出的伤口。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是小伤,又不怎么疼,就没放在心上,后面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听着曲榛宁越来越小的声音,谈迟说:“想起来了?”
“啊,什么想起来不想起来的,”曲榛宁假装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啊。”
“你跟我说说,怎么不小心划了一下,能划到这儿?”
“……”
曲榛宁含含糊糊,就意味着这是一件不愿意跟谈迟说的事。
从小到大,能有什么事是曲榛宁不乐意跟谈迟讲的?
摔了爷爷的花瓶,跟小朋友打架,摸小野猫被抓……不能说都是亏心事,但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不想跟我说?”谈迟凑近了些,再次用指腹压曲榛宁的耳廓,似乎在仔细地观察伤口,“你跟人打架了?”
“……”
曲榛宁正在想怎么顺利地瞒天过海。
想要瞒过谈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太敏锐,有时候连曲榛宁说真话假话都能看出来。
只不过曲榛宁着实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借口,谈迟都能直接戳穿他,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连声反驳:“哪有哪有,我好端端的打架干嘛?”
谈迟摆明了不信:“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好端端的打架干嘛。”
“说什么啊,真的真的,我又没骗你。”
曲榛宁一紧张就喜欢用叠词,仿佛同样的话多说一遍就更有说服力似的,“我才不打架好吧,我能打得过谁啊,再说了,你昨天晚上不是去接我了嘛,你知道的,我一整天都跟我室友们在一起,不信你去问,昨天是远哥的双胞胎小外甥女的生日,给小朋友过生日我打什么架啊?”
“这么说,你是昨天受的伤?”
“……”
曲榛宁说得声情并茂,不像撒谎,谈迟在他身上暂且找不到太明显的破绽,于是放开了他。
“我去拿药箱。”
说着,谈迟朝客厅走去。
“啊?还要药箱?”
曲榛宁跟在他身后,想抬手摸耳朵,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伤到需要抹药的地步,可一想到谈迟说的“别碰”,又不敢了,还没摸到伤口就收回了手。
他问:“这么严重啊?”
“是啊,”谈迟睁眼说瞎话,“你自己去镜子前面看看,多大一道血痕。”
“……”
谈迟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伤口位置特殊,曲榛宁无论如何看不到自己耳朵后面。
看不到就是看不到,曲榛宁掰着耳朵对着关着的电视机屏幕努力了一会儿,干脆地接受了“一道血痕”的说法。
他坐在沙发上,等谈迟用棉签沾碘伏给自己消毒。
给曲榛宁上药这种事,谈迟算是轻车熟路。
曲榛宁一路长大,不会没有磕磕碰碰,他爸妈忙工作顾不上他,生小伤小病时身边都只有爷爷。老人看他难受,难免心疼,有时会把矛头转向父母,少不了唠叨几句。
每到这种时候,家里的氛围就很奇怪,谁也不开心的样子。于是上小学之后,曲榛宁哪里不舒服,就只会告诉谈迟。
他磕了碰了,都是谈迟给消毒擦药,生病了也是谈迟送他去医院,等他挂水。也从来不会偷偷告诉爷爷。
按理说,曲榛宁很熟悉抹药的场景了。
以前还总是坐在谈迟怀里。
可今天却觉得很奇怪。
药水凉凉地碰到耳后,没有一丝痛感,曲榛宁的腰背却绷得很紧。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很疼吗?”谈迟显然看出他的紧绷。
曲榛宁赶紧摇头,“没有,就是凉凉的。”
他一动,又被谈迟按着说“别乱动”。
谈迟的鼻息就在耳边,曲榛宁不敢添乱,只能很轻地呼吸着,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两只手叠在一起,正互相绞着手指。
以前,从来没觉得抹药也会靠得这么近……
“榛榛,在想什么?”
谈迟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的嗓音震得曲榛宁耳朵都是痒的。
他朝一旁缩了缩,再转头,谈迟或许也觉得靠得太近,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自己。
男人个子很高,对于坐在沙发上的曲榛宁来说就更高了,俯视的时候有种莫名能看透他的感觉。
而也是到了这会儿,曲榛宁才发现为什么刚才自己看到谈迟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谈迟穿的家居服,跟曲榛宁拿给自己的换洗衣物是同款,连颜色也是一样的上白下灰。
曲榛宁的家居服有很多很多件,各种花色的,谈迟的就简约一些。
他身上这件原本也是谈迟一开始为他准备的,只不过平时穿都是随手拿,两人撞衫的几率很低。
唯独今天这样巧。
而且他们还用了同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这实在是有些……
曲榛宁下意识往后仰,“没有啊,什么都没想。”
“那你耳朵怎么红了?”
“红了吗?”
曲榛宁抬手去摸,被谈迟叹着气捉住手腕,“说了别摸你还总想摸,刚才还洗了澡,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好?”
曲榛宁“喔”了一声,反驳:“我也没有总想摸吧。”
谈迟又说:“也别往后靠了,一会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那,那你先松开我,”曲榛宁终于不再乱动,嘴里又不知道为什么打磕绊,“你拉着我干嘛啊?”
“拉着你就是怕你掉下去。”
谈迟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
而刚才男人低着头看他的一瞬间,那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就好像曲榛宁的错觉一样。
“好了。”
谈迟丢掉用过的棉签,把药箱收好放起来,“先吃饭吧,再等就要凉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吃饭,曲榛宁的肚子就先扛不住,发出了饥饿的声音。
“……”
曲榛宁捂着肚子,听到谈迟忍俊不禁的笑声。
谈迟不苟言笑时,确实有几分祖父所说的周正,但在曲榛宁面前,他就好像只有笑这一种表情似的。区别无非是笑的程度不一样。
曲榛宁不好意思,又有些恼羞成怒:“你笑我!”
谈迟慢悠悠地说:“笑你怎么了?”
曲榛宁几天不见谈迟,再一见他,不是受了伤要抹药就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总是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窘迫。
“你好烦啊,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饿了,昨天吃的也不多……烦死人了,不许笑!”
谈迟见他真的在脸红,也很给面子地不再逗弄下去,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昨天吃的什么?”
“蛋糕啊、零食啊,还有……我想想,啊对,还有火锅。怪不得很饿,晚上根本没吃多少,火锅也没什么心情吃。”
曲榛宁坐在餐桌上回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
他昨天跟室友们吃火锅之前,还在楼下一个快餐店叫了份饭。后来完全把它忘了,也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面对曲榛宁莫名其妙的行为,谈迟见怪不怪,也没发出疑问,只是撑着头坐在那看他,神色中带着一丝好笑。
在他看来,曲榛宁有些举动傻里傻气,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或者说,曲榛宁在他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七岁、十岁,十五、二十……似乎也都没什么变化。
曲榛宁正在为那份饭可惜,一抬头,就看到谈迟正笑着看他。
将近三十多岁的男人,撑着头也不显得幼稚,干净利落的手臂线条以及出众的容貌,让谈迟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为什么,谈迟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呢?
他的小谈叔叔,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么看着他的呢?
是刚才吗?
可是他觉得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曲榛宁又忽然安静了下来。
“又想到什么了?”谈迟问。
“想……”
曲榛宁顿了顿,不可能真的告诉他“正在想你”,就说,“在想一份饭。”
意外于这个答案,谈迟再次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摇着头,似是而非地说:“曲榛宁小同学,好大的胆子,你吃着我做的饭,还敢想别的饭?”
“也不是别的饭,我自己买的啊,”曲榛宁说,“结果还把它忘在商场里了。又没你做的好吃,那么小气干什么。”
他只是随口一句,却没想到谈迟的接下来的话直接拆穿了他。
“嗯,所以你昨天不仅去了你室友家,还去了商场。”
“啊?”曲榛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心里隐隐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你昨天化妆了吧,我猜是跟人有约,跟人有约了又在商场里打包快餐,之后还跟室友们一起去吃火锅,参加别人的生日会。”
他若有所思,“耳朵还受伤了。”
“……”
他说到这个地步,曲榛宁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和圆谎。
“感觉不像是你会干的事。”
谈迟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依旧笑着,却好像曲榛宁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那什么会像我干的事?”曲榛宁忍不住问。
谈迟几乎没有犹豫地说:“据我了解,你要是化妆就是有重要约会,有重要约会就不会给自己打包快餐,因为你很注重这些,也很有礼貌,重要的场合不会请别人吃快餐。”
“如果一开始就是要跟室友吃火锅,又没必要化全妆,更没必要打包一份饭。参加小朋友的生日会就更不需要做这两件事了。”
“为什么啊?”
确实如此,曲榛宁跟室友吃火锅,去给小朋友过生日,是不会化那么精致的妆的,但他很好奇谈迟为什么也这么觉得。
“给别人过生日啊,怎么会不化妆呢?”他反问。
“因为太张扬了,”谈迟说,“榛榛喜欢好看,但是也很有原则,不会故意去抢别人风头。”
不会故意去抢别人风头……这是不是就证明,在谈迟的印象里,昨天化的那个妆真的很好看?
曲榛宁脸颊有些发热,但比起夸奖,他又觉得谈迟现在的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在哄他把谈迟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果不其然,谈迟说:“所以跟室友吃火锅之前,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没……”
“曲榛宁小朋友,还是不想跟叔叔说实话?”
第10章 一种不好的预感
曲榛宁不知道还有什么实话好说,几句话下来,他都快被谈迟看透了。
可没等他沉默多久,却听到谈迟无奈地叹了口气。
“榛榛,如果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知道吗?你可以拒绝我。”
曲榛宁好像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重复道:“可以拒绝你?”
“嗯,是,”谈迟说,“可以拒绝我。”
不想说就不说,但曲榛宁知道,谈迟是想听的。
有的父母,哪怕孩子追在身后,也不会把孩子的话当真,总是心不在焉,仿佛别的任何事都比他们的小孩重要。
但也有谈迟这样的,明明想要知道,也还是会在感受到抵触后,坦然地说“你可以拒绝我”。
大概是见曲榛宁不答话,谈迟接着说:“榛榛,你可以拒绝告诉我,但是我不一定不会知道。”
曲榛宁抬起头看着他,没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可能知道有人欺负你,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谈迟向后靠在椅背上,好像什么事都知悉。
他说,曲榛宁有礼貌,有原则,不会抢别人风头。
会说,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也会说,不可能知道被欺负,也装作不知道。
这让曲榛宁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酸的热流,他有点心疼,也生出一些委屈。
心疼在于,这里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正等着他倾诉,却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情绪。
而委屈又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必压着那些难过,可以找一个人告状,而那个人无论如何总会站在自己这边。
一直以来,什么愿望都会满足,什么期待都不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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