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似乎是把方才的交易抛在了脑后,开开心心地喝完了一坛酒,才恍惚地想起,自己还欠尉迟枫一个故事。
“封庭柳的故事啊——”风澈刻意拉长了语气,神秘地说道:“他杀了多少人,就救了多少人。他是这城里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风澈的语中带上了酒气,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封庭柳的曾经的事。
江南封府之变,抑或是复仇无绝会,只要是他知道的事,他倾盘托出。
那是尉迟枫从未见过的封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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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庭柳大仇得报后,是被风澈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
年纪尚小的封庭柳满身血污,一双眼呆滞地看向前方,手里还紧握着风澈给他的杀人的剑。
“你是怎么杀了这么多人的?”风澈看到眼前残忍的场面,亦感到震惊。
可封庭柳却站在原地,毫无回应,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
“啧。”风澈无奈之下只能一手将封庭柳捞起、夹在臂弯之下,悄无声息地避开人群,回到了俩人住的小屋里。
可回到家中,封庭柳仍是那副失了魂的模样,没有反应。
风澈蹲下身来,拍了拍他满是血污的脸蛋。
“醒醒,到家了。”
封庭柳仍然未答。
风澈只好先去拿他手里染血的剑。
封庭柳却用力地握住,不让剑脱手。
“好啦好啦。你的仇人都被你杀了。别拿着剑了,先洗个澡,好不好。”
风澈想不到自己还有哄孩子的一天。好在,封庭柳好似真的听到了这句话,手上力道一松,让那剑脱了手。
风澈这才松了口气,把小孩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把人放进了装满热水的浴桶里。
封庭柳入水的一瞬间,洗澡水被染上了红色。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把他包裹在其中,才让他的双眼渐渐找回了焦距。
“啊!”
他猛地打了个颤,惊喘了一声,才彻底找回了神智。
“醒了?”风澈看着小孩大口喘息的惊恐模样,才彻底放心下来。这也不能怪封庭柳,毕竟他年纪轻轻又杀了这么多人,若是因此走火入魔,也并非不可能。
“嗯。人都死了吗?”封庭柳仰起头来问他。
“第一句话就问这个?死了,全死了,一个都没活。”
“哦。”
“你小子!”风澈见他反应平平,忽地气不打一处来。风澈按住他的头顶,用力把他的头发搓得乱七八糟,“赶紧把自己洗干净,脏兮兮的像什么话!”
封庭柳仍然反应淡淡,像是机械一般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又换了干净的衣服,就站在原地,陷入迷茫。
他虽然报了仇,可亲人已逝,他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复仇后的空虚,远比复仇时的恨意更加可怖。
“我……”
“傻小子,你是不是忘了。我帮你报仇,你可是要为我做事的。”
风澈的一句话,填满了封庭柳内心的虚无,为他建立了一个目标,让他寻得了活着的意义。
“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要你为我建一座城。”
一座城池,既要保护魔教新派不受外界侵害,又要监视魔教新派中人不私自入侵武林、还要能走到武林中去,替风澈做一些无法以魔教的名义完成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成为铲除魔教旧派的力量。
长大后,封庭柳每次想到那天的场景,都会感到后悔。
他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能把风澈怒骂一顿,怒斥他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这堆麻烦事到底哪里简单了?
但这对封庭柳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他后来真的做到了一切,建立了柳渡城。
只是小时的封庭柳,听到这些话后,心中鄙夷,瞪了风澈一眼。
“听上去,我像是你的挡箭牌。”
风澈毫无掩饰,摊了摊手,点头承认:“你可以这样理解。”
“很让人不爽。”
“但你会去做的,对吗?”
“毕竟,这是我和你的交易。”
风澈笑得爽朗,拍了拍封庭柳的肩膀,“在那之前,我得教你更多的武功,让你有能力成为这武林霸主才行!”
封庭柳虽然嫌弃,但不可否认,风澈能够教给他更多东西。
杀人后的恐惧与麻木早已褪去,封庭柳为了建立一座城,再次握起了剑。
风澈几乎忘了那场血案,忽略了封庭柳年纪尚轻、心智尚未成熟,却过早地沾染了血腥的事实。
意外还是发生了,也正是这场意外,让封庭柳的眼睛,变成了不可逆转的血红……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小小的小少爷……
第72章 封庭柳(二)
“少爷的眼睛,最开始难道不是红色吗?”尉迟枫听了风澈的话,有些诧异。
封庭柳的眼眸红得彻底,是一种自然又极具美感的颜色。若是与那样一双眼对视,灵魂都会被其吞噬而去。
可这样一双眼睛,竟然不是封庭柳天生拥有的。
“哎,此事是我的过错……”风澈叹了一口气,继续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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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澈在那之后,又开始了带孩子的日常。
好在封庭柳是比较让人省心的类型,每日不是练剑,就是坐在屋子里发呆,沉稳得不像一个小孩子。
只是封庭柳的少爷本质并没有变,常常嫌弃风澈做的饭,或是风澈给他买回来的衣服。
但还算安稳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封庭柳的武功日益精进。他学得了封家家传剑法,也融入了风澈教他的招式。
一守一攻,稳重且狂妄。
年纪尚轻的封庭柳已经能和风澈打得有来有回,未来可期。
只是封庭柳卓越的剑法,常常会让风澈忘了他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在他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死后,又要苦命流浪,最终手刃仇敌、沾满血腥。
风澈无法想象,封庭柳内心真实的痛苦。他亦无法预料,封庭柳竟会因此走火入魔。
那一日与平常并无不同。
夕阳未落,封庭柳便在屋后的柳树下练剑。那棵粗壮的树身上早已布满被剑气划伤的痕迹,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痕迹越来越准确地重叠在一起。
风澈则蹲在院子里,对着煎药的小炉子愁眉苦脸。他正在研制一种草药,试图让因为走火入魔而内里逆行的魔教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可他并不擅长煎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火更旺一些,让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可就在这时,意外突生。
封庭柳的剑忽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
风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小点声!你把我的火给吵小了!”
风澈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封庭柳的回应,这才觉得不对劲。他转头看去,竟见封庭柳双手抱头蹲在树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呃啊——!”
封庭柳的双手插入发丝,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喂!你怎么了!”风澈顿时晃了神,丢下药炉,匆忙地跑上前去。
“呃……滚……都得死……都得死!”
封庭柳宛若爆发了一般,忽地松开了自己的头发,也不顾武器掉落在地,竟是空着手向风澈袭来!
封庭柳身量尚小,自然不是风澈的对手。
风澈握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拧,便将他制服。
与此同时,封庭柳的脖颈之上,竟有黑色的纹路蔓延而生,纠缠而上。
“靠!不是吧!我可不想再带个魔教回去!”风澈怒骂一声,顿感慌张。
封庭柳趁着他慌忙之时,挣脱了他的桎梏,同时转身再次朝他攻去。
“杀……杀……”
他的双目是充血般的赤红,执着地盯着风澈,却没有焦点。那亦是走火入魔、内力逆行的痕迹,是封庭柳将要步入魔道的证明!
风澈第一次感到慌乱,不敢耽误,当机立断抬手劈在封庭柳后颈上。
封庭柳闷哼一声,攻过去的手失去了力气,随着身体一同跌落而下。
“虽然不应该让你第一个尝试……但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风澈将人抱起,端了正在火上慢炜的草药,急急忙忙进了屋去,唯恐被他人看到。
风澈都等不及让药汤凉下来,随手兑了瓢凉水,便扶着封庭柳的肩膀,把一碗苦药给人灌了下去。
“玉皇大帝啊。保佑我,这药可一定要有效啊!”风澈急得头上都冒了汗,死死盯着封庭柳蔓延到脸上的魔纹,祈祷着它能赶紧褪下去。
封庭柳在昏迷之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喘,浑身剧烈的颤抖,而那魔纹,竟也在颤抖之中渐渐地退了下去。
风澈兴奋得手都在抖,他连忙把上封庭柳的脉,感受着内力从逆行转为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真的是天才,这种药都能研制出来。”风澈自言自语着,让封庭柳平躺在床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风澈恨不得立刻把这种药草配方拿到魔教中去,试一试早已转变为魔教的人,能不能靠着它恢复正常。
可风澈还没来得及再兴奋一会儿,便听到身后封庭柳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风澈转过头去,看到封庭柳坐起了身,一手捂着被劈的后颈,痛苦地皱着眉,一双眼仍未睁开。
“这就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封庭柳揉了揉后颈,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差点走火入魔你知不知……”
风澈瞪大了眼,看着封庭柳睁开的双眼,怔愣在了原地。
原本漆黑的瞳孔,竟然变成了血一般的赤红,让那张本就俊秀的脸更加绝美,却也让人感到惧意。
“你的眼睛……”风澈慌忙上前,用手在封庭柳眼前晃了晃。
封庭柳皱了皱眉,挥开他的手,不悦道:“你做什么?我的眼睛怎么了?”
“能看到东西就好……”
风澈寻来铜镜,让封庭柳看清自己的眼睛,又给他讲了一遍方才他险些入魔的过程。
“魔教中人,也有极个别会变成红瞳的情况,但都没你红得这么纯粹。可能是那药,虽然让内力运转正常,却也让眼睛受到了影响吧。”风澈叹了口气,说道,“但无论如何,你人没事儿就行。你心思太重,我竟然没发现你入魔的征兆……看来你需要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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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带着封庭柳游历江湖,追查旧魔教踪迹的同时,也在为建立柳渡城做些准备。”风澈说罢,又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原来如此……”尉迟枫想起那双赤眸,不由得为过去的封庭柳提心吊胆起来,“那赤眸当真对他没有影响吗?”
“目前来看,除了让他变好看了些,是没有影响的。”风澈耸了耸肩,“但他向来不喜欢吐露心声,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别看他现在这么强势,指不定每天都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
尉迟枫也十分赞同风澈这句话,自从他来到柳渡城,到他恢复记忆,甚至到了现在,他仍然不知道封庭柳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那柳渡城,又是在什么时候建立的?”尉迟枫不由的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也知道,要建立一座城,可没有那么简单。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人手问题。”风澈笑了笑,用一种十分自豪的语气说着:“所以,我带着封庭柳游历江湖过程中,也看着封庭柳靠着自己的魅力,吸纳了不少属下。”
“比如若兰和玉霁?”尉迟枫回忆起封庭柳给他讲的故事,问道。
“若兰和玉霁只是其中一部分。第一个被他纳入麾下的,是忠叔,白忠。”
“忠叔……”
白忠是尉迟枫来到柳渡城后,第一个遇到的人。
白忠对封庭柳的忠心尽人皆知。
那份忠心,除了对于封庭柳的敬畏,更多了一份长辈对后辈的宠爱。
“没错。忠叔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实际上,数年前,他也是一位杀人如麻的江湖高手。甚至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白忠……”
尉迟枫忍不住为风澈的酒杯中添满了酒,以此来换取一个故事。
风澈接了酒,笑嘻嘻地一饮而尽,轻咳了两声,润了润喉,继续说道:
“我们追查旧魔教,一路向北,到了一座边陲小城,正巧看到告示板上的悬赏令。悬赏令上的人叫白烨,是忠叔的旧名。我们打听了一圈,才听说他的妻儿都富人所害,他一怒之下杀了那富人。如今,正被那富人的亲人重金悬赏。”
“听上去,和少爷的经历很像。”
“没错,所以封庭柳当时转头就走。我还纳闷他要做什么,结果他不知怎么搞的,找了一圈竟然真的找到了白烨。
当时的白烨正处于复仇后的空虚之中,和当年的封庭柳如出一辙,正打算了结自己,与亲人团聚。封庭柳拦住了他,并且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为我而活’。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谬,但白烨真的听了进去,打算追随封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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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后的空虚远比复仇时的杀戮更加恐怖。
封庭柳深知这一点,他站在颓废的白烨面前,看着他脸上的苦笑,淡淡开口。
“你的亲人看到你这副模样,定会失望。”
“但我没了他们,又要如何独活?”白烨苦笑一声,“年轻人,你不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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