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手同脚地坐到了陈玥对面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陈玥再次抢在她之前开口道:“我在这里,你好像很尴尬。”
说着,她便起身。
苏落星呼吸停滞,几乎是弹跳起来:“没有!”
陈玥仍然站着,静静望着她。
苏落星垂眸,轻笑了下,再望向她,眼眸清明水润:“是,像梦。”
陈玥微怔,苏落星从背后轻环住了她的腰,小狗一样蹭着她的颈窝:“这一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你身上是我的味道,我们在一起。”
“阿玥,”苏落星的手指绕着她的发尾,语调缱绻,“今天的阳光是有颜色的。”
陈玥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最后,她推开了苏落星。
窝在沙发上的猫抬起眼皮,纡尊降贵地撇了她们一眼,含糊地叫了一声,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合上了眼睛。
陈玥想要说什么——
她想问她,那从前的阳光呢?
苏落星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深色的疤痕,疤痕之下的皮肤是微微凸起的,那是皮肉曾经被主人划开,最终又愈合的证据。
——苏落星身上有很多类似的疤痕。
她像一个被破坏,又被自己粗糙地缝合起来的娃娃。
[“……她说,今天的阳光是有颜色的,那从前呢?我们不见的这十二年里,她所看到的风景,又是什么样子的?她这句话的心情是开心又或者畅然,但其实,可以早一点看到有颜色的阳光的。”]
[“我们究竟为了什么分开了?”]
[“明明,你爱我,不是吗?”]
陈玥久久地望着她,苏落星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无措,最后她抬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前。
“阿玥,那些事情……荒唐又污秽,你不要知道好不好?”
陈玥看不到的地方,她在颤抖,已经结痂——其实从未愈合,尚且阵痛的伤口被碾压着的疼,让她生理性的颤抖。
五脏六腑共同翻涌着,苏落星的声音很轻,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阿玥,我很爱你,我很爱你,我只爱你。”
“阿玥,我只爱你。”
如阴天悲鸣的大海,她们都被海水一同淹没。
陈玥扣住挡在自己眼前的手,苏落星又重新,一点点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苏落星,我得知道真相。”
陈玥一字一句,清醒而克制:“苏落星,那年我们只有十七岁,我没有喜欢过谁,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喜欢你,结果被不清不楚地留在这里十二年,苏落星,这不是一句你爱我,你只爱我,我就可以像小狗一样,热烈重新扑向你的怀抱——我爱我自己,我们都更爱自己,不是吗?”
“不是的。”
陈玥怔愣住了。
苏落星苦笑了下,她平静地说:“阿玥,如果我爱你像爱自己,那现在在你面前的人,一定不是真的我。”
“阿玥,我爱你,要远胜于爱我自己。”
陈玥望着她,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分辨苏落星讲的话真假,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原因——苏落星,我没有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这些年,我试图找过关于你的消息。”
“我查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信息,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当年走的时候,坐的是那一班航班都不知道;我查你的画作,然后我发现,你这些年再没有画过画了陈玥深吸了口气,“你说我对你残忍,可是苏落星,我这些年在干什么,甚至我喝的水是什么牌子的,你都清楚,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现在你告诉我,你爱我,”陈玥摇了摇头,“苏落星,这不公平。”
“我——”
陈玥打断了她,望着她的眼睛淡漠,仿佛刀刃:“苏落星,你并不爱我,只是觉得我好欺负而已。”
苏落星愣住了。
这罪名太大,一时间,她仿佛齑粉。
“你只是仗着我喜欢你,在欺负我而已。”陈玥一字一句,苏落星望着她的眼睛,她想要在她的眼底看出哪怕一点的波动,可是没有。
陈玥绕过她,想到了什么,才又转过身:“昨晚的事情,没关系——我们都不是什么佛陀信徒,我有欲望。”
苏落星没有回答,陈玥也垂眸。
门被打开,穿堂风溜了进来,窝在沙发上的猫瑟缩了下;
“嘭”,很轻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纱帘微动,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仿佛波浪。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对,是本就没有向前过。
苏栀推开苏落星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残阳饮血,染红了整片天空——苏落星屈腿在角落,日头最后的一点阳光也没有照到她。
确认她周围没有血迹后,苏栀松了口气。
门又被关上的时候,苏落星仿佛重新输入程序的机器人。
她看向苏栀,笑了下,一个程序化的笑容:“你来了。”
“我又没接到你电话吧?抱歉,刚才睡着了,手机在卧室——”
“好了。”
苏栀坐到了她身边的沙发上,望着她,轻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看到知之的班主任了。”
“你是为了她才搬过来的,”苏栀没有拐弯抹角,“现在这个样子,也和她有点关系吧。”
苏落星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是我的问题。”
苏栀太了解她了,或者说,她太了解这十二年里的苏落星了,有些话不用苏落星讲明白,她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一边给李沅发消息,一边没忍住说:“这个结局,你其实已经预见到了,对吧?”
苏落星没有否认,她有预感。
那个问题,那个她不愿意讲出答案的问题,是横在她们中间的天河。
“你不愿意讲,那又何苦非要回来、非要去招惹呢?”苏栀淡淡说,似感慨。
苏落星没有回答。
“你干嘛不说呢?”苏栀不理解,“陈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在顾虑什么?”
苏落星看了她一眼。
身侧,最后的夕阳也被夜幕吞并。
“因为,实在太难看了啊。”苏落星喃喃说。
——
林粼当年找到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这颗棋子发挥最后的作用——
她需要一个足够漂亮的成绩单确立自己的声望,野良集团的核心业务是生物与电子,生物领域的AROE作为后起之秀,势头正猛,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将“敌人”收编成为“朋友”。
AROE的创始人是陈遥。
她是被陈遥带走的。
当初抛下她是为了自己,现在强硬地把她带走,也是为了自己。
AROE最后没有被收购,也拿下了同野良竞标的项目,林粼的地位并没有因此受到威胁——一切的牺牲由她承担。
陈遥的行为违背了当年与林北矜签好的合约,不过现在的她也不在乎当初那份合约里的一切了——而且,林北矜是个好人。
母亲当然有资格带走女儿,苏落星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虽然她带走苏落星的手段卑鄙,但她也相应的给出了所谓的补偿。
她足够有钱,苏落星从小学画,跟她走可以接受最顶尖的教育。
把能想到的一切补偿,全部堆到了她的面前,已修补所谓的“良心”。
可她让苏落星一夜消失。她的全部证件被销毁,她被困在这里,困住她的人却言辞恳切地说,这是她对她的补偿,她必须接受,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接受。
她那时认为自己毁了苏栀的人生,当陈遥说,眼前的一切是她对她的补偿的时候,她笑了,平静地将刀刃横进手腕里。
她说,这才算是抵消。
于是,她被送进了疗养院。
她失去了讲话的能力,每天只是沉默,她在纸上,墙壁上,不停地写陈玥的名字,可以写一整天。
病房里,苏落星坐在地上,肥大病号服包裹着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陈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说,她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确实,太难看了。
她自己搞砸了一切。
如果没有对苏建国睚眦必报,如果没有自作主张地诱惑苏栀,如果如果……
“……我没有爱她的资格,从来没有。”
“可我偏偏爱她。”
第74章 74.
苏落星又一次“消失”了。
陈玥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她正常的上班、下班,只是偶尔,透过墙壁,会听到几声细弱的猫叫。
要不要敲门,成为了陈玥每天醒来都会思考的问题。
那间被苏落星买下的咖啡厅似乎也停止了装潢工作。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天色阴沉,颇有暴雨将至的阴郁。
学生考完最后一门都离校后,陈玥揉了揉因为批卷而泛酸的眼睛,雨滴嘀哩嘀哩地打在了窗户玻璃上。
她伞在车里。
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雨势轰轰烈烈。
她批阅的最后一份作文便是林夏的故事续写的部分。
是她看到现在,除苏知之以外,明确主人公是人不是狗的一份卷。
她正在纠结给她多少分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好巧不巧,是林夏打过来的。
电话那边,林夏在各种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中,冷静地告诉她,她在回家的路上出了点交通事故——骑电动车的她被坐宾利的苏知之追尾了。
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
万幸两个人都没有受重伤,林夏的脚腕轻微扭伤,“肇事方”也是自己班里的学生。
处理起来要方便很多。
尽管已经猜到会见到苏栀,但当苏栀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陈玥还是怔愣了一瞬——
眼前的苏栀同十七岁时,仿佛随时会飞走的风筝一样的少女全然不同——也对,没有人会一直不变。
苏栀也认出了她,主动伸出右手:“陈老师,我是不是也应该说一句咱们好久不见了?”
陈玥莞尔,握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
“孩子们都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司机会把她们送回家,”苏栀顿了下,看着陈玥,轻声说,“陈老师,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吗?”
陈玥其实想拒绝。
确认学生没什么问题后,她其实想不到自己还能和苏栀聊什么,她们之间的联系除了苏知之,便只剩苏落星——“好。”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
一场秋雨一场寒,陈玥手脚冰凉,不自觉捧着温热的咖啡,有一下没一下搅着。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之所以坐在自己对面的原因,却也一时间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苏栀眼眸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准备开口的刹那,陈玥抢先道:“苏栀,你是想和我聊苏落星吧?”
陈玥平静地看着她,手松开了温热的咖啡杯,她的话直白而简略:“说客?”
“不是。”
苏栀摇了摇头,她轻叹了口气:“陈玥,你应该比我明白,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是通过第三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很多事情得苏落星自己告诉你,”陈玥微怔,不等她开口,苏栀静静地看着她,语调平淡,似乎除了找她,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视角里,我所了解的所谓的真相——可能也算不上什么真相。但那些事应该也是促成现在的她的因素之一吧。”
异国街头别过后,苏栀再次遇见苏落星是在大学,本科二年级的专业课上。
苏落星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的棉服和帽子里,只露着一双眼睛在空气里,她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印度裔教授的咖喱味口音仿佛魔咒,听的人直头疼。
她静静听着,桌面上空无一物,似乎只是为了上课而上课。
直到下课,苏栀才和她讲上话,也似乎直到这一刻,苏落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边坐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并不是设计专业的学生。她那个时候仍然在休学,后来直接退学了,她的精神状态没有办法支撑她读完大学苏栀说,“之后几年,她又考过两次大学,第一次的学校她不喜欢,因为在美国——她那个时候强烈的想要离开美国,她说,那里像是一个囚笼;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从她母亲那里拿回了自己的证件,总之,她第二次申请通过的曼大也只读了两个月。”
“在英国的几年,她才慢慢’健康‘。我和她的合作也是从她到了英国后才开始的,她这些年什么都做过,金融、股票,投资,时尚等等,每天睁开眼邮箱是满的,合上眼邮箱也是满的——”
苏栀顿了下,“也算不上健康,应该说,她学会了表演正常。”
“别人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但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她的情况很严重。”
“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陈玥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陷入手心,她靠着阵痛维持着平稳的声调:“所以呢?”
“您想我做些什么呢?您刚才说的话的中心思想无非是她生病了,她经历了很多不容易,但,”陈玥失笑了声,眼眸震颤,“我好像并不是造成这些情况的元凶。”
苏栀舒了口气,说:“你误会了。”
“我和你讲这些,并不是想要道德绑架你,或者是让你可怜一下她,这一系列的事情里,你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苏栀望着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可能,你可以试着相信她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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