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尘笑得十分放肆。
第137章 不是自负
小太岁虽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要任逸绝欠他人情,但见着任逸绝着实像变了个人后,却不敢说什么要求了,只瞧着这个陌生至极的任逸绝,含着手指摸不着头脑。
任逸绝则欢喜至极,一路牵着千雪浪的手,握得紧紧的,不肯放开,引着他们来到一处宫苑之前。
山峦泼黛,天光挼蓝,相衬着金碧飞阁,巍峨琼楼,半掩在缥缈的白云之中,似真似幻,即便走到眼前,仍如海市蜃楼一般难有实感。
众人一同入内,只见里头清净至极,树上连鸟雀也没有一只,不似底下绿草成茵,走兽成群那般生机勃勃。
水无尘方才明白之前的海市蜃楼之感从何而来,此地寂静无声,犹如一张浓妆艳抹的画卷,美而无音,身处其间,犹如与常世错位,难免会感觉异常。
走过长廊,忽听乐声而起,灌入众人耳中,音色甚是清越广阔,绝非寻常乐器所发。
水无尘于音律颇有研究,顿生好奇之心,询问道:“咦,是何人在奏乐吗?如此乐声,真是奇特,我竟然从未听过——”
她话音刚落,只听小太岁活像只偷腥的猫儿,捂嘴噗嗤笑出声来。
“水夫人好耳力。”任逸绝道,“这确实是一样乐器,却也并非只是一样乐器。”
水无尘立刻领会过来:“看来此地主人做了一处天音之所。”
音律自古以来就有沟通天地的能力,被雨水滴落的空杯,被清风吹动的铃铛,被木头撞击的金钟,这些看似与乐器无关的物件,皆可成为乐曲之中的一部分,成了一种全新的乐器。
更有人为寻求不同的效果,不局限于小物,而在建筑上大动手脚,将屋舍也改作一件无形的乐器。
大乐与天地共和,水无尘甚是心痒难耐,问道:“任公子,不知能否叫我一见?”
“这有何不可。”任逸绝哑然失笑,“那处本是我幼时练剑之所,如今既有声音,想必是师父正在舞剑,咱们正好拜会,顺道向师父一讨图纸,那机关术法的玄妙之处尽在图纸上,水夫人若只看其一,只怕还难解惑。”
千雪浪忽问:“幼时练剑,你师父是为你特意修建此地吗?”
“这倒不是。”任逸绝莞尔一笑,“师父对我虽是溺爱,但也不至于造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鸣剑池建来已久,当年我还是软磨硬泡才得师父允准,能够入内练剑。多年下来,我虽知道鸣剑池如何发声,但对它的由来,却是一无所知。”
千雪浪这倒真有些惊讶了:“你好奇心这般重,竟然没问个来龙去脉?”
“玉人啊玉人,你心中到底将我瞧成什么模样。”任逸绝很是无奈,摇摇头道,“师父所学极杂,不胜枚举,倘若我事事都要问个清楚,样样明白来由,只怕到现在肚子里装的就不是学问,而是故事了。”
小太岁一路闹腾,进到这里头却甚是乖巧,调皮本性纵然还在,常常在众人说话间偷偷笑话,可大概是畏惧任逸绝,没怎么插嘴。
这一路走来,不见什么童子,也没有什么近侍,静悄悄的全无安排,难怪这住处华美精巧异常,却又空荡荡的毫无人气。
任逸绝引了一路,步过玉阶,登上瑶台,众人只见尽处站着一名男子。
“奇怪。”任逸绝微微蹙眉,“师父怎在外边?”
原来这男子是游萍生,水无尘心中也暗暗想道:“这鸣剑池连任公子都要软磨硬泡才能入内,如今乐声仍在,这入内起音之人若非是寄云君的爱侣,想来就是那位剑尊了。”
游萍生瞧得入神,连他们几人到来也未曾察觉,或是不愿理会,倒是鸣剑池之中的乐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萍生,是逸儿带着他的朋友来了吗?”
游萍生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安静地回道:“嗯,是逸儿。”
任逸绝的神色略变,向前奔了几步,强行忍耐下激动之情,衣袖都在微微颤动:“师父,母亲已大好了吗?”
“那要看你如何心中如何算好了。”任苍冥道,“若你只是要我自己吃饭穿衣练剑,那确实大好;若是要我去抗击天魔,只怕还不成。”
还没再等任逸绝多说什么,只听任苍冥又道:“都进来吧。”
众人一道入内,只见任苍冥正在附近休憩的小亭之中饮茶,一把剑正搁在腿边,而这鸣剑池倒没什么奇怪,不过是个中间陷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所在。唯一称得上奇怪的,不过是两侧各有一排高低不同的白玉柱,模样似巨大的排箫一般。
水无尘环顾四处,发现此地虽叫做鸣剑池,但并不见半分水汽,那音色如何起,如何止,全无头绪。
小太岁天性敏锐,起初被气氛惊得不敢说话,此刻众人情绪归于平缓,他不明所以,只是隐约觉得此刻能够撒欢,于是急忙奔过去嚷嚷道:“游萍生!任逸绝他欺负我!”
他刚踩上地面,忽然“咦”了一声,只听得一个浑厚至极的单音微微震荡,自足下发出。
小太岁觉着好玩,一时忘了如何跟游萍生诉苦抱怨,乱跑乱跳起来,发现石板不同外边,隐有纹路,这些石板绘成花瓣模样,分落各处,每一瓣儿都是一个音。
被小太岁发现这一规律,花瓣顿时遭灾,被他一双小脚踩来踩去,那音色顷刻间混乱无比,倒成刺耳魔音。
水无尘则是眼睛一亮,跟上踩了两步,隐隐感觉到足下有水波牵引,忽然抚掌大笑:“原来如此!寄云君果然好机巧。”
她才走过几块石板,已明白此处的分布,只将长裙微提,脚步轻跃,方才众人所听见的旋律再启,然而伴随着小太岁的胡乱蹦跳,水无尘或进或退,为其和音,却又演奏成一首截然不同的新曲。
小太岁玩心大起,鼓掌道:“这些小花会唱歌!好玩!好玩!”
千雪浪若有所思,与任逸绝一道入内,又添两道新音,水无尘略一思索,旋身飞步,竟也压拍和弦。
走至半路,任逸绝将小太岁突然提起,两人皆走至无花石板上,三人同时消去音律,水无尘撤步回身,弦音再变。
游萍生瞧着她,微微有些吃惊,任苍冥夸赞道:“姑娘,你好本事,这机关是萍生为和我的剑法所造,你竟才见一次就听明白了。”
水无尘欢喜道:“这机关做得精致简易,不难明白,倒不是我好本事,而是制作机关之人甚是有心。”
任苍冥点点头道:“是,萍生是很有心。”
她说来神色平淡,宛如一件天经地义之事。
游萍生似有些害臊,轻咳了一声道:“师妹……”可要任苍冥如何,他到底没有说下去,只是缓声道,“各位请坐。”
众人围绕桌子坐下,小太岁手中被塞了个果子,一时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到处偷瞧,他今天实在看到太多陌生的面孔,不管是外头的,还是里头的。
任苍冥的模样还甚是虚弱,身上披着一件外衣,一只手正抚摸着靠在腿边的长剑,她微微弓下身,难以分辨是因伤病的折磨而蜷缩,还是因她蓄势待发。
任逸绝仍不住地看着母亲,神思飘荡,正因什么都想说出来,方才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千雪浪开口:“你果然醒了。”
他这话一说,不光是任逸绝,就连游萍生都不由一怔。
任苍冥仔细打量千雪浪片刻:“我已从萍生那里听过你的事,多谢你为我寻来浮蝶蜕。之前神识相会,我并无伤人恶意,还望海涵。”
任逸绝想要张口,却被师父示意,因此没有说话。
“没什么。”千雪浪顿了顿,淡淡道,“不过剑尊未免托大,倘若我真有恶意,只怕你神识反要遭受重创。”
任苍冥眉头一挑:“阁下竟敢如此自负?”
“实话,也算自负吗?”
气氛倏然剑拔弩张起来,却无人敢说什么,只不住打量着任苍冥与千雪浪二人,全然不明白两人之间这番对谈的来由。
任逸绝虽知灵蝶为剑气所消,但却不知道他们二人交谈的细节,心中陡生疑虑。
任苍冥眼中渐染笑意,她的手缓慢地抚摸过配剑,打量着千雪浪的目光十分柔和:“实话确实称不上自负,可是分神错念,留于他人,额外负载一段冗长的神思,难道不是自负?”
“还是说,不是自负,却是痴念。”
千雪浪忽然闭口不言,任苍冥见他不语,却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般,极为愉快地微笑起来,脸上的疲色也愈发浓郁起来。
抢在任逸绝之前,游萍生揽住了几乎倒下的任苍冥。
任逸绝立刻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母亲!”
水无尘也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倒是千雪浪十分平静,他感觉到任苍冥的情况并无恶化,应只是久病难愈,甚是虚弱的缘故。
果不其然,任苍冥轻轻摸了摸任逸绝的脸,目光之中流露爱怜之意,缓声道:“不必忧心,不过是我醒来不久,又贪心练剑,休息一会儿就好。至于二位贵客,若有什么要事,且等明日吧。”
说到此处,任苍冥又顿了顿,看向水无尘道:“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水无尘。”
“噢,水姑娘。”任苍冥道,“我于音律不甚明了,难与萍生相投,他在此道上颇为寂寞,我瞧你聪明至极,于乐理机关极有感悟,若有闲暇,不妨与他一谈。”
水无尘笑道:“那实在荣幸至极,只怕寄云君嫌我问东问西。”
游萍生没料到任苍冥竟会这般说,看上去几乎有些怔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般,对水无尘笑道:“我久未沾染这些,恐怕都是些旧理,倒是姑娘不要嫌我才好。”
任苍冥听他们说完,这才低声道:“萍生,我们走吧。”
游萍生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让任逸绝代为招待二人后,这才带着疲惫的任苍冥渐渐远去。
任逸绝远远看着二人的背影,虽知师父与母亲乃是同门,但仍感到两人之间似乎太过于亲密无间了些。
第138章 一缕情意
游萍生与任苍冥一走,这儿虽只剩下小太岁一个孩子,但却显出一番没大人做主的模样。
水无尘将二人来意简要说明一番,任逸绝听得甚是认真,小太岁则一知半解,只迷迷糊糊地对了对指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放任逸绝的血让他帮忙吗?那可不行,游萍生要生气的。”
他故意装作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唬三人:“你们别看游萍生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他生气起来,是很吓人的。”
这话说得童趣,可并非没有道理。
纵然任逸绝自己心甘情愿,仍少不了要问过游萍生与任苍冥的想法。
游萍生倒还好说,可任苍冥呢?当年夙无痕害她至此,时到今日,她是否愿意爱子再与那个人扯上关系?
尽管任苍冥再如何不愿,这件事始终要做,可问了再做与不问就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如今任苍冥才刚刚醒转,身体甚是不适,这件事少不得要暂拖几日,三人心中均有主意,水无尘就顺着小太岁的玩笑说了下去:“他真这么凶吗?那我可不敢向他请教了。”
小太岁顿时扭捏起来:“那……那不是,你别害怕,只要你不打任逸绝的主意,游萍生就不会生气的。他脾气一直都很好的,不是真的那么吓人。”
水无尘微微一笑,又望向鸣剑池,沉吟道:“石板之下果真是一方水池,这些花瓣纹理之间略有缝隙,可引动微弱风力,不过究竟如何制成,又何以调整,想必底下另有设计。这些玉柱却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嗯,如此精心设计,竟然只是为和剑尊的剑法所造,寄云君当真是个奇人。”
任逸绝虽知水无尘所言并无他意,但仍不自觉的神色一僵,方才母亲所言,在场众人均听得一清二楚,他自也不例外。
这究竟是同门少年时的一时玩闹,还是别有深意,任逸绝不敢多想。
千雪浪道:“我不知道你竟然对这些机关有兴趣。”
“我对机关没有兴趣,是对音律感兴趣。”水无尘微微笑道,“寄云君有如此造诣,实在叫人钦佩,只盼日后探讨乐理,莫叫他看出我本事微末才好。”
千雪浪道:“你过谦了。”
水无尘笑了笑。
正事已说罢,任逸绝唤来绿萝,让她带着水无尘前去客房,小太岁蹦蹦跳跳,特意在前方带路。
转眼之间,只剩下两人漫步在长廊之上,千雪浪没有问他的客房在何处,任逸绝自然也没有提,两人这么静静走着,这条长廊仿佛也无穷无尽一般,能一直由着两人走到天的尽头。
过好一会儿,任逸绝终于停步,拉着千雪浪坐在红栏之上,树影摇晃,就着一地流水般的明月,宛如水底的游鱼。
冷月之下,云雾浮动,被照得灿若雪光的长发如烟般氤氲在千雪浪的身旁,露出他淡漠的脸,眉宇间的一丝锋锐不知何时已消去,他坐在此处,如同任逸绝心内塑出的一抹幻影。
任逸绝有意玩笑轻松气氛:“我本来以为玉人是有些想我了才来看我,原来是为了正事。”
千雪浪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也有想你。”
任逸绝这下是真的听得心脏几乎停跳,不自觉挺起背来,仔细地瞧着千雪浪的脸,千雪浪并没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倒让任逸绝落荒而逃,忙不择地转开脸去,随意挑个方向乱看,只觉得耳朵里鼓噪的皆是自己停跳过后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是……是吗?”他听见自己笨拙地说,“玉人也有想我。”
搁在之前,千雪浪想必已懒得回应,然而这一次,他又回应了一声。
任逸绝实在抵抗不住,急急忙忙转变话题:“玉人与母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灵蝶之中,我当时见你与你母亲在一起,就没有说话。” 千雪浪道,“剑尊即将苏醒,感应到我神念在侧,心生警惕,以剑气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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