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她被绑架之初,也是看着沈逾之那双深色的瞳孔,渐渐的从无垠的恐惧中淌了过来。
不过就算是她的无声逃避,也无法逃离现在的状况——周忱的声音仍旧在她的耳边响着。就像……本身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就在吴黎手足无措之时,她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被轻轻按压了一下,随后一道女声在她耳边炸开——
“我和你一起。”叶迟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笑意,反而是一种几乎没有在出现过的表情占据了那张清秀又艳丽的脸。
沈逾之几乎是没有迟疑地说道,大概是曾经考虑过这个选择:“你不行。”
“你要的无非是一个看起来柔弱又没有攻击性的角色带着那些人回来,我很会演这一类角色。如果你有其他的担心,那么我完全可以不让他看到我脸……你应该知道,他不可能会认出来的。”
叶迟继续道:“而且他的目标在于你,就算是认出来了是我——”
“他也不会为了要我的命牺牲掉这个机会的。”
“除非,他本身就想要毁约,本身就想要那些人的命。”
叶迟毫不畏惧地和沈逾之对视:“以我对他那乖张个性的了解,我甚至认为这种可能性要更大——我比吴黎更合适和你一起去。”
在叶迟说完后,沈逾之仅仅是思考了半秒,便接受了她的提议。他点了点头:“好,你和我一起去。”
随后,沈逾之的眼神掠过蒋磬,似乎是下意识地停留了不到零点几秒钟的时间。等蒋磬反应过来时,对方便已经错开了目光,看向了自己身侧的窗户。
“麻烦吴队长给我一个定位器,我猜不透他会带我去哪里,也猜不透他会不会要求我离开这里。”沈逾之说道:“所以保险起见,要是他要带我离开的话,除了定位器,我还会在沿途留下记号标记方向。”
“同时,我建议你们在我和周忱离开后的十五分钟再试着寻找我们的位置。钟霁死了,周青临也被他杀死了,你们又折掉了他贩DU的资金链,周忱现在也只能是强弩之末了。”
“……我还不想死。”沈逾之沉默了半刻:“所以这半个小时,既是我留出来我和他的时间,也是给你们带着武警到现场的时间。”
众人对沈逾之的安排并没有异议。蒋磬从吴越的手中接过一只完好的定位器,十分谨慎地贴在了沈逾之高领毛衣的内侧,紧贴着他那被毛绒摩擦得有些发红的颈侧。
沈逾之任由蒋磬的指尖轻轻从他的脖颈侧掠过。那滚烫的指腹蹭过他冰凉的皮肤,这让他有了一种又亲密又私密的错觉——屋内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蒋磬的指尖在自己的皮肤上停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身体的温度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多么的……灼热。
更没有人知道从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了一阵怎样异样的感觉。
“好了。”蒋磬的指尖从沈逾之的颈侧离开,而沈逾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那截皮肤。
或许是沈逾之的表情有那么几分不易察觉的迷茫,蒋磬便重新解释道:“定位器安装好了。你还可以通过这个小东西联系到我们……只是我觉得这么做并不安全。”
沈逾之将手垂回身侧,点了点头,向着屋外走去。
“最后十秒钟了,沈逾之——十、九……”
蒋磬看着沈逾之的背影即将融入夜色之中,再次走向那深不可测的漆黑中,只是他的心情此刻却异常地十分平静。
很难讲蒋磬的那份平静究竟是源于什么。或许是沈逾之那份情绪也感染到了他,又或许是像初学游泳的孩童第一次踩到了游泳池底。总之蒋磬仿佛是忽然有了一份意外的笃定,他笃定沈逾之必然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沈逾之走到门口,在周忱最后几秒钟的倒计时钟停住了脚步,随即竟然忽然转头,在吴越、吴黎,甚至是叶迟的惊愕之中快步走到了蒋磬面前。
他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是没有任何和蒋磬之间的眼神交流。他抬起右手扣在了蒋磬的后脑,将他向着自己的方向带去。同时他又微微仰头,柔软的唇便如此轻易地和蒋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蒋磬曾听人讲过,当人的精神在极度专注之时所感知到的时间与平日中所感知到的完全不同,就如同许多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老兵从战场上退下时都会和自己的家人朋友说,他曾见到过子弹的轨道。
那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仅仅停留了一秒钟沈逾之便匆匆挪开了。但是蒋磬却几乎能够看到沈逾之的每一个小动作,他的抬手的动作、五指压在自己头发上的动作,吻过来时候的动作……这一秒钟,仿佛对他来讲久到能够海枯石烂,久到能够水滴石穿。
“……”
沈逾之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了抿嘴,转回了身。
他带着叶迟重新步入了黑暗。
-
“阿姨,你在这个村子多少年了?”
周忱身靠着树干,企图和面前瑟瑟发抖的老太太聊天:
“工资多少?孩子多大了?孩子有对象没?”
也不知道那老太太听没听清楚那一串问题,她连连向后退了好急步,甚至连平时蹒跚的步子都消失了踪影,最后一屁股向后坐去。
“怎么了?”周忱一惊,上前就要去扶老太太起来:“小心点啊阿姨,怎么摔倒了?我现在一穷二白是真的赔不起啊……”
老太太被周忱的动作吓得又往后挪了挪:“你……枪……”
“枪?”周忱想要拉老太太起来的动作顿住,将自己腰间别的枪掏了出来:“你说这个啊?”
“——呃啊!”
老太太发出来了一声诡异的呼救,她的声音既不敢太大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只能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怪声,晕倒在地上。
“……怎么晕了?”周忱嘟囔着起身,随手就要将手枪塞回了自己腰间的枪袋内:“好无聊啊这些人,沈逾之呢?刚刚不就说他已经出来了?”
他转过身去,哪知回头就看到了刚爬上山顶气喘吁吁的沈逾之。
“……你把人……”沈逾之爬山爬得有些喘,正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气:“你把人给放了……”
周忱咧了咧嘴,放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举着枪挥了挥手:“可以啊,你来了,他们都可以走。”
沈逾之没说话,他身边的叶迟便先一步动了起来。她快速走到几名老人身边,几乎是拖拽着将他们带离了周忱的身边。
果然同叶迟所说,周忱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到沈逾之身边那个戴着口罩的她。他只是瞥了一眼叶迟,便和沈逾之说道:“不是说让你一个人来吗?不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她对你没有威胁,那些老人对你也没有意义。”
周忱紧紧盯着沈逾之,右手缓缓抬起,想要瞄准向叶迟急匆匆带着老人们离开的方向:“那我现在要做的事,应该有意义吧。”
沈逾之一直很警惕周忱的动作,于是在周忱举起枪的同一一刻,沈逾之便先一步将手中的96式举了起来。
“你可以试试。”
显然,周忱料到了沈逾之必然是带着武器前来的。他不慌不忙地端详了半刻那只手枪说道:“是吴越的枪?”
“我记得他们应该都有配枪……不是?”
周忱看着沈逾之的没有变化的表情,继续猜测道:“那就是你的救命恩人的——除了这两个人,我想不到你还和哪个警察关系不错了。”
沈逾之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他在认真听身后的窸窣声音,直到身边的声音只剩下风声和两人的呼吸声时,沈逾之才缓缓动了动早已僵硬的手臂。
“我以后要是参加个钓鱼大赛,”周忱揶揄道:“肯定是冠军。”
“因为你从来就没变过,你的以前和现在只会被那几样东西威胁。”
周忱耸了耸肩,扬了扬自己同样指着沈逾之的那枪:“你是不是想现在直接杀死我算完事了?反正人已经救到了,大不了和我同归于尽?”
“……不。”一直沉默着的沈逾之忽然发出来了声音:“我不会死。”
周忱闻言一愣,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从沈逾之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所猜测的是,沈逾之会和他交换人质,运气好的话他们同归于尽,还能把蒋磬一同杀死;运气不好的话他将沈逾之打残,自己一个人去死。
但是他从没想到过,沈逾之竟然能够如此清晰地和他说出“他不想死”这句话。
所以,周忱几乎是真诚且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人想活着需要什么理由吗?”沈逾之反问道:“我给不出你理由。”
周忱思考了片刻,似乎是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思维壁垒。他笑了笑,扬了扬手枪:“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每次一见面就这么剑拔弩张的实在是太伤感情了。这样吧,我倒数三二一,咱们一起把枪扔了怎么样?”
沈逾之看着周忱,一言不发。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周忱抬了抬枪:“君子协议啊,全靠你的自觉。我倒数了——”
“三——”
沈逾之紧紧抿着嘴唇,眼眸却在这静夜中亮的吓人。
“二——”
周忱仍旧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只是到现在沈逾之还是无法习惯他轻易地握着手枪时候的样子。如果非要说的话,沈逾之还是更喜欢那个活在层层面具之下的他。
“一!”
沈逾之的目光随着周忱松开的右手沉了下去,那短短的三秒钟似乎是留给他做心理准备用的。他下意识就想要开枪,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扣动扳机的同时面前与自己朝夕相伴进十载的“朋友”就会被自己亲手终结在此刻,成为在这森林中的又一抹孤魂,在上面刻下了沈逾之的名字。
只是,显然周忱做出这种觉悟的时间要比他早上太多。周忱松开了手中的手枪,却在空中反手一握拿起枪柄企图敲击在沈逾之的后脖颈上——
那是冲着想要杀死人的力度去的!
沈逾之的双眼登时从自己对于周忱死状的想象中拔了出来,他整个人想后仰去,在下落的过程中右手指向周忱的方向胡乱开了几枪,惊起来了一阵鸟雀。
他的那几枪打得并不够准,即使是他在那么一个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射击都会丧失掉很大程度的精准性。沈逾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他的眼前一黑,身上的剧痛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下一秒钟,他手中的手枪便被周忱一把打掉。
“骗你的。”周忱将那手枪踢远,单手抚摸在沈逾之的脖颈前:“我的枪里早就没有子弹了。”
“你应该知道的,我告诉过你。”
“还记得吗?”周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蹲在沈逾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的男人:“一颗子弹,我或者是周青临。”
沈逾之不说话,而是一把抓住了在他脖颈前的手,另一只手握在了他的肘部,使劲一用力!
咔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逾之似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样的你才对。”
然而周忱并没有露出沈逾之想象中的那副痛苦的表情,就连声音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见沈逾之一副困惑的表情,周忱则是毫不犹豫地冲着沈逾之的下颚抡出去了一拳!
——不好!
沈逾之潜意识中强烈的求生意识此刻便发挥了作用。他猛地向一侧拧去,让那拳头只是擦着他的额角堪堪飞了过去。只是就连这剐蹭到的一拳,也令沈逾之的额角顿时炸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从那道皮开肉绽的痕迹中喷涌而出!
“躲过了?”周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嘟囔了几句,甩了甩同样沾染着血迹的拳头。
他的拳头由于刚刚用得猛力也同样挂上了伤口。他的鲜血,连同沈逾之的鲜血一同留存在他的右手上。只是周忱并没在意,反而将袖子撸起来了一半,给沈逾之看他的右手:
“看,这是你的血……沈逾之,现在我的身体内是不是真正意义上流淌着你的血了?”
沈逾之被周忱的形容激起一阵恶寒。他移开目光看向了周忱的胳膊,却在上面发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针孔——
沈逾之面色一沉,脑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串成了串。他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给自己注射阿片类药物了?”
“第一次。”周忱眯起了双眼,回答道:“只是这次的剂量比较大——沈逾之,你真好看。”
说着,周忱便用那只本该行动困难的左手抓起沈逾之的领口,想要再如法炮制给沈逾之一拳。
但是沈逾之此刻却先反应了过来。他一脚踹在了周忱的小腹上,随即便借着力翻身到了对方身上,狠狠地将那两拳回敬了过来。
只是周忱似乎被他的两拳激怒到了,他忽然爆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力量,狠狠将沈逾之再次按在地上,双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然而沈逾之憋红着脸颊,竟然也不管不顾地同样攥在周忱的脖颈上!只能发着狠盼望着对方比自己率先承受不住。
但现在的周忱就仿佛那被打了兴奋剂的野犬。由于药物的作用,他仿佛失去了痛觉,更准确地说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感官一样!
他甚至此刻仍旧在扯着嘴角笑着,然而沈逾之的双眼却愈来愈模糊了——
沈逾之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感觉,仿佛就像那悬浮于水底的赤裸的人,仿佛回到母体内的小孩。他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一切控制权!甚至于他的灵魂正在逐步从自己的身体内剥离出来——渐渐地,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自由的灵魂。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他悬浮于半空中,却忘却了自己的姓名、性别和任何记忆——一切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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