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礼没有给妹妹讲完整句话的机会,恍若未闻地自顾自走出了柜台,推门到了店外。
妹妹看了眼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无奈摇了摇头,揉着萨摩耶的手也收了回去——“这么多年,要是能成,我早就喝上喜酒了。”
“咋这么轴呢?”
……
陈玥望着苏落星。
今天的温度并不冷,秋天刚刚开始,空气里炎夏的温度仍然恋恋不舍。
苏落星却似乎很怕冷。
——从她回来,她就变得很怕冷了。
同一个空间里,只有冷气的声音运行的细微声响,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黑色长裤下,仍然是一双单鞋;
反观苏落星,棕色格纹的短款夹克外套内,搭配的是一件同品牌的深灰色连帽卫衣衫,帽子也是灰色的刺绣双C款渔夫帽;深蓝色的阔腿裤下是黑色的bulky短靴——
现在于苏落星而言已经步入了深秋。
这样想着,陈玥默默关闭了冷气。
察觉到她这样做的原因后,苏落星忙把外套脱下,扔到了旁边的空椅子上:“我不冷的。”
这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我冷。”陈玥说。
苏落星垂眸,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一下下扣着筷子的侧边。
这细小的动作尽数落在了陈玥的眼睛里。
——刺眼。
[“……我找到了我憋闷情绪的来源——苏落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现在的样子,像十七岁时候,初来乍到的我。”]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身后的门被打开,服务员端着一盘拔丝地瓜走了进来,苏落星放下筷子,视线落在那盘拔丝地瓜上,她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下,对陈玥道:“林北矜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陈玥顿了下,她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从前。
这说明,这些年她是真的没有联系过林北矜。
她甚至要同林北矜也断联。
或许是猜到了陈玥的想法,苏落星望着她,声音很轻,轻的仿佛是一声叹息:“阿玥,如果可以,我不想的。”
“但没有那么多如果。”苏落星深吸了口气,她拿起筷子,最后又放下,平静地望着陈玥。
阳光横进室内,透过白色的纱帘,落在她身上——苏落星变得很轻很轻,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
陈玥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手心里,苏落星的手颤动了一瞬。
在她想要抽走的时候,苏落星的手指顺过她的指缝,于是,十指相扣。
“我和她,”苏落星深吸了口气,似乎这样她才能平稳住声调,“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有关系。”
“我想我消失的这些年,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第71章 71.
“我那时多大?好像十三岁吧,中考刚刚结束,六月中的夏天,天气闷热的不像话,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气从地核深处向上升腾,透过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天地是死气沉沉的黄,风也是黄色的,我就是这个时候,见到了苏建国。”
苏建国穿着一件已经洗变形了的灰色T恤,领口处被汗液浸湿了大片,苏落星甚至可以看清他那令人作呕的、松垮的胸脯。
恶心。
这是她对自己名义上的外公的第一印象。
苏建国找到苏落星,只有一个目的:要钱。
苏成向上走少不了打点。
这个赤裸裸的理由被他们冠冕堂皇地套上了血缘相连的“美好”滤镜,滤镜的价格是一百万。
苏建国混沌而愚蠢,自大傲慢而不自知。
他大概觉得自己于苏落星而言,应当同于她的母亲而言相同,她们都应该对她绝对的服从——但他忘记了,苏落星的母亲苏遥,对他从来都是贯穿始终的反抗。
她在十三岁,终于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苏遥,也是陈遥。
陈遥的出逃并不意外,苏落星甚至在心底深处,理解了她。
但是她为什么要让她存在呢?
那个时候,苏落星是平静的,无非是心底一直以来的猜想成真了而已。
亲姐妹不同姓尚且可以解释,但那有孩子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的呢?每年的春节,林北矜都带着她出国旅行,后来她忙于工作,便给她钱让她自己和朋友们玩。
苏落星不是没有问过,林北矜并不擅长说谎,她的回答只是一句:阿星,你长大了会明白的。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她在还没长大的时候,便触及了真相的一角吗?
苏建国同只有十三岁的、且在此之前素未谋面过的外孙女讨要巨款这件事很荒谬,但由他执行、由苏成纵容,似乎也没什么荒谬了。
苏落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对苏建国的处理方式也很干脆——这世界上总是无时无刻发生着交通事故。
意外总叫人惋惜,但是相比失去生命,只是双腿永久性失灵而已,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
何总有人控制不住的作死——苏建国没了腿也不肯老实,苏成升任科长前,他又一次找上了她。
后来在疗养院,她看着已经讲不出话的苏建国,她已经讲不出话,在面对她的时候,却仍旧凶狠的理直气壮。
苏落星这才明白,他不是愚蠢,而是傲慢。
即便他是因为苏成,这个他唯一算得上掏心掏肺的人送进了这里,他仍然对他满心热忱——他愚蠢地认为,世界上只有他的儿子,才有资格成为打败他的对手。
苏落星理解不了这种诡异的情感,疗养院里,她唯一的良心未泯便是问了苏建国一句,他是不是男同骗婚。
她的良心未泯直接把他气晕过去了。
物理意义上的气晕了。
理解不了的情感没有必要去理解,既然爱的这么深,那就让他死在爱的人手里吧,也算是一种成全。
苏成的证据并不难找,但事情进展的过于顺利了,苏落星不觉得那位“句号”有这样强的能力——不好的预感从不会出错。
句号并不是别人,她是林粼的助手。
林粼是野良集团的执行总裁,是那年一中所有活动的总赞助,是林北矜的母亲。
那是苏落星第一次见到她。
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而匀称,林北矜的眉眼像极了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只是林北矜的眉眼间是温柔与包容,林粼却是凌厉的。
林粼一直都知道苏落星的存在,也知道丈夫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好在乎的呢?你的母亲当年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非要说,她似乎也应该是一个受害者,甚至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报应就会自己找上门。”
“至于你,孩子,我要谢谢你。”
苏落星怔在原地,林粼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能看到张张合合的嘴巴。
林粼毫不掩饰,苏建国为什么会找上她,她又为什么允许苏落星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运动会当天,林粼吃掉了教育集团,踢掉了孟德,那是她站在集团权利顶端的第一天。
“所谓的真相就是这样,我从存在那一刻就已经被她、或者说,被他们,算计成为了一颗棋子
此刻的苏落星,坐在陈玥对面的苏落星,是平静的,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浅淡的瞳仁变得更加浅淡,白皙的肤色近乎透亮,她平静仿佛光束里浅浅下沉的微尘,“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我听不清了,我逃了。”
“那个时候,我脑子只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到了你。”
陈玥移开视线,深吸了口气:“别说了。”
苏落星并没有打算停止:“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应该是崩溃了。”
“我在想,林北矜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应该是知道的,林粼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权利和女儿;我那样爱着林北矜,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实不是我逃避洗脑就可以改变的,现实就是,我是她原本美好家庭被破坏的证明,那些好这是她对我的报仇吗?可是,为什么是我来承担这些呢?”
“阿玥,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我有权利拒绝自己出生吗?”
苏落星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我没有这个权利。”
“至于苏栀,”苏落星苦笑了下,“我曾经看到过苏成进出她的病房,可笑的很,在林粼找我之前,我最恨的是陈遥。”
“原因也很简单,我恨她为什么要生下我,”苏落星说,“我以为,苏栀是她的女儿。我用报复苏建国的方式,自以为报复对了人,结果根本不对,一切都不对,苏栀有自己的母亲。”
“林北矜是新闻人,我用她最痛恨不耻的方式,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
“一物换一物,我也毁掉了我原本的人生——不对,在最开始,我其实都不应该存在的。”
苏落星深吸口气,想要压抑住胃里的翻腾,最后却还是失败——她几乎是夺门而出。
没有犹豫的,陈玥追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秦书礼端着两杯特调饮品,漂亮的蓝粉色——高脚杯的碎片零落在深色地板上,所有的颜色被一视同仁地演化成了沉沉的黑棕。
苏落星什么也没吐出来。
身体轻飘飘的,所有的重量都被头承担着,不等黑影消散,她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柑橘味道的。
陈玥抱着她,气息温热。
那一刹那,仿佛释怀鸟找到了自己的蓝桉树。
苏落星眼前的一切景象、所有色彩几乎颠倒,陈玥是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真实。
她抱紧了自己的真实。
几乎想把她融进身体。
——我很恶劣吧,陈玥。
陈玥没有回答,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
[“……这算不算我的如愿以偿?我曾经写过无数次的那句’苏落星你千万不要好好的‘,好像真的贯穿了我们分开的十二年——应该不算,在分开之前,苏落星就已经不好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总结我听到这一切的心情,这情绪无法用简单的词汇总结,我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多强的人,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痛苦。那痛苦恍如一阵漫长的流行感冒,从十二年前的运动会蔓延至今,她是重症患者。”]
[“苏落星,你是依靠怎样的药,才能坚持到现在的呢……心疼,没错,是心疼。这是答案明确的情绪,当她把痛苦摊开来的时候,我看清其中扭曲的脉络,我在心疼。可这些痛苦,明明不是我造成的,我似乎也成为了这场痛苦里的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苏落星讲的那句“谢谢”不是虚伪的客套,大抵是发自内心的。
陈玥想。
陶源也好,换做张源,她大概也会伸出援手——向从前的自己伸出援手。
年龄上推算,她刚刚存在于陈遥身体里的时候,陈遥应该于如今的陶源差不多年纪。
苏落星生病了。
陈玥确信。
“苏落星,”陈玥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苏落星,你没有不应该存在。”
你应该存在,你必须存在,你是我所有爱恨的承接者;
我们是生命的一体两面。
秦书礼垂眸,默默走下了台阶。
妹妹见她不觉微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
心理诊室,李沅看着苏落星的报表,与以往平稳正常的数值不同,这一次苏落星的分数可以说是完全不合格。
李沅放下表格,苏落星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蹲在猫旁边,一点一点,耐心十足地给它喂着冻干:“不合格对吧?”
“数值上来说是这样的,”李沅舒了口气,了然轻笑,“但对你来说,应该算是病情极大改善。”
苏落星看向她,眼眸粲然。
“Pluto,你终于能够诚实的面对医生了。”
“沅,你一直都有帮到我。”苏落星望着她的表情平和而认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礼貌。
李沅自然明白,但她还是苦笑了下:“抱歉,苏,作为医生,面对你故意做出来的虚假数值,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是怎么帮到你的。”
“沅,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帮助了。”
苏落星眨了眨眼睛,胳膊垂下张开的瞬间,猫极有眼力见地跳进了她的怀里——于是连人带猫,一起倒在了深色的地毯上。
——“哎呀,小家伙重了好多苏落星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要推开小家伙的意思。
她躺在地毯上,猫则法相庄严地卧在她的胸腔上。
李沅无奈地摇了摇头,斜睨着她,想到什么调侃道:“你也是这么哄那位让你愿意诚实的姑娘吗?”
苏落星没有回答,眼角眉梢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李沅也没有再调侃,守住了作为医生的原则。
她看了一眼无所事事舔爪子的猫,说:“对了,苏,你方便把猫带回去养几天吗?”
苏落星:“嗯?”
“我要出差一段时间,而且,”李沅看了眼诊疗室外,“我的护士终于肯承认她其实对猫毛过敏了。”
苏落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眼眉绽开灿烂的笑意:“好啊——”
傍晚,陈玥打开门,毫不意外的,是苏落星。
“要不要来我家看猫?”
“我家猫会后空翻哦。”
第72章 72.
秋日的阳光仁慈地照在建筑物的顶端,城市地标蓝色玻璃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光束重新汇入阳光,透过枯黄的树叶,落在了阳光下闲聊着的老人肩头。
60/7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