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封庭柳的马车驶出了北济城。
尉迟枫站在原地,遥望着,直到那一丁点背影也看不到为止,才返回了北龙堂。
没有人敢对尉迟枫的夜不归宿产生疑惑,除了戚铖,但好在他并不在北龙堂内。
尉迟枫回到住处,换掉了一身带着熏香气味的衣裳,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工作上。
期间,有人来找尉迟枫,问关押着的魔教该如何处理。尉迟枫思索半晌,决定且留他一命,把人放下了刑架、只是单纯关押在牢里,又吩咐送点吃的进去,以免把人饿死。
就在当日下午,戚铖带领着出去探查的弟兄们回到了北龙堂,并且带回了重要的消息。
“堂主,他们朝着西北去了。西北边那个废弃的村子里留着刚烧焦的柴火,想来是昨夜停留过,这会儿应该还没走太远。 ”
“果真如此……不必深入,有这些消息,已经够了。派人轮班盯着西北那边的动静,有情况立刻汇报。”
“明白!”
“另外……”尉迟枫灵机一动,想到了些什么,“你想办法散发一条讯息……就说牢里那个魔教快松口了。”
戚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尉迟枫的意思,但还是应下照做,离开了屋子。
尉迟枫看向窗外,忽地想知道,封庭柳此刻到了何处、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又有怎样的际遇。
-
封庭柳的马车离开北济城后,就与另外两辆马车相汇。
夏亦自认是柳渡城最高战力,听说有架要打,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除了他以外,还跟着包括秦启朝在内的十多名高手,保护封庭柳的安全。
他们三辆马车,并非全部战力。在收到情报后,风澈也派了许多人潜入东北方,只不过这些魔教不能同时出现,如今正分散在各处,向着东北方聚集。
老教主那老贼躲了大半辈子,是时候让他们了结一切了。
夏亦耐不住寂寞,嫌弃秦启朝太闷葫芦,扛着大剑跑到了封庭柳的马车里。
“封哥,咱们要去哪啊?”
“东北方有一片区域,物资缺乏,人烟稀少,堪称死域。”
“哇,老教主可真想不开啊!居然往这种地方跑!”
“呵,过街老鼠罢了,这种地方也配得上他的身份。”
夏亦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渐渐变得荒凉,便知马车已经向着东北方向前行了。起初众人还能远远地看到繁华的北国城镇,当马车驶入坎坷的小路,窗外竟只剩下干枯的山野与荒凉的田地。
“这也太偏僻了……”夏亦不满地嘟囔道。
“我们不是出来玩的。”封庭柳靠在车厢上,半眯着眼睛。道路崎岖不平,一路颠簸下,他竟是产生了困意。
“知道啦——”夏亦应着。他渐渐觉得窗外景色过于无聊,便放下了车帘,跟着封庭柳一起合眸休息。
马车行了两天,夜里便在中途扎营休息,天亮了再继续前行。
目的村庄近在眼前时,天色也暗了下来,车外传来阵阵野兽嚎叫。
“城主,要不要扎营休息?”驾车的下属向车内问道。
“也好,这个时间进入村庄,也会打草惊蛇。”
就在众人寻找可以扎营的地方时,路旁的草丛里忽地蹿出一道人影,张开双臂,拦在了马车前方。
“吁——!”
马车逼停,马儿受惊发出一阵叫声,马车也随之摇晃颠簸。
“发生何事!”
封庭柳带着怒意拉开了车帘,驾车的下属转过身来连连道歉。
“城主!是属下的错!不知道哪来的疯婆子拦路,让马儿受了惊!”
“拦路?”
封庭柳眯眼看去,只见路中间站着个身着破旧、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甚是固执,见了封庭柳先是一惊,怕得想要后退,却好似又下了决心一般定在了原地。
“请、请给我些吃的!求、求你们!”女人磕磕巴巴说着,又跪在地上,向着封庭柳磕了个头。
“呵……”封庭柳几乎将不悦二字写在了脸上,“别让她挡路。”
话音一落,便有人上前抓着女人的胳膊要把她拖走,却控制着力道和动作,没有伤害那女人的意思。
那女人惊恐地抬头,满脸泪痕地看了过去,眼中写满哀求。
忽地,那女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封庭柳,忽地大喊道:“是你!是你!你是封庭柳!”
随着女人的大喊,众人都不由得停滞了动作。抓着女人的下属一个不查,竟让那女人逃脱、向着封庭柳的方向跑去。
封庭柳眉头紧蹙,一双赤眸中掩不住的皆是杀意,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认得我是谁?”
“我是封盈!是你姑姑!你亲姑姑啊!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老天长眼,老天长眼啊!”女人满脸泪水,跪在封庭柳面前,眼中的哀求和凄惨的姿态并不似作假。
封庭柳盯着她打量了半晌,女人的脸渐渐地和记忆中一张模糊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封庭柳也忽地想起,封家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封盈,是封父的二姐,他的姑姑。
封盈成年后便被嫁到富贵人家中联姻,生下一女后,便再无消息。
封父说他这个姑姑贪得无厌,见丈夫家比封家更加富有,便不愿再回到封家。封盈嫁出去这么多年,便没有再与封父有过联系。
封府惨遭屠杀那日,亦是封家家宴。而他这位不再归家的姑姑,自然没有赴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只是,这嫁入豪门的姑姑,怎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你为何沦落在此地?”封庭柳抬手阻止了还要上前的下属,出声问道。
“城主……”下属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但他们却见封庭柳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只是眼神仍然警惕。
封庭柳早年失去家人,孤身一人,如今竟遇到另一位幸存的亲人,哪怕是那不愿归家的姑姑,也是与他有着亲缘关系之人。
封盈见他变了态度,欣喜地露出笑来,连声说道:“我生下女儿后,丈夫便纳了妾。那我迟迟生不出儿子,反倒是那妾室没过多久便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妾室生了儿子却不安分,处处挤对我,给婆婆耳边吹风,甚至勾引我丈夫!也不知她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丈夫竟要休了我,还要连同女儿一起抛弃!”
封盈说到此处,竟是泪流不止,期期艾艾哭了起来。
封庭柳听了这样的故事觉得头痛不已,摆了摆手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想回家,却听说封府遇难,还是因为惹了朝廷里的人……我哪敢再回去多看一眼,抱着女儿一路逃窜到这儿来……”封盈掩面哭泣,肩膀颤抖不止,似是说尽了半生的苦难。
“先起来吧。”封庭柳叹了口气,示意属下把人扶起来。
可封盈却甩开了他们的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她磕得用力,竟是将额头磕破一块,流出血来。
“求您!求您救救我们母女俩吧!我女儿得了怪病!我已经没有钱救她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曾经对封家爱答不理的封盈,现在却又跪倒在封庭柳面前,苦苦哀求着曾经瞧不起的人,嘴里说尽了好话。
封庭柳眉头紧蹙,但对于血亲的特殊情感,让他难以拒绝封盈的哀求。
就算封盈曾经不懂事,可孩子却是无辜的。
封庭柳连忙下令:“快把她拉起来。她在哪,你来带路。”
封盈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希望,欣喜地连声说着:“谢谢您!谢谢您!”
封盈走在马车前方,带着一行人进入了安静的村庄。村庄里的每家每户房门紧闭,甚至主动关上了门窗,似乎对他们这些外来人不感兴趣、也不愿接近,有些避之不及的意味。
封庭柳坐在马车里,打量着这奇怪的村庄,眉头紧蹙。
这种地方,实在不适合生活,却十分适合逃命。前教主是如此,封盈也是如此。
封盈把一行人带到了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头看向封庭柳:“就是这儿了。”
封庭柳自马车中一跃而下,又朝着秦启朝和夏亦招了招手。两人顿时明了,跑上前去,和封庭柳一起走向屋子。
封盈推开了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茅草屋内狭窄破旧,一进门便能看到一张木板床塞在杂物的角落。床上蜷缩着一个小姑娘正在瑟瑟发抖,想必便是封盈的女儿了。
封盈小跑到床边,将女儿翻了个身,让封庭柳能够看清其模样。
饶是封庭柳,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只见小小的女孩身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那是皮肉腐烂的颜色,其中还向外流着发臭的脓水……
第85章 贪婪
小女孩身上的病状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女孩眼皮动了动,困难地睁开了双眼,看向封盈,用着细微的声音说道:“妈妈,你回来啦……”
说罢,她好似因着身体的疼痛,不得不再次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声隐忍的闷哼。
“文文,是妈妈回来了,妈妈还带了哥哥来看你!”封盈跪在床边,握住女儿娇小的手,落下泪来。
可文文好似疼得失去了力气,并没有再回应她。
封庭柳眉头紧蹙,看着她身上诡异的腐烂病状,问道:“有让大夫看过吗?”
封盈擦了擦泪,点点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拿出钱去请大夫。可大夫说这样的症状他们也没见过,可能是不治之症,文文只能再活一年了……也只能给文文开些镇痛的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逃离江南后,过了两年,到了北地时出现的。起初……文文只是觉得胳膊痒,我以为是蚊虫叮咬,涂过药后便没放在心上。结果……”封盈越说越悲伤,最后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蚊虫叮咬……”封庭柳打量着文文身上可怖的皮肤,若是玉霁在此,或许还能看出些什么,“最近有再看过大夫吗?”
“呜……没有,我实在是没钱了!连买镇痛药的钱都没了!不然也不会在路上拦下你们!”封盈哭得声音沙哑,断续说着。
封庭柳看着疼得止不住发抖的小女孩,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秦启朝:“先去找村子里的大夫,开些镇痛的药。明日一早,你去隔壁城里,找个靠谱的大夫过来。”
“是。”
封庭柳从怀里掏出了钱袋,从里面拿出些许银子,放到了秦启朝手心里。秦启朝将银子收好,匆忙跑出门去。
而封盈在他拿出钱袋的那一瞬间亮了眼睛,悄悄地抬眼看去,死死盯着那看上去便很富足的钱袋子。
封庭柳自然也注意到那道目光,转头看去,却见封盈迅速收回了视线。
“谢谢您救了我女儿!”封盈一副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表情,给封庭柳磕了个头。
封庭柳打量了她半晌,又看向了文文,淡淡地说道:“她也是我的妹妹。”
封盈动作一顿,再度抬起头,用祈求的语气说道:“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请您再大发慈悲,帮帮我们吧!”
封盈的行为并不出乎封庭柳的意料,贪心之人无论何时皆不会有所改变。
但封庭柳也只是叹了口气,从钱袋中取出些许,放到了文文枕边,便看到了封盈感激却贪婪的眼神。
“我有事要问你。”封庭柳忽地开口道,“这个村子里,可曾来过一个身上长有黑色诡纹的男人?”
封盈正将银子往口袋里塞,听到此话,动作一顿。
封庭柳清晰见得,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情绪。看来,前教主确实来过这里。
“见、见过!他长得可怖,村子里的人都很怕他,但他也只是路过这里……所以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很怕外人进入,才会看到你们之后,紧闭门窗。”
“如此,他路过此处,去了哪里?”
“好像是……又往东北去了……”
封庭柳得了信息,点了点头,“你们且好好休息,明日让大夫再替她看看。此处容不下我们休息,我们到外面去。”
封庭柳说着,带着夏亦往外走去,在封盈的注视下离开了残破的屋子。
其他人已经在空地处扎营生火,这村庄实在没有给他们住宿的地方,他们也只好当作是在野外露宿了。
正巧秦启朝带着镇痛药回来,他把药送进了屋子里,和封庭柳打了声招呼,便骑马离开,朝着城里去了。
封庭柳准备在马车上休息,夏亦却跟着爬了进去。
“你来做什么?”封庭柳靠在软枕上,瞥了眼夏亦。夏亦满脸写着好奇,显然是跑来听八卦的。
“封哥,你也看到那女人贪婪的表情了吧!为什么还要给她银两啊!”
“她毕竟是我的亲人。”封庭柳语气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方才随手施舍的银两。
“嘶……”夏亦挠了挠头,“我知道封哥你对亲人的想法,但那女人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你应该不会想把她们带回柳渡城吧?”
“不会。我又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捡回家。”封庭柳从腰侧卸下烟斗,朝着夏亦点了点。
夏亦顿时明白,一边嘟囔着“尉迟枫秦启朝都不在就知道使唤我。”,一边掏出火折子替他点了烟叶:“什么意思?那不是你的亲人吗?”
“她今天所说的那些,只有一半是实话。”
“诶?”
封庭柳抿了口烟嘴,吞吐云烟,冷哼了声:“她说她被休之后,带着女儿逃走?”
63/79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