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清川舒展地笑了下:“这有什么意外的。”
“你们一起生活,你应该比我感受明显才对啊,苏落星一直都是个很优秀而且热心的人。”
“何况,你们还是表姐妹。”
表姐妹?
陈玥怔了下。
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微信对话框里的那句——小苏姐姐。
她还真的是很沉浸在这个角色里。
陈玥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先回教室吧,文体委员的事情这周末回家,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陈玥颔首,回到教室后,不等她坐回到座位上,倪随和许柯的视线率先热烈地落到了她身上。
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陈玥失笑,略过任清川要“一对一”开小灶的事,把面试结果和文艺委员的事情简略的告诉了她们。
她后来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对许柯说,那是她第一次在许柯脸上看到堪称热烈的欢喜。
仅次于中了大奖。
——“咱们晚上去吃烧烤吧,我开学的时候就盯上那家店了,”倪随无视许柯的欢天喜地,对陈玥道,“面试成功,上任班委,双喜临门的好事情,值得一顿烧烤的庆祝!”
“文体委员的事情……”陈玥话音未落,许柯中断道:“开学第一个周末哎!玥玥,你还不知道咱们学校的开学第一周周末定律吧?”
陈玥迟疑地摇了摇头。
“咱们学校是两周放一天周末,你是知道吧?”许柯压低音量,教室空调的冷风微微袭来,陈玥不由得瑟缩了下。
“传言说,每学期第一个周的周末,如果有条件,一定一定一定要选择热闹的过,去除掉一学期的晦气。”
“尤其是九月份开学的时候——考试任务、学校活动,各种评分都很多,简直爆炸一样,稍有不慎,倒霉一学期。”许柯认真道。
倪随绷不住了,良心驱使下,她默默转了过去,不让自己和陈玥视线相交。
“那,行。”陈玥半信半疑,同意了。
许柯目的达成,爽快地比了一个OK:“那我建个群,到时候地址发里面。”
倪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热热闹闹的话,那我跟阿苏还有我姐也说一声吧。咱们一整个暑假也没和她们一起吃过饭。”
许柯敲键盘的手顿了下,侧过脸,佯装自然地点了下头:“我没问题。”
陈玥也忙开口:“我也没什么问题。”
“OK。”倪随转过身,想到了什么,又转过来对陈玥道:“刚才阿苏过来了,好像给你放了点东西。”
陈玥揉眼睛的手顿了下。
这才注意到桌子上的右上角多了两样东西:一盒舒缓眼疲劳的人工泪液,下面压着一盒圆铁盒包装的水果糖。
——眼睛好像更酸了。
人工泪液是帮她缓解眼疲劳的,那糖呢?
是,礼物吗?
——
等待放学铃声响起的时间,第一次变得难熬。
铃声响起的瞬间,她才回过神——面前的卷子安静。
陈玥意识到,自己发了一节课的呆。
因为一盒糖。
她摸不清苏落星,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摸清楚过她。
苏落星是危险的,这个危险的人戴着一张华丽的假面,对所有人温和,对她却直白——
“你为什么觉得你是值得我讨厌的存在呢?”
可下一秒——
“难道要我用高考根本不会考到的题目给你讲题吗?”
“我们是,朋友。”
——朋友吗?
陈玥蹙眉。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仅有的消息是任清川发送过来的单词和听力素材。
而她和苏落星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几个文档上。
陈玥犹豫了下,点进了对话框——【要一起回家吗?】
点击发送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的使者,又像是闯了祸的小狗,条件反射似的摁灭了屏幕,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
……滴答……滴答……
教室里,时间的流逝有了确切的声响。
说来也奇怪,明明从前都不会听到秒针走过的声音的。
手机始终没有声响。
陈玥也归于了平静。
——可能,没看到吧。陈玥想。
一中的学生总是很忙,他们在学校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丰富多彩的仿佛色彩绚丽的印象派画作。
陈玥没有擅长的东西。
她想做的也只有学好习,考大学。
她小心地藏着自己朴素的心愿,像绚丽画作中不被人注意到的墨点。
回家后,陈玥同刘阿姨讲明晚上的活动后,简单洗了个澡,便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最后一节课没有完成的卷子,总要补回来的。
任清川发来的听力素材时长只有十五分钟,附带着原文,读英语对陈玥来说,是仿佛重新学语的难度。
万幸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她完成任务后,内心最大的庆幸。
陈玥忙完这些,日头已经藏在了西边天空的云中。
晴空万里的天气,到了傍晚,也温柔的留给了天空一片明媚的绚烂。
她换了件衣服——她也没有多少衣服。
在黑色T恤和白色T恤之间,选择了黑色,下身黑色的宽松短裤。
长发扎成了低马尾,规规矩矩地垂在脑后,一身黑的打扮,竟然显得那双红色的运动鞋没有那么的突兀了。
苏落星仍旧没有回来。
许柯新建的群聊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倪随应该单独和她讲了。
陈玥顿了下,还是把烧烤店的地址转发了过去——在这之前,她打开百度,查了下微信如何转发消息。
教室里的心路历程在地铁上再次上演。
这次她平静下来的速度快多了。
手机却在地铁即将到站的前三分钟震动了下。
苏落星发来的消息。
陈玥点开,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302包间】。
——她已经到了?
大概是在学校直接忙完就过去了吧。
陈玥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紧张。
时隔多年,她仍然分不清,自己那时的紧张,是因为平生第一次在外面吃饭,还是因为要和苏落星见面了——大概更多的是后者吧。
那时的陈玥十七岁,从那个烟熏雾缭的家里逃了出来,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第一个世面是林北矜,林北矜的工作性质缘故,她们共处的时间很少;第二个世面是苏落星。
她不自觉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与畏惧无关,只是自尊。
她害怕在苏落星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尽管苏落星一开始便知道她无知。
陈玥像一名隐秘的观察员,小心地观察着苏落星的一点一滴,她在今晚便有了新的发现——
苏落星的假面远比她想得“华丽”。
她是第一个到店里的人,到店之前,便已经提前打电话预定了包间,来的路上又确认并理好了好评最多的菜式,以及四个人大概会花的钱。
四个人,倪雾因为英语节的事情,还在忙。
“那我们吃完,我再打包一份吧。”
倪随话音刚落,许柯和苏落星的声音一起响起:“不用——”
苏落星看向许柯。
许柯垂眸看着手机,似乎是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声调一如既往地平静:“首先,你姐不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其次,她已经很多年不吃晚饭了,小随子,你这个仆人当得不称职啊。”
倪随翻了个白眼,回怼道:“你记得全,这仆人给你当吧!”
许柯视线飘忽,到喉咙里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其实,也不是不行。
倪雾从六年级开始,便不吃晚饭了。
一起戒掉的还有所有高油高热高糖的食物,现在的倪雾是身材高挑,五官浓艳的文艺部部长,那个时候,她的身高和体重一个数字。
倪随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有这样一段历史。
那个时候她和妈妈一起在国外,再次见到倪雾的时候,她已经现在的样子了——美丽而嘴毒。
许柯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陈玥没有注意到许柯的小动作,她正对着手机上的菜单,犹豫要怎么点单的时候,身旁忽然响起来凳子被拖动的声响——
苏落星和她的距离骤然缩进。
“我有东西落下没有点,”苏落星说着,抬手在她的屏幕上点了一下,“帮我加一下,谢谢。”
第17章 17.
陈玥和苏落星之间的距离很近。
自然而然的,以苏落星单方面的动作而拉近的——橘子香味,这是苏落星的味道。
也是她的味道。
她知道,苏落星是在教她怎么用,但是她的视线全然被她的手吸引了——苏落星的手很漂亮,白皙而修长。
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刺绣卫衣,那双手是唯一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一只精致的藏青色的瓷瓶,其中倾倒而出的牛奶。
“怎么了?”
——“瓷瓶”忽然讲话了。
陈玥回神,这才发觉苏落星已经示范完毕。
她低眸,看见了自己的手——实在是不漂亮。
像一节死掉的树皮。
苏落星微微蹙眉,却没有再追问。
她挪回原本的位置,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回到原点。
倪随和许柯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磁场,倪随自顾自道:“有沙拉哎,我点个沙拉,打包带回家给我姐吧。”
话音刚落,许柯没有看她,却条件反射一样补充说:“记得把沙拉酱换成油醋汁——算了,你干脆就备注让他们什么都不要加,带回家之后让倪雾自己看着办吧,你乱加东西,叠加她今天忙到不可开交的前提条件,你会被她骂的很惨。”
倪随气笑了:“我给她带饭还要被骂?!”
许柯十分理直气壮地反驳:“人家没有让你给带饭,你自愿干,就要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你直接把’我姐干什么都是对的‘这句话贴在我脸上吧,”倪随嘴上骂骂咧咧,行动上还是老实地按照许柯说的做了,但心里还是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苏落星看向她,倪随说:“我记得我姐小时候也没这么身材焦虑,你们是不知道,她每天早上都要去皮称重,如果比前一天沉了,那一天她都不会吃饭了。”
“想不明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倪随说,“她小时候还会吃点零食,现在好了,零食在我家直接成违禁品了。我十七岁了,还要在门口吃完小饼干才敢进家门。”
许柯蹙眉,想说什么,苏落星却抢先道:“大概是惊人的意志力吧,哎呀,我忘记加牛肉了。”
说着,她看向陈玥,笑容粲然:“小月亮,帮我加上呗。”
倪随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忙道:“我也要!”
陈玥没有参与谈话,全程老老实实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这是她们四个人的独家记忆,她是后来的人,她插不上话,但只是听着,也会觉得开心。
忽然被点名后,她点头划开了手机,学着她们的样子,扫码进入界面,想点牛肉的时候,手指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右下角的“已点”——牛肉串赫然在列。
她看向苏落星,摁灭了手机屏幕,回道:“好了。”
苏落星并没有和她对视。
倪随已经自顾自开始了其他的话题。
苏落星低着头,望着水杯,脸上仍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偶尔会附和参与进去,但始终浅尝辄止,她看似专心,实则思绪已经飘远。
这人可恶便可恶在这里。
明明心不在焉,却仍旧八面玲珑。
倪随滔滔不绝的话题随着包间门被推开而中断——“……这是羊肉串,香肠……”
熟悉的女声从陈玥背后传来,她不由得循声看去,眼神不由得怔了下——孟非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孟非晚,”倪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你是在这儿兼职吗?”
“不是。”
孟非晚放下手里的盘子,陈玥下意识地接过,帮她完成了摆盘的工作,眼睛却没忍住望着她。
“我小姨在这里工作,她腰这几天有点疼,我过来帮她一下。”
孟非晚的语气不卑不亢,似乎坦然大方,但如果能够拭去笼罩在她眼底的那层阴影,便能看清潜藏在其中的,独属于17岁的,名为拧巴的情愫。
“你们先吃,我先出去了,今天很忙。”
孟非晚感觉自己是逃出包间的。
她靠在走廊的墙上。
包间与包间之间也并不隔音,各种声音海浪一样涌进她的耳朵里,自己身后的包间却安安静静。
名为羞耻的藤蔓一点点从心底破开、疯长,最后死死缠绕住了她跳动的心脏。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在这里工作,而熟悉的人,喜欢的人在里面聚餐而感到羞耻,这藤蔓疯长的营养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萌生出的可笑的自卑。
孟非晚从前从未觉得在这里工作是丢人的,尽管自己的家庭和学校里其他人相比,属于下成,她是社会关爱生——但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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