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少锦横过去一眼,刚要说话,却被田家仆从跑进来打断。
那仆从急声道:“吕内侍在船下,请开阳侯和各位公子一同到旁边船上去一趟。”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
田钦反应过来:“吕内侍旁边那条船里是圣上”
仆从老实摇头:“他没说。”
荣少锦给身旁花清使个眼色,再扫视众人,便当先往外走:“赶紧走吧,别让陛下久等。”
一行人出到甲板,见船下方岸上站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果然是常跟在兴乐帝身边的吕宦官。
荣少锦领着众人下船,和吕宦官相互见礼,再随他上了旁边的船。
舱中不仅兴乐帝在,旁边还有武敏吉并几个时常伴驾的宠臣。
众人上前行礼问安。
兴乐帝看着心情不错,叫了起,又招手叫荣少锦坐到身旁坐:“少锦,婚事准备得如何要是缺什么,直管到内侍省去拿。”
荣少锦笑道:“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到日子去接亲。舅舅不方便过来喝喜酒,到时我让人送喜糕进宫里给舅舅尝尝。”
兴乐帝也笑着就应好:“宫里好久没有喜事,朕也沾点你的喜气。”
这时,却听武敏吉的声音在旁边插进来:“少锦,趁着这婚还没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看中的那位公子,不太担得起你这份深情啊。”
这话一出,舱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怪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暗暗在荣少锦和武敏吉两人之间打转。
连兴乐帝都稍稍敛起笑意,略带责备地看一眼武敏吉。
武敏吉对兴乐帝拱手:“当着陛下,我不敢隐瞒。”
随即,他又转向荣少锦,眼带挑衅地抬抬下巴:“就六日前,那位姜大公子,陪我在来财赌馆玩了一整晚。”
第16章 落定
武敏吉话音一落, 船内就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外头舞台的音乐声传入,热闹的曲子衬得船中的无声更显怪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荣少锦脸上——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被当众捅出戴绿帽, 必然无法忍受。
就连兴乐帝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对荣少锦说:“少锦, 朕听说姜卿家中还有个二儿子, 要不……”
听到这句,几个时常伴驾的宠臣还能控制得住表情, 田钦那群纨绔子弟就没那么深厚的功夫了, 顿时响起几道倒吸气的声音,纷纷忍不住相互递眼色。
兴乐帝那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惜为荣少锦改圣旨。反正聘礼进的是姜家门,只要到姜家迎亲,再往外传一传话, 说原先传错了人, 大面上都能过得去。
何等的圣宠!
不过,奇怪的是, 荣少锦不仅没有黑脸,甚至还对武敏吉回了个笑。
接着他对兴乐帝道:“舅舅, 话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表兄, 你那晚是喝醉了见到幻象吧,还是随便抓着个人就当是姜闲了。”
武敏吉也跟着笑:“你要不信, 让人去来财赌坊打听就是。姜闲长得那般出众,记得他的人可不少。”
荣少锦面色丝毫:“我又没说他没去。”
众人听得犯了迷糊, 那帮纨绔子又在相互看, 只是碍于这是御前,不敢出声询问或是交头接耳。
吕宦官见着兴乐帝瞥向自己的眼神, 会意地接话问:“那开阳侯到底是什么意思”
荣少锦以同样挑衅的姿态对武敏吉挑挑下巴:“那晚姜闲跟我在一起。我们玩得兴致高了,没注意时辰,过了宵禁时间,就在那里住了一晚。”
他话都还没说完,众人眼神就开始闪烁,连兴乐帝都忍不住流露出略显复杂的神色。
武敏吉直接笑出了声:“对对对,你说得对,那晚他和你在一起。”
当然,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说的是反话。
毕竟,荣少锦刚才的说法完全就是要面子不肯认的那一套。
但,荣少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兴乐帝面上。
他开口时依旧面不改色:“舅舅,您别听表兄的。我问过姜闲,他根本连表兄的面都没见过。您就让表兄现在画幅姜闲的像,我把他叫过来,您亲自看表兄画得像不像。”
众人纷纷一愣——荣少锦如此肯定,难道真是武敏吉骗人
兴乐帝看向武敏吉:“敏吉,你怎么说。”
武敏吉已经收起笑,眯着眼瞟一下荣少锦,应声道:“好,我就画一画。”
吕宦官连忙让人伺候笔墨。
兴乐帝是个风雅皇帝,喜欢翰墨丹青。群臣投其所好,不管字画精不精好不好,都能写画几笔。武敏吉也不例外,甚至荣少锦都能写能画。不说画得传不传神,描个认人的模样总是可以。
此时船外传来大嗓门的喊话,是舞魁大赛开始了。不过众人已经顾不上那个,都在等着武敏吉画画。
荣少锦提议:“今日姜闲跟着我来,就在旁边画舫。吕内侍现在便叫人去领来候着吧,免得让舅舅久等。”
吕宦官看看兴乐帝,接到他示意,就点个人去跑腿。
兴乐帝又转头问荣少锦:“那晚真是你和……呃……”
荣少锦:“姜闲。”
兴乐帝:“真是你们两人在一起”
荣少锦:“真是。那晚本来是田钦约我,结果他又有事没去。我都要走了,碰巧遇到姜闲,就带着他玩。他还是头一回去赌馆,玩什么都新鲜。”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田钦示意。
田钦顶着兴乐帝的目光,背上都冒出层冷汗,连声回:“是是,那晚是臣约了开阳侯,后面又没去成。”
兴乐帝再问荣少锦:“看来你们处得不错”
荣少锦自然地扬起唇角,眼中现出光芒:“嗯,我现在天天都盼着成亲的日子早点到。”
兴乐帝无奈一笑:“你们荣家啊,就总是出情种。你找个男子倒没什么,可好歹也该给你家留个后。”
荣少锦无所谓地道:“我还有叔伯兄弟,荣家又不是独我家这支,不少这一个后。”
兴乐帝:“那哪能一样。”
荣少锦:“没多大区别啊。再说,我们荣家情种多,就算娶个女人,照样也有没孩子的。等我和姜闲死了,牌位进家祠,那些侄子侄孙们祭拜的时候,总不能单把我们的牌位拿出来,不让我们吃香火吧。”
兴乐帝禁不住伸手拍他一下:“呸呸呸,童言无忌。你才二十一,讲什么生生死死。”
荣少锦顺势结束这话题:“舅舅长命百岁,我沾舅舅的光,安安稳稳在京里逍遥。”
甥舅两人说着话,武敏吉那边的画也画好了。
吕宦官将画拿来给兴乐帝过目。
画中是个美若好女的男子,低首蹙眉,西子捧心。
荣少锦一见之下就嗤笑一声——他就知道武敏吉会画成这样。
姜闲的五官,若要用词来形容,会让人不自觉地用上那些精致词汇,听起来就像在夸女子。然而实际上合在一处,却全然不是那个印象。武敏吉只听过手下的描述,想象出来的就和姜闲本人相去甚远。
旁边众人听见荣少锦那声笑,更是好奇得紧,田钦等人不敢御前造次,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荣少锦干脆将那画提起来,给众人展示一圈。那群纨绔子们脸上藏不住事,纷纷惊讶地去看武敏吉。
恰在这时,刚才去领人的小宦员进来报,姜闲就在外头候着。
兴乐帝:“叫进来。”
荣少锦把画一放,直接起身出去接人。
等姜闲被荣少锦牵着手走进来,头一次见到他的人纷纷现出惊艳之色。
连武敏吉也是,眼中一片掩盖不住的讶然。
包括兴乐帝在内,几人脑中头一个念头——不怪荣少锦在华泽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
第二个念头——刚才荣少锦那声嗤笑真没笑错。
姜闲的确俊美,也能从偏苍白的面色看出体弱。
但,和武敏吉画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绝不会有人错把姜闲当成女子。
他站在那里,清隽疏朗,平和淡雅,如同一抹最美的月光,令人见之神怡,不会生出丝毫亵渎心。
荣少锦带姜闲上前向兴乐帝见礼,再道:“舅舅,结果显而易见了吧。”
没等兴乐帝说话,武敏吉却抢先对姜闲开口:“姜闲,六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
姜闲一愣,即而思索起来。
荣少锦猛然沉下脸:“武敏吉,你审犯人呢!”
姜闲安抚地拍拍他手臂,再仔细回道:“那晚我去了戏馆看戏,不过感觉那出戏没什么意思,没看多久就想回家。但我的车夫不熟路,走错了。我见到一家赌馆,临时起意,就进去玩了一晚。”
武敏吉继续问:“你自己玩的”
荣少锦已经攒起了拳头。
姜闲再次温声安抚他:“没关系,端王想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
又继续回:“刚进门就碰巧遇到开阳侯。我是头一回进赌馆,什么都不懂,开阳侯就带我在屋里玩些简单的。”
武敏吉看一眼臭着脸的荣少锦,还继续问:“你们玩了什么,谁输谁赢。”
姜闲边回忆边答:“掷骰子比大小和牌九……输赢都有吧,我们没赌钱,就没个最后结果。”
无论是表情神态,还是话语,都没有说谎的痕迹。
武敏吉:“可我记得,那天我还去过你家,姜德说你远道进京,累得下不来床。结果你这一晚又是戏馆又是赌馆,很精彩嘛。”
荣少锦终于忍不住,直接嘲讽:“人家就是不想见你!你非要拿推脱借口来计较,只会显得你愚蠢。”
兴乐帝这时才慢悠悠开口:“敏吉,好了,姻缘天定,你不甘心也没用。”
武敏吉长叹口气:“还以为能挑拨一下,捡个漏。”
荣少锦狠瞪他一眼,对兴乐帝抱怨:“舅舅,您说句公道句,表兄该不该向我们赔罪!”
武敏吉倒是很大方地接话:“我城东外那个有马球场的庄子,给你当贺仪了。”
荣少锦:“马球庄子我自己就有,稀罕你的。”
再转身对姜闲列了武敏吉几个庄子,问:“你想要哪个”
姜闲想了想:“有温泉那个,我没泡过温泉。”
武敏吉哼一声:“你们可真会挑,我就那一个庄子有温泉,自己还要泡呢。换一个。”
荣少锦:“不换,就这个。谁让你非要挑事,该你的。”
武敏吉一直从容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不好看。
兴乐帝适时圆场:“这样吧。敏吉那庄子,本也是朕从皇庄里划给他的。和那里相邻的地方,朕记得还有两眼温泉……”
吕宦官接到他的眼神,接话道:“陛下没记错,边上还有,该是和端王那儿同一脉的。”
兴乐帝:“朕再把那一块划给你们,就当朕的贺仪。敏吉就送些小玩意吧,他家里新奇东西多。”
他都开了口,荣少锦只得带着姜闲领旨谢恩。
兴乐帝目光扫过两人腰间成双成对的玉佩和香囊,露出欣慰又和蔼的笑:“少锦你能安定下来,你娘和长生也能更放心你在京里。你俩今后好好过日子。”
亲切得和普通家庭中的长辈一般。
荣少锦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兴乐帝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皇帝,还念旧情,对自己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就是皇帝的疑心病总是让人深感无力。
兴乐帝知道荣少锦和武敏吉闹过这一出,肯定不想再待一处,说过几句就放荣少锦等人回旁边画舫。
荣少锦始终牵着姜闲,田钦等人跟在后头。
等回到自己的船上,一帮纨绔子才吁口气,个个瘫在坐椅里,七嘴八舌地抱怨武敏吉多事。
荣少锦吩咐花清:“下去找几个跑腿,上留仙居买两坛子好酒,给兄弟们压压惊。”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荣少锦和姜闲回到画舫二层,在栏杆前坐下。
前方舞台上,舞技精湛的舞娘正踏波而舞。
荣少锦拿起云雁新倒的茶杯,仰头灌完,没好气地骂一句:“武敏吉那家伙可真晦气!”
姜闲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少锦把他过去之前的事简单说了说。
姜闲:“幸好……”
幸好他们对过那一晚的说辞。
不仅对过,荣少锦还带着骰子牌九和姜闲玩过一下午,就是防着细节上出纰漏。
按着荣少锦的意思,是想把那晚的事瞒着。但他后来仔细一想,那晚两人的行踪都是一查便能知,如果想瞒住那事,最好先对好说辞,免得有什么意外。
结果,就正正防住了武敏吉。
不过……
姜闲想起刚才武敏吉见到自己的眼神——并没有那种强烈想占为己有的欲望。
他又记起,在梦里的那本书中,武敏吉最后篡位成功。这么一想,他这种“抢人”举动未必不是掩盖他野心的戏码。
可惜书里写得太简单,姜闲也不知道武敏吉上位后对荣家是什么态度。
姜闲垂眼喝完茶,抛开不知是否会改变的未来,专心看前方舞台上的舞。他以前没有机会看歌舞,和玩赌具一样,都是头一回,觉得还挺有意思。
等今日的比赛全部结束,天色已经暗下。
姜闲看得意犹未尽,注意力收回来,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他就吃了不少荣少锦夹过来的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甚至还有点撑。
他站起身,一边来回走一边揉肚子。
荣少锦马上问:“不舒服”
姜闲摇下头:“不小心吃得多了点。不要紧,回去了我吃颗消食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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