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浪微微挑眉:“他们有如此本事吗?”
“可不能小看天下人。”水无尘故作沉思,“就算打不成雪大哥,将我打了去,那我岂不是没地方说理?”
千雪浪知她是不考虑这个选择,又问:“那你怎么想?”
水无尘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说来不怕雪大哥你恼,既是循血脉而生,我想自任公子入手。”
千雪浪迟疑片刻:“你的意思是,去找任逸绝?”
“不错,任公子与夙无痕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要是还能从身旁长辈那里问得线索,那自是更好。”水无尘说得颇为谨慎,“更何况,天魔既然近日异动频频,说不准很快就会对任公子下手,咱们与他相会,也可保证他的安全。”
千雪浪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点点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我们去找任逸绝去……不知道他母亲醒来没有,他心底高不高兴。”
他望向远方,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来,声音固然平静冷淡,可那最后一句话的缱绻温柔,却实难叫人忽视。
水无尘讶异地瞧了千雪浪一眼,心中暗暗吃惊:“我道只是任公子一厢情愿,没想到雪大哥心中对他也甚是有情,这可糟糕啦,难不成雪大哥的道不修了吗?要是任公子只是寻常人,那雪大哥舍了修行相陪一生倒还没什么,倘若任公子真不幸叫天魔附身,那雪大哥舍得下吗?”
太阳能够朗照四方,月亮却非是如此,它永永远远只照着自己想照耀的地方。
水无尘心中犯愁,面上却不显露,只微微笑道:“既然雪大哥忧心,咱们正好一道探望剑尊,她的大名,我早已听说过,可惜无缘相见。”
千雪浪淡淡看了她一眼,忽道:“六十年前的缘分,六十年后仍可再续。”
水无尘知他是有意宽慰自己这错过的数十载并没什么,人世蹉跎,倏忽而已,既然人未变,心未变,那就什么都没变,她心中甚是感激,暗暗想道:“只盼那位任公子福气深厚,与雪大哥平平安安的。”
千雪浪不知她的心事,只道:“你且在这里等待,我过一阵回来。”
“好。”
千雪浪离开水无尘身旁,来到一棵大树之下,附近并无人影,连乘凉的叫花子也不见半个,他心念一动,只见着任逸绝正坐在一名昏睡的女子身边为其擦拭双手。
任逸绝模样甚是专注,甚至没有发现灵蝶扇动翅膀,千雪浪本要说话,又闭口不语,等待着他轻轻把袖子放下来,又站起身来,到窗边为一束花换水。
灵蝶悬滞于空,望见女子的面容,千雪浪心下一动,他曾在未闻锋的幻境之中见过任苍冥,尽管她此刻的面容略微有些变化,但仍能看出是剑尊任苍冥。
正当此时,任逸绝转过身来,瞧见灵蝶飞舞,不由一怔,又随即转喜,伸出手来供以灵蝶停留。
灵蝶也不再理会任苍冥,转而飞向任逸绝,就在一瞬之间,灵蝶忽被庞大剑气笼罩,连绵无尽的剑气贯穿灵蝶身躯,若非灵蝶是由灵力与神念拼凑而成,只怕此刻已化为齑粉。
然而无数的无形剑气贯穿灵蝶,仍如一只巨网,将灵蝶撕扯分离,无数灵光错位开来,任逸绝脸上骤然一变,正要上前,却被绵绵剑气荡开。
灵蝶被剑气贯穿的瞬间,千雪浪听见脑中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你是何人?”
“千雪浪。”他如此回答。
女子的声音疲惫迟缓,模模糊糊,仿佛正强撑着精神在说话,却仍是颇为威严:“神念至此,所为何事?”
千雪浪已然明白这声音来自何人,他淡淡道:“我与任逸绝相识,为要事传音。”
“任逸绝……。”任苍冥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似乎有所触动,过去片刻,才终于回应起千雪浪的话来,“是何要事?”
千雪浪道:“天魔。”
任苍冥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同意:“来吧。”
一道千里之外的剑意,追寻灵蝶而来,将一缕神识一同送回,千雪浪从容接下,剑气磅礴,然而虚弱至极,全无半分杀气。
任苍冥恐怕是在转醒之时,感应到陌生的神识而动,这才勉强自己提前醒来,她难以分辨千雪浪是敌是友,只能以此回应。
眼下神识归位,千雪浪不再需要顾虑是否会有任逸绝一时的兴起突然转入脑海之中,而这道剑意残留的轨迹,则指引着千雪浪即将前往的道路。
等到千雪浪回来的水无尘仍站在原地,她正专注地看着远方,似是在思考什么。
千雪浪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水无尘神思回转,揶揄道,“在想雪大哥迟迟不归,我是不是要做好准备,得先买上一张北疆的地图,算一算该怎么将那些匿迹销声的小村寨给翻出来。”
千雪浪慢悠悠道:“倒也可以,寻些事情给你做,总好过整日想着如何开我的玩笑。”
水无尘朗声大笑,引来路上行人侧目,均是奇怪这女子何以笑得如此豪放不羁。
看过来的人多了,水无尘才咳嗽两声止住,赶忙拉着千雪浪走到僻静之处,神色仍是十分愉快:“好吧,好吧,我现在暂且不开雪大哥的玩笑就是了,不知任公子家该如何去?”
只见千雪浪手心一道淡金色的剑光闪烁,水无尘目光微动,询问来由,千雪浪简单一说,没想到却叫水无尘思索片刻后说道:“剑尊醒来自是最好,只不过这样说来,任公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千雪浪疑惑地看着她:“嗯?”
水无尘摇摇头道:“雪大哥这份难得的体贴,如今恐怕是要换任公子虚惊一场了,咱们走吧。”
两人随即消失在原地。
剑意依然,千雪浪带着水无尘顺剑气而行,只听风声呼啸,鼓足衣袖,水无尘于云海之中茫茫而行,忽然说道:“哎哟,不好,忘记带礼物了。双手空空的上门要任公子帮忙,只怕不合礼节。”
千雪浪冷冷道:“你纵带了礼物,他不答应仍是不答应;你即便不带礼物,他要答应,仍会答应。”
“话是这么说。”水无尘轻轻一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带了任公子的心上人去见他,这怎么能说不是大礼。”
千雪浪眉毛微挑:“暂且不开我的玩笑?”
“暂且,意思就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叫雪大哥带路方才这么说的。”水无尘理所当然地回道,“如今已在路上,自就作罢了,否则要这个暂且有何用处。”
千雪浪道:“水无尘,你不怕被我丢下去吗?”
“我理应害怕,不过倒不是很怕。”水无尘道,“毕竟我劝雪大哥去见你的心上人,就算没有功劳,也应有几分苦劳吧。”
千雪浪沉默片刻,才又再开口:“你牙尖嘴利倒是远胜当年。”
“哎呀,路上若不说些趣话,那岂不是闷死了。更何况我要是不多多调侃,叫任公子误会可怎生是好。”
千雪浪精准指出言论之中的谬处:“你此刻调侃,任逸绝也听不见。”
“唔,说的也是,不过习惯成自然,要是临时抱佛脚,那未免显得拙劣。”
千雪浪没再回应,过了一会儿,水无尘又开口:“雪大哥,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
水无尘轻轻“哎”了一声,她转过头来打量着千雪浪,双眼剔透如冰,几乎算得上是尖锐,几如剑尊的剑气一般锋利,活像要剖出这具皮囊之下的精魂,看看是否有撒谎的痕迹。
在这种时候,千雪浪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水无尘本能之中嗜血的魔性在不安地涌动,这让她的多思时常令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对不起,雪大哥,有时候我常常的爱东想西想,克制不住冒犯亲近的人。你不在意,那实在很好,可也许有些人会为你在意的。”很快,水无尘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人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希望互相在意的,是不是,雪大哥。”
千雪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这是你的魔性之谈吗?”
水无尘含笑着看他:“雪大哥,这是人性。”
千雪浪本想说任逸绝并不在意这件事,可真是如此吗?
任逸绝总说他只要得到一点点就足够了,可并不完全是那样,其实还要很多很多,得不到就会生气,比九方策还要更加贪婪。任逸绝明明想要,却有许多自尊,明明要舍,却又不肯罢休,黏黏糊糊,纠缠其中,这人自己分明如此聪明,偏看不开,舍不下,又生造一段多情烦恼。
最后,千雪浪道:“他知道我,我也是知道他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35章 小小太岁
有剑意指引,一路自是畅通无阻。
千雪浪与水无尘来到一处云中浮台,只见流光成阶,剑光闪动,带领二人往上前行,走到尽头,已至高山之巅。
放眼望去,四周云烟苍茫,日光朗照,幻化七彩光芒,山风缭绕,轻云似絮,看晨曦落日是个好地方,可哪里像个住人的所在。
只见着淡金色的剑光闪动,荡去绵绵云层,远处登时生出异景来,原是一片遍地如海的繁花,四处植着数十棵参天奇树,偶有珍禽异兽自其中而过,悠然自得,也不怕人。
当中有一条留待人行的小路,以光滑卵石铺就,石头各有大小,并不规律,石色则如玉翠水晶,穿插花草之中,却相得益彰。
“难怪寄云君生性闲散,要是能住在这种神仙之境,灵秀之地,我只怕也难生什么烦恼。明明大家都住在山上,寄云君这住处却比我住得清幽逍遥许多,翠华扑面,骨秀神清,难道是因为我与策郎的烟火气实在太浓?才难得这般潇洒。”
走近此处,异香扑鼻,闻得人神清气爽,水无尘伸开一个大大的懒腰,不无羡慕地感慨道。
千雪浪淡淡道:“看似潇洒,却未必潇洒。”
“噢?怎样说。”水无尘笑道,“难得听雪大哥这般酸溜溜的说法,我倒要听个分明。”
千雪浪一路不知遭遇多少调侃,甚是平静:“你瞧此地花木成林,锦簇繁艳至极,布局又颇为精妙,为取悦自己如此精心,可见主人是个雅致之人,他的烟火气藏于锦绣之中,与你不同,因此我说看似潇洒,却未必潇洒。”
“原来是这个意思。”水无尘抿嘴一笑,“这倒是叫我好奇啦,不知道雪大哥平日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我想必定返璞归真,大道至简,是不是?”
千雪浪目不斜视:“不错,不过还有光秃秃的一片雪景供人欣赏。”
水无尘乐不可支,两人边说边走,眼下剑光已消散无踪,只好自己前进,却见这山巅花景似是无穷无尽,走了一条还有一条,自这处花丛入,又到那处花丛出。
又走片刻,曲径辗转,听见泉石叮咚,流水潺潺,两人眼前骤然开阔,只见眼前林木尽去,只留下软绵绵的草地来,翠浓如毯,叫日光一晒,催人入眠。
这条翠毯上正躺着个白嫩嫩的娃娃,不过四五岁光景,穿着一件红肚兜,藕节般的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跷着一只腿,嘴巴砸吧,口水横流,身边还有个小小的花篮,放着两支裁剪下来的千叶牡丹。
水无尘暗暗思索:“闲客前来,却无人迎接,只怕我们还没入前门,正好问个路。”
她心中想定,正要开口询问小仙童,忽瞧见那娃娃眉毛一动,眼睛咕噜噜地在眼皮下转动,神色渐露顽皮之态,知他已经醒转,不由得揶揄心起,嘴上顿时换了一套说辞,侧过头去,对着千雪浪道:“雪大哥,你说这娃娃是人参精呢,还是灵芝精呢,我瞧他倒是有点儿像藕精,竹笋精听起来倒也很香。”
千雪浪听得微微皱眉:“很香?你是要下锅吗?”
二人话音才落,那娃娃噘起嘴来,肉鼓鼓的脸上显得有点不服气,小脚丫不安分地动弹起来。
“谁叫他生得这般可爱,实在叫我有些牙痒痒。”水无尘故意道,“再说,他这般胖乎乎的,我轻轻咬他一口,他怎么知道,等我尝到味道,好吃就连下锅也免了。”
那娃娃猛然跳起来,将花篮一提,别在身上,大叫一声:“不好吃!我一点儿也不好吃!”
“哎哟。”水无尘故作讶异,“你醒啦。”
那娃娃雪藕般的两只胳膊抱在一起,花篮倒像个小包袱似得裹在背后,那两枝牡丹挤在他的脑袋上,显得煞是可爱好笑。
他有点生气:“我再不醒来,你们都要把我下锅了!我且说好,你们要是真想吃我,我只能打你们了,我不爱打人,游萍生跟任逸绝也说打人不好。”
“对不起啦,我只是见小仙君可爱,开个玩笑。”水无尘走上前去,轻轻福了福身,“还请小仙君莫恼。”
那娃娃故作洒脱地挥挥手:“没什么,我清源圣心妙道荡魔小太岁怎么会跟你计较这等小事,游萍生说了,做人要豁达,豁达!”
太岁在凡间俗称肉灵芝,附石而生,柔软至极,水无尘心道:“原来他是太岁成形,怪不得生得这般胖乎乎的。”
水无尘忍俊不禁,正要说话,却听千雪浪突然问道:“任逸绝在何处?”
“吓!”
小太岁被吓得提起一脚防身,看模样像是想起身飞腾,却没反应过来,方才水无尘前来致歉稍有些距离,又微微屈膝说话,交流起来并不艰难。可千雪浪却甚是高大,对小太岁来讲,犹如仰望一座高山,不由得结结巴巴起来:“你……你……”
灵物生有天性,小太岁自也不例外,与凡人只听声音言语不同,他这般生于天地间的灵物还能敏锐感知到来者身上的情绪。
这紫衣女人虽口中念叨不休,但小太岁感知得到她心生喜爱,倒不紧张,可眼前这个白衣男人却是无情无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小太岁简直毛骨悚然,当即战战兢兢地退后两步道:“你……你别过来,任逸绝这两天脾气不好,你要是想见他,非但你要挨揍,我也要讨一顿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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