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烟保持着高亢的嗓音,以一种条理清晰、准备充足的姿态讲解着自己的论文,她的论文论据充实、框架合理,主评的导师们也没接触过这一行业,按理说应当很好通过,但是坐在中间的一位女导师却忽然提问:“七号同学的论文写得不错,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这些没有标注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
苏春烟心中一突,她论文中的一部分数据却是引用而来,然而有关陨石交易的书籍毕竟稀少,里面更多的还是自己大学四年来亲自从事这一行业得出的数据,虽然她在论文里说了是来自相关从业人员,但这位导师的意思显然是要刨根问底了。
这些数据的来源倒也不是不能告知,只是陨石倒卖尚属于灰色地带,苏春烟自然不可能在事关自己学业的答辩上直言自己从事这行。
她有些尴尬地微笑看着那位导师,脑海里琢磨着怎么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春烟这边还在思索,那个导师却精神了起来:“七号同学,所以你的数据是否缺乏真实性呢?在论文中使用虚假数据可是......”
那个导师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林老师,我可以确认她的数据是真实的。还有,她不叫七号同学,她刚刚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她叫苏春烟。”
一时间,在场众人齐齐朝着声音的发出地看去。
苏春烟则有些恍惚:付而秋刚刚是在为她发声?
“你......”那导师见她只是一个旁听席位的校外人员,脸色不是很好看,“你怎么能证明她的数据是真实的?”
坐在旁听席的付而秋面色不变,微抬眸子:“我就在天文博物馆工作。”
天文博物馆?剩下的几个导师面面相觑:莫非苏春烟的数据和天文博物馆有什么关系吗?
“你天文博物馆又能证明什么,她......”有其他导师扯了扯中间那位导师的袖子,示意她算了,那导师忍了忍,冷哼一声抱臂不再发问。
后面的几分钟苏春烟就过得轻松许多,只有自己导师几个不痛不痒的提问和快结束时候付而秋的一个提问,但都比较简单,苏春烟顺利地回答了上来。
走出答辩室的时候苏春烟送了口气,站在教学楼外等待付而秋出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午饭时间,苏春烟是上午最后一个参与答辩的人员,剩下的就要等到下午再继续了。
导师们还要打分和商讨,旁边旁听席的人员倒是可以提前离开,苏春烟等了没一会儿便看到付而秋的身影。
她手上还抱着厚厚的论文纸,站到付而秋面前:“刚刚......谢谢你帮忙。”
付而秋看了眼她手里的论文:“不是为了你。陨石交易的边界本就模糊,刚刚任何一个人站在那里我都会帮她。”
苏春烟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尽管因为过去的事情不喜欢她,但付而秋就是付而秋,她不会因为偏见而选择对他人的困境视而不见,也不会因为站在台上的人与她不相关便置身事外。
苏春烟又主动提起陨石的事:“我手上的那些陨石应该过几天就能送到天文博物馆去了。”说话间,她悄悄把双脚张开了些,以便更好地保持平衡。
苏春烟现在只觉得浑身发晕,刚才被肾上腺素刺激得清醒的头脑冷却下来后更加成倍地反噬了回来,光站着和付而秋说话的这会儿空隙,她都快要支撑不住。
付而秋有些察觉到她的不对:“你脸怎么这么红?”
苏春烟看着她,付而秋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说出的话却仿佛蚊蚋一般,嗡嗡嗡地听不清楚。
苏春烟情不自禁地朝前靠了靠,想要听清付而秋到底说了些什么,然而脚步刚动,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视野都颠倒了过来。
晕过去前定格的最后一个瞬间,苏春烟看到付而秋焦急地冲过来想要扶住她,还有一声饱含担忧的:“苏春烟!”
……
苏春烟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医院,手上一根输液管子滴答滴答地水声轻响。
她嘴唇干涸不已,忍不住叫了一声:“水。”
有装着适口温水的水杯被递到嘴边,苏春烟努力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几口温热的水下肚,苏春烟嘴里的干涸终于得到缓解,正在她还想多喝几口的时候,面前的水杯被人移走,付而秋清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刚醒过来,别喝太多水。”
苏春烟视线向上聚集,看到付而秋的半边侧脸,削瘦、冰冷,和她本人一般不近人情,盘在头上的秀发却在刚才为了接住苏春烟慌乱的晕倒而散开一缕,柔柔地垂在颊边。
苏春烟看着她那缕散开的发丝,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希翼在蔓延:“秋秋姐姐,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吗?”
付而秋放水杯的动作顿了顿:“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曾经她也这么对着付而秋说过。苏春烟解释道:“我知道自己发烧了,昨天晚上吃了退烧药,本来打算上午答辩完就去挂号看医生的,没想到......”
付而秋看她一眼,随口道:“答辩完怎么没去?”
苏春烟不说话,拿眼睛偷偷瞄她,付而秋于是反应过来:苏春烟之所以答辩完没有立马去医院,应该是为了等她。
输液管内的水滴声充斥在安静的病房内,苏春烟向付而秋保证:“秋秋姐姐,我会把陨石给你带来的。”
付而秋“嗯”了一声,以为她说的是打算捐赠的那十几块陨石,没有太放在心上。
苏春烟的液输了两个多小时才输完,期间付而秋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一直没有离开,还给苏春烟叫了份清淡的外卖。
液终于输完之后,苏春烟问付而秋下午忙不忙,付而秋视线动了动:“还好。”于是苏春烟请求付而秋再帮她一个忙。
付而秋开着车,一路沉默地将她载回学校门口:“我在这里等你。”
苏春烟笑了笑:“一起进来逛逛吧,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考A大吗?”
付而秋本想说她回国之后已经逛过了,但看着苏春烟仍然苍白憔悴的样子,拒绝的话语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沿着A大校园内宽阔的道路朝着宿舍楼走去,正赶上上课高峰期,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们夹着书本穿行在各教学搂。苏春烟懒洋洋地看着,带着付而秋绕过人来人往的主道:“像不像我们以前一中上课铃响的样子?”
苏春烟本以为付而秋不会回答她这种无聊的问题,没想到付而秋竟然真的摇了摇头:“不像。”
“不像?”苏春烟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一中的校园不会这么宽广,也不会在铃响之后还有这么多人行走在教室外。”付而秋回答得一板一眼,认真得苏春烟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好吧。”
两个人走到宿舍门口,付而秋本来不打算进去,苏春烟招呼她:“舍友们都出去了,宿舍里没人,你站在门外干嘛,我还需要你帮忙呢。”
付而秋只好走了进去。
苏春烟要付而秋帮的忙是收拾行李,她打算今天就离开学校,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
付而秋刚听到时有些意外:“这么急?”苏春烟点点头:“有点事,得离开B市一趟。”
付而秋没问她什么事、要去哪里,这样的问题太过于亲密,其实现在她帮苏春烟收拾行李的行为也已经超出“点头之交”的范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可能是看她生病了有些可怜,她想。
苏春烟放在表面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多,实际上一收拾却没有多少,除开扔掉不要的,统共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打包袋,大学四年的所有东西,最后装成轻飘飘的两包。
最后行李箱合上的时候,苏春烟很郑重地把一个小木雕包裹起来放到最中央。付而秋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苏春烟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只亲手雕刻的木雕笔筒。
付而秋将这只木雕退还给苏春烟的时候,根本不觉得她会再保留下来,然而苏春烟不仅保留下来了,还将这个木雕保养得很好,刚刚晃眼看过去的时候,油光瓦亮的木雕甚至比当初看起来还要更加有质感。
苏春烟把箱子关好,拉着行李箱往外走,付而秋沉默地跟在身后,手里提着她的打包袋。
出了学校后付而秋开车将她送去了一个偏僻的城中村,据苏春烟说她新租的房子就在里面。
付而秋本想问她怎么会租这样的房子,又觉得这样的话题容易牵扯出别的东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开口。
那天之后的付而秋又照常回到了天文博物馆上班,依然四处寻找着能够捐赠的优质陨石。
苏春烟却在身体养好之后,跨上了一场新的寻陨之旅。
这次寻陨声势浩大,苏春烟游说了几乎所有曾经和她搭档过的同伴,在出发前就和大家签了合同,承诺无论寻到什么品质的陨石,她都愿意花钱买下,相对的,大家找到的陨石也必须卖给她。
苏春烟以前寻找到的陨石几乎都卖了出去,手头并没有余货,而上次找到的陨石也只有八九块,就算加上游说王叔得到的那几块陨石也总共只有十几块能够捐赠给付而秋,离她需要的五十多块还差得远。
为了筹备陨石,苏春烟曾在市场上四处奔波,想要收购一些别的陨石,可对方看她急着要,要么是趁机抬价,要么是把她当做不懂行的小姑娘忽悠,想来想去,苏春烟最后想到一个冒险的办法——再去寻一次陨,将寻到的陨石全部买下来。
王叔不赞同她的这一行为:“陨石行的规矩,说迷信也好玄学也好,就是一年不寻二次,更何况这段时间沙漠里风沙大,万一碰到沙尘暴怎么办呢?要是丢了命、受了伤,那可是得不偿失。”
苏春烟对王叔的忠告表示感谢,但这场寻陨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七月底的时候,苏春烟带上专业的设备和足够的干粮水资,和着集结起来的十来人队伍,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出行,打算再度穿行罗布泊。
八月中旬的时候,付而秋在下班后开车回家的路上收听到一条广播消息:“新疆南部罗布泊发生特大风暴,被困游客五十余人,当地警方正在全力搜寻。”
她的心中突地一紧,仿佛在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重要的事。
又过了几天,付而秋忽然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宋娆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刺耳:“付而秋,都是因为你,苏春烟现在进医院了!”
付而秋赶到了省属医院,苏春烟盖着白布被医生推进手术室,身上还有不少干涸凝结的黄沙。
付而秋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了许久,宋娆才穿着戏服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付而秋,狠狠地剜了她两眼。
付而秋问她:“怎么回事?”
宋娆没好气:“你还敢问怎么回事?还不是为了你们天文博物馆需要的那些破陨石,苏春烟才又冒险带着团队前往罗布泊,结果在里面遭遇了特大风暴!”
付而秋还有些怔楞:“不是告诉过她不用......”
“你说不用就不用?付而秋,我有时候都想掰开你脑子看看,是,她一开始是骗了你,可她后来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完全感受不到吗?她那么爱你,还觉得自己亏欠愧对你,只要你需要的东西,她肯定想方设法都会给你弄过来!你知道她还干了什么吗?她把自己这些年寻陨存下来的全部三十万积蓄都拿出来,向同行的人许诺会把他们找到的陨石全部买下来!”
见到付而秋还是面色不解,宋娆嘲讽似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三十万对于苏春烟来说不算什么?可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苏大小姐了!”
她盯着付而秋,语气丝毫不友善:“苏春烟的爸妈早离婚了,就在你走的那一年。她现在跟着她妈,而她妈出家当道士去了,没有一点积蓄,她大学学费都是自己赚的。这三十万是她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省吃俭用攒起来的!”
付而秋手指动了动,想要再问点什么,可惜宋娆对着付而秋说完后就一直不停在接打进来的电话,最后好不容易电话挂断,她又不得不离开了。
她把厚厚的一沓红包塞到付而秋手里:“照顾好她,这是你这么些年欠她的。”
付而秋看着手里的那沓红包有些发呆,又过了一会儿,主治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付而秋急忙走上前去:“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主治医生点点头:“病人身上有些骨折喝脱水,别的没什么大碍,年轻人恢复能力强,好好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付而秋松一口气,跟着后面推车的护士走进休养的病房。
手术的麻醉还有一定时间才能完全消退,付而秋守到夜间的时候,苏春烟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大脑还懵懵懂懂的,见到付而秋,喃喃自语道:“天啊,我怎么会见到付而秋,难道这是去天堂了?”
“苏春烟。”付而秋走了过去,轻轻地握住苏春烟的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苏春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体温:“我没死?”
付而秋点了点头:“没有,你和你的队员们都被救了出来,大家都没有大碍。”
“那就好。”苏春烟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看起来似乎还有残留麻药的影响,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悄悄塞到付而秋手里,神神秘秘地:“秋秋姐姐,给你,好东西!”
付而秋垂眸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小小的石子一样的东西,是一块很美的原铁陨石。
苏春烟看着付而秋,傻笑:“秋秋姐姐,我们这次找到了六十多块陨石呢,比上次和王叔一起找到的还多,肯定够博物馆的展览用了吧?”
付而秋没有说话,她便有些气馁,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腕举起来给付而秋看:“秋秋姐姐,你看这个!”
付而秋低头看着她手上戴着的一串满是歪扭奇怪痕迹的手串,苏春烟献宝似地将它凑近:“秋秋姐姐,你不是不喜欢我说谎吗?这是我在出发前向大师求的带有咒力的手串,只要我戴着它,再说慌就会受到咒力的惩罚。”
她看着付而秋,眼神可怜巴巴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对秋秋姐姐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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