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不可貌相。人李哥都用不上这句话。他光凭貌就能找到。”沈言三两口把肉饼干掉后,舔了舔嘴,往于思煜的盘子里扫了一眼。
于思煜把餐盘往后拖了拖,试图护住了他所剩不多的粮食,“那学姐为什么要让他滚?”
“他又要被甩了?”沈言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放弃了争夺剩下那块肉饼的念头,开始扒拉起自己盆里的米饭。
“又?”于思煜皱了皱眉头,幅度很小,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从初中开始就这样,每次都是他被告白,但每次都是他用情过深。他就喜欢照顾别人,方方面面的太无微不至了,真的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哪是男朋友,这活脱脱的就是个爹。人姑娘缺爹吗?人自己就有亲爹,久了当然扛不住压力,就跑了。”沈言说着,将食堂那淡得毫无味道的洗锅汤一饮而尽,抹了把嘴,“人家压根没要求他什么。是他自己掏心掏肺,完了又患得患失。拧巴得要死。”
于思煜听着,将嘴里的饭翻来覆去地嚼了一遍,只觉得味同嚼蜡,“这都是他跟你说的?”
“他的历代‘女友’,我都认识,都一个学校的。”沈言说着,一股脑把碗筷堆在一起,“他才不会跟我讲这些。”
那他干嘛跟我讲。于思煜觉得这事情简直莫名其妙。
“我先走了,着急上厕所。你先回寝室。”
“你是禽类动物吗?直肠子,边吃边拉。”
“哎~婻風要不我当场给你拉一个?”
于思煜抬起脚就从桌子底下往沈言的腿上踹去,被他一蹦躲开了。沈言得意洋洋地咧开嘴笑,一手端着餐盘碗筷,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于思煜低头看着餐盘里的菜,彻底没了胃口。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他将剩下的肉饼和饭囫囵吞下,结束了这顿没什么滋味的晚餐。
走出食堂时雨已经停了,路灯亮了起来,有飞虫绕着灯球扑棱着翅膀。于思煜看着那盏灯发了会呆,被灯光刺得眼睛有些痛才转移了视线。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飞蛾扑火,扑得连火都觉得烦。
他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绕到了食堂的后面。食堂后面有一条捷径,可以直接穿过二号宿舍区直达他所住的一号宿舍楼。路的两侧种了许多草木,旁边是一面老旧的围墙。除了在食堂吃完饭回去的学生,平常没什么人走,也就只有偷偷摸摸的小情侣会到这种地方来喂蚊子。
不过学校大概也是知道这种情况,那教导主任跟只秃鹫似的,没事闻着味儿就过来这个地方晃悠一圈,一逮一个准。如果石砖有记忆的话,这片年老失修的围墙里应该藏着一出又一出虐恋情深的戏码。
尽管如此,这里仍旧是小情侣的首选之地。主要的原因是这里没有装监控。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秃鹫,校园里无所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显然更有威慑力。
他们一边与教导主任玩着猫鼠游戏,一边乐此不疲地钻进这块隐秘之地。就好像只要在这个地方牵个手,就能牵住他们百折不挠的爱情似的。
于思煜也曾在这目睹过不少缱绻的画面,刚开始时他还会心惊肉跳了一下,看得多了便能心平气和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一边走着一边留下善良的祝福,但愿他们别被抓到。
他晃荡着手里的伞,步子很轻地走在路上,余光猛不丁地扫到了树后面的一个背影。
于思煜猛地停住了脚。尽管被草木遮挡了大半,他还是瞬间认出了那个人。在高一的时候,于思煜曾驻足注视过这个背影有很多次,那肩颈的曲线和后脑勺上小小的发旋,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是李之洲。
于思煜看到他抬起了右手,大拇指在他对面的女生脸上蹭了一下,像是替她抹掉眼泪。女生的脸往他的手心里靠了靠,他的手就没有再放下去。
于思煜脑子里像有一颗的闪光弹无声地炸开了,随之而来的是视野里的一片色调纷杂的白。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脚尖一转,沿着原路快步走了回去。
太滑稽了。明明他们才是应该偷偷摸摸的一方,他却被逼得狼狈而逃。
快走出路口时,于思煜迎面撞上了个人。对面大概也吓了一大跳,一句“卧槽”脱口而出,紧接着就说:“你怎么走回来了?”
于思煜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沈言。
沈言看于思煜一脸惊慌失措,额间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便问:“怎么了?撞鬼了?”
“比撞鬼还尴尬。”于思煜用手背抹了一把潮了的刘海,说道。
“你见鬼会觉得尴尬?”沈言实在想不通鬼跟尴尬这种情感是怎么关联到一块的,他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走吧,我们走大路回去。”于思煜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说道。
“干嘛走大路绕那么远。有病吧。”
“吃撑了,陪我散步消个食。”
“你自己找个女朋友陪你散步去,你兄弟我要赶着回去洗澡。”
于思煜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快速地皱了下眉。这个人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拼命压抑住想要动手揍沈言的冲动,脑子里乱糟糟地却还在思考着怎么把沈言骗走。无意间于思煜抬起了眼,视线落到沈言后面的一个人影上。
那个人顶着油光发亮的地中海头型,背着手勾着脑袋正往他们这边踱步而来。
“卧槽。”于思煜低声骂了一句。
秃鹫来了。
第3章 AT立场
“主任好!”于思煜用了平生最大的嗓门向教导主任打了声招呼,吓得旁边的沈言差点跳起来。
沈言曾经被教导主任抓过一次手机,对这位秃鹫先生是怀恨在心又敢怒不敢言。他退了两步把道让了出来,一脸菜色地躲到了于思煜的背后。
两个人各顶着一张风格不同的心虚脸站在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谈了个恋爱被抓了。
“嗯。刚吃完饭?”教导主任在他们身边停住了脚,颇为亲切地问道。
“吃完了。准备回宿舍洗澡。”虽然于思煜确实没有干什么坏事,底子里却虚得一塌糊涂。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理直气壮一些,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气沉丹田地发声,只能强行撕扯着一把大白嗓,尾调都哑出了一串气泡音。
“好。”教导主任点了点头,刚抬脚准备走。于思煜却抢先挡在了路口。这里离李之洲所在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过去,于是他正儿八经地鞠了个躬,又喊了一句:“主任辛苦了,主任再见。”
说完这些于思煜扭头就往小路里跑,沈言后知后觉地在他后面追,一边还不忘骂骂咧咧。
跑到刚刚的停脚的地方,看到那棵树后已经空无一人时,于思煜才松了口气,缓下脚步从跑的改成走的。
沈言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他。于思煜失神地看着沈言一张一合的嘴,耳膜里全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像是被海浪拍了一下,听觉视觉都被浪卷了很远,脑袋里只剩一个清明的念头:太好了,他安全了。
回到宿舍,于思煜将伞撑开放在阳台上晾着,翻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坐到了椅子上等洗澡。
他打开了QQ,迅速把群通知的红点一一划掉,然后随意地滑到底看到了李之洲的头像。头像上是一座岛屿的照片,旁边的海净透得像是加了色素的果冻。他手指一抖,鬼使神差地就点开了对话框,里面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条信息,是于思煜高二开学刚加上李之洲时的对话。就这么寥寥几句,还是于思煜用了点小心机换来的。
高二刚开学,李之洲就被老师选为了化学课代表。
于思煜专门挑了个周末,在班级群里找到了他的账号,添加好友,在验证消息上写上:hello,我是你同学。
点击发送后,于思煜就趴在桌子上等,等了很久没有动静,他就掏出了练习册做了一面,然后点开手机检查了一遍,通知栏依旧无声无息。于思煜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床上,把另一面也做了。
那条添加信息就像被装进了漂流瓶,在于思煜的脑海里东飘西泊了一整天。终于在晚饭后他利用游戏稍稍从这个事情里抽离了出来。
屏幕里他的英雄正上演着一出夺命狂逃,眼看着闪现的CD就要转好了,手机忽然一震,弹出了一条好友通过的信息,外加一个冷淡的“?”。
于思煜的手跟着抖了一下,CD转好了,闪现没摁出去,屏幕灰了下来,心却亮了起来。
他结束掉游戏之后,打开QQ的界面,打下:我没记这周的化学作业。
对面很快地就回了信息:练习册23-26。
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于思煜抬眼向书桌望去,练习册静静地在书桌上平躺着,页面舒展着摊开到了26页。
如今距离那次对话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们早就成为了前后桌,可对话框里依旧还是那几句话。
于思煜往对话框里打下一句“你没事吧?”,想了想又觉得突兀,啪啪啪地狂摁屏幕把话删掉后,又打下“谢谢你的伞”。他的大拇指上发送键上晃了晃,移到了旁边摁下了电源键。手机屏幕变成了一块不太清晰的黑色镜子,于思煜在上面看到了自己模糊不清的眼睛。
卫生间里的人走了出来,于思煜把手机扔到了床上,捞起衣服和毛巾钻进了卫生间。
谢个屁。他才应该谢我。
于思煜洗好澡,收拾一番之后,从橱柜里翻出一盒新的笔芯塞进兜里,然后走到阳台把已经干了的折叠伞收好。他很认真地把每一片伞页叠得大小均匀,围好绑绳,摁好按扣。他本身并不是这样细致的人,所以做这些事的时候废了一些功夫。
于思煜就是不想欠他的。一丁点儿都不想。
沈言热腾腾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瞄了于思煜一眼:“你对着把伞发什么情呢?”
“我谢谢你。把狗嘴闭上吧。”于思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伞往他腰上戳一下。
“哎哎哎,你怎么拿别人的伞当凶器。”沈言身姿敏捷地往旁边一蹦,从旁边的床沿取下了个衣架,当成配剑握在手里。
“当然是为了嫁祸于人。”于思煜握着伞的手紧了紧,眼睛追着沈言。
“我们像不像中世纪决斗的贵族。”沈言哈哈哈地笑着,“罗密欧,我对你的仇恨,使我只能用一个名字称呼你,你是一个恶贼!”他说着,用衣架往前戳了戳。
于思煜把伞收到了身后,侧过身躲开了衣架的攻击,说:“台词记得不错。我不等你了,先走一步。”
“你要去见朱丽叶了吗?”沈言把衣架挂回了床上,问道。
“罗密欧要去上晚自习。”于思煜没好气地答道。
来到教室时,李之洲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低着头,奋笔疾书地写着作业。
于思煜忽然想起一个很老的动画片,里面说人生下来就自带了一堵将自我意识与他人的自我意识分割开的墙,叫心之壁,又称做AT力场。
动画的叙事隐晦不明,于思煜一直没太看明白。但此时他竟然对AT力场这个概念有一些实感。
眼前的李之洲,就像是个AT力场全开的强大使徒。
于思煜从兜里掏出了笔芯,和伞一块放到了他的桌子的一角,“还你。谢谢。”
李之洲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一下落到了于思煜的脸上,“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受伤了?”李之洲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右脸。
于思煜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确实有那么一点刺痛,才想起自己之前被雨伞刮了一下。他估计应该是个很小的伤口,否则为何沈言跟他面对面地扯了半天皮,却一直都没有发现。
于思煜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可是李之洲已经站起来,他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向于思煜靠了过来。
李之洲个子很高,靠了过来时微微弯了点腰。“别动。”他说,语气柔和,并不是命令的口吻。于思煜却莫名其妙地就一动都不敢动了。
李之洲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创可贴,撕开外包装,然后他歪着头再次确认了脸上伤口的位置,将创可贴贴在了于思煜的脸上,用大拇指轻轻将胶布边缘压平整。
于思煜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脸一下撞进了他的掌心里。他的手温度很高,于思煜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灼伤了。
李之洲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碾了一下,于思煜顿时想起了在小路上所目睹的一切。就在不久前,他的手抚摸过另一个人的脸。于思煜退了一步,从李之洲的手掌里抽离了出来。
“你……”于思煜想说,你别碰我,可是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的伞揍我。”尾调里夹带着委屈。说得好像真是因为那把十恶不赦的伞,把他的心一并刮痛了。
李之洲愣了愣,笑了起来,“下次给你带一把好的伞。”
于思煜眨了眨眼,毛茸茸的睫毛在一双杏眼上面上下翻动了几下,他的嘴抿得紧紧的,整个人以一种失神的状态站着。他在努力思考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下次。
李之洲伸手把笔芯捡起,放到他桌上,“笔芯不用还,留着自己用。还有……”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我们和好了。”
谁问你了。于思煜皱了皱眉头,把笔芯又放回了他桌上,“不想占你便宜。”
“不是,我就是想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安慰你马上就能和好,还是谢我在小路的路口提醒了你。于思煜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这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干嘛要跟着一块费心劳力。
于思煜想了想,向李之洲摊开一只手,“草稿纸借一下。”
李之洲低下头,从试卷底下抽出了自己的草稿纸,递给了他。于思煜翻到了自己写下歌名的那一页,撕了下来,把草稿纸又还了回去。
“恭喜你。现在用不着听这歌了。”他冲着李之洲笑了笑。
于思煜觉得不该在这个夏天里任由自己无遮无掩地踏进李之洲的领域。
若他只是如同过去那般远远地观看,现在不过是觉得有些遗憾或可惜。
于思煜知道其实李之洲并没有什么错。
2/6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