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思煜朝他一甩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沈言走后，于思煜身子向后倒在了椅背上，仰起脸。秋天已经开始了，秋老虎却依旧凶猛。被一整个夏天催熟了的浓绿夹带着破碎的阳光，大片大片地落进了他的眼底。
有冰凉潮湿的东西贴在了于思煜受伤的左脸上，然后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倒着的人脸。
“你好。”于思煜说。
“你好。”李之洲答。
李之洲像是刚跑回来，于思煜身上刚刚打球时出的汗早就干得差不多了，可他的刘海却是潮湿的。于思煜还能听到他有些重的鼻息。
“去哪了？”
李之洲绕过椅背，坐到了他的左边，往他手里塞了一瓶冻成冰坨子的矿泉水。
这种矿泉水只有靠近校门的小卖铺才能买得到，而那里离操场很远。李之洲去给他买冰冻矿泉水了。
在烈日炎炎下，他穿过整个校园，跑了一个来回。
李之洲用手将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往后一抓，指了指于思煜的脸，说：“敷敷脸。”
于思煜想告诉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痛，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口，他顺从地将李之洲买的水贴在了自己的左脸上，轻声道了句：“谢了。”
“没事。”李之洲低声应道，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手肘放在自己膝盖上，手指交叠在一起。刘海因潮气而黏在了一块，被他掀到了后面，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额头。他没再说话，沉默地盯着操场上收球的人。
于思煜侧着脸看了看他，慢慢地他将脸扭了回来，摆正，也顺着李之洲的目光看向操场的方向，“等下回教室了你把手机号告诉我，我支付宝转钱给你。”
“手机号可以告诉你，钱不用还。”
“那这水我就敷一下脸，等下就还你。”
李之洲的眉头快速地蹙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于思煜，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也许是冰冻矿泉水的原因，周围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度。于思煜那点总会被轻易挑起的躁意，如今也安静地潜伏了起来。他依旧望着前方，平心静气地说：“那天我只是有些苦恼。因为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
李之洲怔了怔，垂下眼，“我没想让你帮我解决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于思煜冲他笑了一下，“你不怕我转手就把你卖给教导主任，你可能会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被当众处刑。”
“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李之洲直起身子，两只手还浅浅地搭在一起。
“你还会跟别人说吗？”
“别人？没有别人。”李之洲有些答非所问，他眸子里有出现了一瞬的迷茫，像是迷雾四起的原野，于思煜在里面看不到任何明晰的方向。李之洲说完，想了想又重复解释了一遍，“没告诉过别人。”
“那沈言呢？”
“没跟他说过。”
“你们不是很熟吗？”
“是熟。”李之洲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后又幅度很大地皱了下眉头，“嘴太碎。”
于思煜听到他的埋怨后笑了，他将矿泉水瓶从脸上拿了下来，用右手去拧瓶盖。他想，李之洲大老远的跑了个来回，现在一定很渴。
于思煜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拧瓶盖的时候手打了好几次滑。李之洲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将矿泉水抽走了。
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一把手，握住了瓶盖。那指节分明的手指围在瓶盖上，像跳了个舞似的轻轻一旋，瓶盖就开了。拧开瓶盖后，他又将矿泉水递了回来。
“你喝吧。我本来就是要拧开给你的。”于思煜摇摇头，用手推了一下矿泉水瓶。
“你先喝。”李之洲抬了抬手腕。
“我喝了你还怎么喝？”
“我不介意。”
我挺介意的。于思煜皱了皱鼻子。但他又怕自己拒绝的话，李之洲会把那套“你是不是生气了”的说辞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折磨他。
于思煜接过水，仰起头，嘴与瓶口隔了一点距离，倒了一口水在嘴里。接着他鼓着腮帮子，把水递了回去。
李之洲似乎是满意了，他笑了笑，从于思煜手里接过矿泉水，隔开瓶口，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溢出来的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滑过下颚，流过喉结，最后与他锁骨上的汗珠合为一体。
于思煜看着李之洲上下滚动的喉结，有些恍惚。他刚刚才喝过水，却又觉得渴了。
于思煜脑子迷迷糊糊的，某些不该示人的念头像是搭错了地铁线，叮咚一声在他的嘴巴下了站，他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而是告诉我？”
李之洲看了他一眼，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下巴，低下头认真地把瓶盖重新拧紧。于思煜看出了他正在思考，但是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思考什么，是在找真正理由，还是在找搪塞他的借口。
“你人很好。”李之洲说道。
“我们班同学人都挺好的。”于思煜反驳道。
“我很闷，不会说话。但你会一直找我说话。”
“沈言也找你说话。”他继续反驳道。
“不，你……”李之洲摇了摇头，努力地搜肠刮肚了一番，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蜷起手指，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的吱吱作响，看起来有些苦恼。
于思煜知道李之洲这个人的语文一向不太好，所以善心大发地决定放他一马。天气那么热，再让他这样冥思苦想下去，脑浆都要沸腾了。于思煜刚想张开口跟他说算了没关系，可李之洲噎卡在嘴里的话忽然就顺滑地脱口而出了。
“你在我心里跟别人不一样。”
这下轮到于思煜噎住了。他努力地思考着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什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叫做……在心里与别人不一样。
所有的疑问都挤在他的脑子里，像是一把又一把的火，烧得他脑壳嗡嗡作响。
看于思煜不说话，李之洲又露出了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将右手搁在了他们中间，离于思煜的大腿只有几寸的位置上。
“所以可以吗？”李之洲用右手撑着身子，往于思煜的方向靠了靠，看着他的脸说道。
“啊？”于思煜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他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李之洲的刘海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一动，刘海就窸窸窣窣地掉了下来，杂乱无章地盖住了他的额头和眉毛。
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可以，继续跟你说我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梗。
影山飞雄，来自漫画排球少年里的天才二传手。
李相赫，lol著名职业选手。
第6章 安全词
也许是因为那晃动的树影落进了于思煜的眸子里，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藏着躁动不安的灵魂。
于思煜觉得自己正殆陷于四面楚歌之中，身侧皆是美好的陷阱。
那些陷阱是微风，是阳光，是心跳，是无可替代的偏爱。
挺住！于思煜。他对自己说，要守住本心。别答应他。
于思煜看着李之洲的眼睛，艰难地张开嘴。
然后他说:“可以。”
李之洲笑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上方细细的褶皱随之摊开，露出好看的双眼皮。
于思煜觉得自己完蛋了。
那一天晚上于思煜通过李之洲的电话加上了他的微信。
他的朋友圈是空的，头像与QQ是同一个。
于思煜想了想，在对话框上打下:『今天谢谢你的冰水。』
很快对面就回了消息:『不用谢，水几乎都是我喝了。』
于思煜其实完全可以发挥那说话拉三扯四的本事，再与李之洲掰扯两句。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他摁掉手机，扔到一边，想着趁着熄灯前把明天的课预习了。手机屏自己却亮了起来。
中间的消息框上写着『脸好了吗？』
于思煜捞起手机，回复道:『早好了。』
那边回:『那就好』
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了。于思煜握了握手机，那机身已经开始有些发烫。于思煜心想，这手机性能不行啊，不过是回了几条信息而已。
进入十一月，最后一次暖流过后，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如约而至。
风清气爽的秋天就像个短命皇帝似的，屁股还没坐热便早早殒命。
紧接着，凛冬将至。
期中成绩下来后，教室里充斥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气氛。
于思煜捏着试卷的一角，来回翻折着。上面的红色数字不算难看，但也算不上很好看。他悄悄地转过头，看到李之洲正趴在课桌补觉。他的额头压着一边手臂，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脑袋上，整个人像是被埋了起来。
于思煜抻着脖子往他桌子上的试卷上扫了一眼，然后转了回来。
“啧。”于思煜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卷子，上面的数字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沈言踱着步子，如同个幽灵似的靠了过来，“亲爱的罗密欧，这周末我们出去上把分？”他周身都带着一股乐观快活的气息，顿时冲淡了空气中那暗自较劲的火药味。
“不去，考成这样没脸玩游戏。”
“那好办，那我们先聚众学习，学完了再一块上个分。”沈言笑嘻嘻地说道。
“聚众学习？”于思煜撩起眼皮看他，“识字吗你？两个人怎么都凑不出个众字。”
“朱～丽～叶～”沈言扯着嗓子，冲于思煜身后的方向喊道。他用了美声的腔调，并把每个音都拉得很长，然后成功地把后面补觉的人惹醒了。
李之洲缓慢地抬起头，脸不知道搁到了哪里，压出了几道红色的褶印。他半阖着眼，一脸不爽地睨了沈言一眼，没有说话。
“去吧，李哥。”沈言丝毫不在意李之洲的不悦，冲着他疯狂地眨着眼睛，“我可是在帮你，不要浪费我的好心。”
李之洲没理沈言，而是看向于思煜，“你去吗？”
“啊？我随便。”于思煜自己也没想好，便决定随一波大流。
“哦。”李之洲应了声，一低头又趴了下去。
“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明天麦当劳见，同志们。”沈言拍拍手，这事就算是拍板定了下来。
“嗯？我们谁答应你了？”于思煜满脸莫名其妙。
“李哥不想去是会直接拒绝的。他没说话就是答应了。”沈言说着，“至于你，朱丽叶都去了，你个罗密欧就是从家里翻墙出来，也得去啊。”
“有没有可能罗密欧翻墙出来，是来杀你灭口的。”于思煜嘲讽道，对于要不要去始终不置可否。
上课铃响了起来。
“明天等你哟！”沈言拍了拍于思煜的肩膀，又踩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李之洲在他走后立刻抬起头，戳了戳于思煜的后背，“把卷子给我。”
“要干嘛？”于思煜下意识地抱住了桌子，用身子把抽屉捂得严严实实。
“借我对个答案。”李之洲脱口而出，他这人向来没有什么大表情，能把荒诞的笑话说得非常诚恳。
“你他么逗我？”于思煜用力瞪他。
李之洲用手背掩住自己鼻子低声地笑了起来，笑完后他轻柔地说:“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看看。”
于思煜意识到他可能听到了自己之前的那句抱怨。他本来想要拒绝，转念一想有大腿可以抱为何不抱。于是从桌膛里把试卷抽了出来，递了过去。
李之洲接过试卷，说:“明天还你。”
“为什么要明天？”
李之洲抬了抬眉毛，“你不去？”
于思煜噎了下，嘟囔了句:“没说不去。”
“那明天还你。”
他们都是会放长线钓大鱼的人。然而钓鱼的人也许并不了解，鱼其实清楚地知道那鱼饵的背后藏着银钩。
鱼不是笨，鱼只是没有抵御住诱惑。
第二天的周六是个好天气。天气预报app上写了个宜出行。
于思煜换乘了一次地铁，总算到了沈言指定的麦当劳。虽然是周六，但是这家麦当劳人流量并不算大。沈言发信息说他已经到了，所以于思煜并没有着急点单，而是在店面里转了一圈，然后终于在二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沈言。
沈言在角落里占了两个位置，他冲着于思煜招了招手。
于思煜拉了拉单肩背着的书包，抬脚走了过去，坐到了沈言对面靠墙的位置上，问：“李还没有来？”
沈言低着头，用大拇指上下滑动着点单页面，说：“还没。女孩子出门总归是慢一点。我们先点。”
于思煜自作主张地把沈言口中的“女孩子”理解为李之洲还在朱丽叶的设定里，他没有多问，勾着个脑袋凑到沈言手机边上一块看起来。
没一会儿李之洲就出现在了楼梯口，于思煜眼尖地发现了他，刚举起手准备招呼他，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学姐。
原来沈言所说的女孩子，是真的女孩子。
于思煜那举起的手顿一顿，又默默放了下来。不过李之洲已经看到了他。
他侧了侧身，让学姐走在前面，然后自己再跟在后面走了过来。
于思煜这才理解了，昨天沈言眨得快飞起来的眼睛和那句“我可是在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言迅速地瞄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说：“你们坐那边，自己点单。”说完又沉迷进了菜单上的食物图片之中。
于思煜有些懊恼。现在天气预报的app做得真赘余，写个屁的宜出行。
天气宜出行，可他现在只想逃着回家。
4/67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