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嗤笑了声,起身想牵她的右手——苏落星侧过脸,把右手挪到了下面。
——左手也行。
左手也被挪了下去。
“苏落星,”陈玥失笑,“你三岁呀?”
“你都要追别人了,你管我多大。”苏落星小声嘀咕道。
不清楚情况的,大概以为陈玥是真的“出轨”了。
“你最好啦~”
陈玥伸手,“快,手给我牵一下——今天的课从早上到晚,需要充电了。”
“滴——”
苏落星扣住了她的手,“苏落星牌充电宝倾情为您服务,本次服务按秒收费。”
“或者
苏落星凑近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点了点陈玥的嘴角。
“别——”
陈玥的“闹”字还未出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是一条短信和群消息。
屏幕被摁灭的刹那,又重新亮起——
陌生来电。
“你好,我们这边是x市监狱。您是陈宝国的家属吗?”
“陈宝国今天凌晨一点三十分过世……”
第84章 84.
在她离开古水镇的第十二年,这个在她人生三分之一时间赋予风暴的人,去世了。
死于胰腺癌晚期。
陈宝国这位“万恶之源”死于“癌症之王”,死得其所。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陈宝国死掉。当他在酒桌上同不认识的男人推杯换盏、乱侃大山,我与姐姐却只是围在黢黑的灶台上,两个人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分着姐姐悄悄藏起来的菜肴——陈宝国没有什么钱,却总是喜欢将人带到那个四面漏风的家里喝酒,我和姐姐踩着板凳,挥舞着比胳膊还要重的锅铲做饭的时候,他和那些陌生人三三两两地靠在厨房的门上,有的站在我们身后,恶心又黏腻的目光,像是在欣赏永不过时的马戏表演]
[“他从未把我们当做他的女儿,也从未把我们当做过人,我们、被锁链拴住脖颈的母亲,我们在他们眼中,都是会直立行走的、真正能听懂‘人话’的猴子。”]
[“我无数次幻想他的死亡,趴在姐姐的肩上偷偷看法制频道的时候,我总会在脑子里演练——我是那位十恶不赦的施害者,陈宝国是死相凄惨的“受害人”——那时,我的心情该有多么的舒畅……后来,我独自生活,我渐渐忘记了世界上还存着他这样的一个人,我的生活充实,姐姐与我都在向着阳光生活……这一天真的发生了。”]
[“我对此,无念无想。”]
陈玥挂掉电话后,几乎没有犹豫,她拨通了陈春旎的电话,言简意赅地告知了她,陈宝国去世的消息。
电话那边是安静的,冬风呼啸着,良久,陈春旎才缓缓开口,不太确定地问:“他在那个监狱?”
“记不清了。”
十二年间,她们都忘记了他。
陈玥下意识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淡淡提醒:“X市。”
“——那我明天过去?”
陈玥垂眸:“都好,总不能让人家监狱一直保管着他的骨灰。”
“嗯占用公共资源不好。”
陈玥失笑,占用公共资源这句话从自己姐姐嘴里讲出来,莫名有种黑色幽默。
“……不知道他有没有骨灰盒……不然带个大点的矿泉水瓶,这样可以连瓶子一起烧掉……”
陈玥提醒了句:“透明的嘛?透明的好像不太好——”
话音未落,春旎想到了什么,声音变得遥远而响亮,应该是在同赵辰讲话:“……家有空的奶粉罐嘛?”
“有吧,你要拿去干嘛?”
春旎的语气稀松平常:“装骨灰。”
“他死了。”
赵辰的声音越来越近,春旎回了几句,电话因为信号问题中断了。
陈玥抬眸的刹那,与苏落星四目相对。
苏落星一直在她身边,一直这样望着她。
陈玥笑了下,拽了拽她的衣角:“没事。”
苏落星微微偏头,仍旧望着她。
“真的。”陈玥说,“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愧疚。”
“愧疚?”
“对姐姐。”
陈玥垂眸,“我小时候脾气犟,大腿还没有他胳膊粗的时候就想着反抗,打不过就咬,姐姐护着我,也被打的不轻,姐姐受得欺负比我多。”
“结果现在还得麻烦姐姐去领骨灰。”
苏落星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两个人慢慢走着。
“想回去了吗?”她问。
陈玥眼眸空了一瞬,没有马上回答。
一直隐藏在树枝间的麻雀忽然舒展翅膀,冬风骤起,黄色的树叶挥舞着,窸窸窣窣,世界短暂的在她们的肩头落下了一场黄金雨。
陈玥下意识闭紧眼睛,瑟缩了下肩膀,等到这场“雨”过去后,不等她看清眼前的景象,耳边先传来了苏落星的一声轻笑——
“阿玥,有树叶落在了我肩上。”
苏落星取下那枚金色的落叶,眼睛在晚霞里,亮盈盈的——“送给你。”
“把我的幸运送给你。”
如十七岁的时候,操场上,她信了她随口乱扯的“民间传说”,把自己的幸运送给了她;
陈玥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
她笑了下,接过那片落叶,调侃道:“那你以后的好运气就都在我这里了。”
苏落星粲然,口袋里,握着陈玥的那只手更紧了——
她的掌心是温热的;
身上是相同的柑橘调。
“对我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幸运。”
“陈玥,你要永远幸运。”
——
倪随的践行宴并没有邀请很多人。
她们都已经过了迷信英雄主义的年纪。
这一趟,她将要踏上的是一条荆棘路。
只与她个人人生相关的抉择,不需要太多人为这个决定的起点欢呼。
毕竟,这还只是一个起点。
践行宴只有陈玥,苏落星,倪雾,许柯,还有倪随的妈妈倪夏。
陈玥到倪随家中拜访的次数不多,不多的几次也没能见到倪夏。
“我妈是个大忙人,老板的生意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啦~”
一个母亲,将两个女儿并不只是简单的“活着就好”,陈玥的猜想中,倪夏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她可能会很严肃,喜欢低饱和度的衣服,总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
——“这位就是小陈吧?”
“老听雾子和小随提起你,但也一直没机会坐一块吃顿饭,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眼前的倪夏同她的想象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倪夏很有“福相”,笑起来慈眉善目,活像一尊弥勒;中等身高,栗色的头发烫着小卷,整个人白润润的,暖玉雕成似的,深绿色的缎面旗袍,圆润的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极衬她的气质。
是一位让人忍不住想要放下戒备心和紧张的和善的人。
苏落星也乖巧笑着,甜甜的打了一声招呼。
倪夏不由得感叹,望着她:“好孩子,咱们多久没见着面了——你姐姐怎么样?”
“都好。”苏落星说。
倪夏点了点头:“都好就好,今天这顿可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务必光盘行动!”
苏落星放下礼物,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顺势挽上倪夏的胳膊,撒娇把人哄到了沙发上——替陈玥免去了一场注定会有些许尴尬的社交。
陈玥稍稍松了气。
对去别人家拜访这件事心有余悸的人应该能理解陈玥的心理——这与对方的好坏、与对方是否相熟都没有关系。
总有些人熟悉环境要比别人慢的。
没关系的,还有阿苏。
屋内,白色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玻璃,夜色里,同样的灯火,被模糊放大,恍如星星短暂地栖息在人间。
倪随的脸因为酒精红扑扑的,她撑着脸,眼神迷蒙地看着她们,笑了下,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结论:“真好啊。”
倪雾轻啧了声,望了眼楼上:“你小点声,妈妈睡了。”
“哦,”倪随压低声音,笑意弥漫在她脸上的红晕里,“现在真好啊——”
“姐姐会好好吃饭,阿玥的一切也都特别顺利,”倪随看着苏落星,笑意渐浓,“你也回来了。”
“阿苏还是阿苏。”
苏落星顿了下,倪随移开视线,望向陈玥,手欲盖拟彰地挡住她,压低声音对陈玥道:“——阿玥,我悄悄告诉你哦,我们小时候,你对象,就是靠着刚进门的那一套撒娇小连招,给我妈妈哄得不行不行的,然后我和我姐就特爱让她到家玩
“因为只要她来了,我们就可以吃黑森林小蛋糕!”
“可好吃了……”倪随说着,舔了舔嘴唇,看向倪雾。
倪雾无情摇头:“很晚了,不可以吃甜东西了。”
倪随大概是真的醉了,孩子耍赖一样:“有什么关系嘛!姐姐~我亲爱的好姐姐,我这马上就要去远方了,也不知道远方有没有妈妈牌黑森林蛋糕——”
“耍赖也没用。”
“为什么!”倪随说,“我吃,又不是你吃。”
“因为看着你吃,我会馋。”倪雾十分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叫人一时找不到点反驳。
“残忍又自私的姐姐!”
“谢谢啊,”倪雾淡淡说,“很久没有人夸我能这么到点上了。”
倪随放弃了,“攻略”目标转为了许柯——“嫂子!姐嫂!”
经过理论基础和实践的相结合,许柯是一个很好攻略的目标。
倪随终于如愿以偿吃上了黑森林蛋糕。
陈玥望着倪随,也有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眸如春日初化的冰水,柔情潋滟:“阿随,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嗯?”
倪随的舌尖勾过嘴角的巧克力碎,人也靠回到了椅背上,望着头顶暖色的灯,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后悔,应该会后悔的吧。”
倪随笑了下,回答道:“咱们活到现在,每一个阶段不是都在后悔吗——购物车里放了很久的很喜欢的的东西,终于下定决心买单的时候,结果涨价或者断货了;终于决定去吃的餐厅,味道却只是一般般的时候;还有大学——”
“我大学无数次被期末考试、各种各样的无聊活动折磨身心的时候,无数次后悔选择了这个专业,但,后悔只是后悔——敲论文的手没有停下过,第二年春天,还是乖乖出现在了
第一节课的第一排。”
“这次应该也会后悔,因为吃不到黑森林蛋糕,因为和学生同事磨合阶段不太顺利,又或者和家长起争吵等等情况吧,我应该也会因为这些情况产生‘后悔’这种心理
陈玥望着她,倪随舒了口气,她喝醉了,但讲出的每个字掷地有声:“但我不会折返。”
“阿玥,你的好朋友倪随呢,是一个很犟很犟很犟的犟种。”
“喜欢什么会一直喜欢,讨厌什么也会一直讨厌,决定做什么了,就永不会回头。”
——人生的幸运就在此,
不论怎么走,不论什么方向,都叫做“向前”。
走出暖气缭绕的屋内,玻璃上被模糊的灯火重新恢复了清晰。
五光十色的霓虹静静闪耀在城市的夜里,月亮藏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只留着一道细弯的眉窥探着人间。
陈玥和苏落星肩并肩,慢慢散步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们都喝了酒,身上暖暖的,两双手十指紧扣着,直到路口的红灯亮起——陈玥转过身。
苏落星顿了下,望向她。
——“苏落星,你下午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了。”
“我想回去了。”
走过二十三岁的档口,回去的想法就一直存在;
只是到了二十九岁,陈玥才终于有了直视它的勇气。
第85章 85.
十七岁的夏天结尾,陈玥遇到了林北矜。
于是,她的命运得以改写。
如果没有林北矜,又或者,林北矜并不是一个好到不真实的人,她的命运一定与现在大相径庭。
那个时候的陈玥心里只有逃离二字,她要从古水镇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逃出去,在陌生的天地里去跑、去跳、去摔跟头,哪怕头破血流——头破血流的命运也好过在古水镇过着名为安稳的绝望生活。
她那时的决心是,永不回头。
转机发生在二十三岁。
确定保送后的暑假漫长而悠闲,赵辰把她从学校里“赶”了出去,催着她去玩、去疯、去撒野。
陈玥也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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