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院长在,褚归很快替贺岱岳办好了出院手续,营长替他预缴的一个月住院费退还到了贺岱岳手上。这笔钱贺岱岳不会收,等他腿方便了,他会自己去邮政局给营长汇过去。
老爷子靠坐在病床上,见贺岱岳像在部队里打理内务一般把床和床头柜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按下失落,故作
欣慰:“出院好啊,
回去好好过日子,
你人年轻,不管在哪都能有作为。”
贺岱岳同样送了老爷子早日康复的话,老爷子摆摆手,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无非是数着日子过罢了。他这一辈子经历过清朝灭亡,侥幸在大战乱里存活,晚年更算得上美满,做人呐,要懂得知足。
这时一位护士抱着个大纸箱艰难挪动到病房:“贺岱岳在吗?楼上首长让我把这个袋子给你。”
褚归替贺岱岳接过袋子,满满当当的瓜果、营养品映入眼帘,首长人脉宽广,他住院期间有不少人提着礼品前来探望,首长仅收了其中一小部分,剩下让他们怎么拿来的怎么拿走。
知道当面送贺岱岳肯定会拒绝,首长于是来了这么一出。此刻首长的车估计快开出京市了,贺岱岳只有无奈收下。
出院是办好了,如何把贺岱岳弄回去困扰住了褚归,关键是贺岱岳那一大捆行李,褚归无法同时兼顾,思来想去,他决定上外面叫个板儿爷。
“贵重物品你揣身上,别放行李里面。”褚归交代贺岱岳把行李重新整理一下,虽说行有行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遇到个手脚不干净的呢,被偷了多麻烦。
贺岱岳当着褚归的面打开了行李,为了不让战友们察觉,他原计划是看完首长的第二天就买票回老家,因此提前打包好了行囊,然而眼前的行囊里,分明有一大包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零散的钱、各式各样的票、一支笔、几个罐头、皮带、信……或普通或贵重,但承载的心意却是一样的,它们包含了昔日战友对贺岱岳无声的祝愿。
祝愿他前路顺遂,健康平安。
手上的包裹仿若千金,褚归打开竹箱:“放我箱子里吧。”
接着一层层翻到最中间,贺岱岳取出一件藏青色的褂子,褂子叠成了方块状,而被褂子包裹的,便是贺岱岳的所有存款了。
贺岱岳将青布褂子垒到了褚归的白衬衫上,两人的衣服挨在一块,透出别样的亲密,褚归轻轻扬了扬嘴角:“没别的了吗?”
“没了。”贺岱岳收回手,褚归扣上箱子,安慰地按住他的手臂。
贺岱岳六年前参军,随身仅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路上吃的干粮,他母亲在衣服内侧缝了口袋,把家里的十块七毛三分钱和找人换的全国通用粮票悉数塞了进去,贺岱岳走前悄悄取出来放到了床脚下的地坑里——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在里面。
直到上了火车,贺岱岳方趴在母亲的耳朵边小声告诉了她。
穿着统一发放的军服,贺岱岳靠干粮和火车上免费的热水坚持到了部队,十六岁的少年肩膀尚且青涩,但在信念的加持下足以撑起一个家。
新的环境新奇而有趣,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士兵们迅速打成了一片,他们白天喊着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口号咬牙坚持训练,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偷偷用被角擦去思念的泪水。
贺岱岳是从不承认他哭过的,他才没哭,顶多是沙子迷了眼。!
第23章
褚归没跟板儿爷打过交道,贸然找个陌生的怕受骗,遂去门诊部请了周姐帮忙,她是京市医院的老员工了,在这片揽客的板儿爷她大半能喊出名字。
周姐利落地帮褚归找了个靠谱的,四十来岁,三轮车蹬得贼快,京市大大小小的胡同他跑得溜熟。
跟板儿爷谈妥价钱,两人合力把行李放到了三轮车上:“您到了说褚归叫人送的,自会有人给您结车钱。”
“好嘞。”确认行李放稳了,板儿爷弓着身体猛踩踏板,果然蹬得贼快。
褚归扶着贺岱岳到路口等电车,别看板儿爷靠人力,他从胡同里抄近路,电车兜兜转转,很大概率能赶在褚归他们前面。
京市地势平坦,贺岱岳那几十斤重的行李对板儿爷而言跟玩儿似的,褚归出钱大方,他越发有动力,只用了一个小时出头便把东西送到了回春堂门口。
他支着腿拨动车铃,丁零当啷的清脆响声唤出了接引病人的员工,听闻是褚归让送的,员工不敢做主,回头唤了声姜师兄。
车上的行囊明显跟褚归沾不上边,在姜自明疑惑的目光中,板儿爷拿出了褚归写的字条,认出褚归的字迹,姜自明按上面所写的价格付了钱,招呼员工把行囊抬到了后院。
充满部队气息的行囊惹得安书兰打量了几眼,她心思活,很快联想到了行囊的来源,莫非是褚归救的那个断腿病人?
姜自明前天替褚归带了口信,说他今日结束借调,安书兰特意上市场买了斤排骨,用来给褚归做花生排骨汤。
行囊到了,说明人应该也没多远了。炉子是安书兰掏钱买的,搁在后院,跟集体的财产分开,锅里的汤噗呲噗呲冒气,安书兰把炉子的风门关了三分之二,用小火慢慢煨着。
又过了一个小时,安书兰把泡好的花生加入排骨汤里,外面终于传来了她期盼的动静。
为了不让人碰到贺岱岳的伤腿,褚归用身体与座椅形成了一个安全的空间。他与贺岱岳看着窗外,每经过一处地方,褚归便为贺岱岳介绍一番,并以“有空带你来玩”结尾。
贺岱岳默默在心里计数,褚归共讲了十六处,全玩下来估计至少得三四天。
“到了。”褚归手掌被硌出深深的红印,他用力扶着贺岱岳站起,售票员喊着“麻烦大家让一让”在前面帮他们开路。
顺利下车,褚归谢过热情的售票员和乘客,小心扶着贺岱岳走回医馆,他全程绷紧了神经,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仿佛手里扶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尊易碎的泥菩萨。
见到回春堂的牌匾,贺岱岳听见褚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师弟。”姜自明下台阶把褚归的竹箱接了过去,“这位是?”
“我朋友,贺岱岳。”褚归给两人做了介绍,“我二师兄,姜自明。二师兄,我叫板儿爷送的东西你们收到了吧?”
贺岱岳的腿一句话说不完,褚归准备将人安置好了再细讲。
“收到了,在后
院。”姜自明把贺岱岳从头看到尾,
他小师弟啥时候多了位这么要好的朋友?
姜自明深知褚归真正的性格远没有他表面上那般温和易接近,
他看似对谁都好,但能被他以朋友相称的还真没几个。
触及到贺岱岳的右腿,姜自明挑了挑眉,他倒要看看褚归会把人安排在哪。
前院收容病人的房间空着,褚归问也不问地把贺岱岳带到后院,他目的是接人回来照顾,而非让回春堂多一位伤患。
褚归将贺岱岳暂时交给了安书兰,请她收拾间空房出来,随后急匆匆找褚正清“坦白从宽”去了。
对于孙子亲口承认的朋友,安书兰爱屋及乌,招呼贺岱岳把医馆当自己家:“可怜孩子,腿伤了多久了,疼不疼?”
“谢谢安奶奶,不疼了。”安书兰关怀的语气仿佛贺岱岳是他亲孙子般,令贺岱岳有些受宠若惊,一声安奶奶叫得格外真切。
“好孩子,不疼了就好,正好当归隔壁房间空着,我给你收拾收拾,枕头凉席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你尽管住,把伤养好才是要紧。”安书兰给贺岱岳抓了把干枣让他拿着吃,补补气血。
褚正清在前院坐诊,六十六岁的他本该退休享清福,但他闲不住,再者医生越老医术越精,下至病人上至卫生部的领导,皆巴不得他能做久一点。
“一副药最多熬三次,熬完的药渣别扔,晒干了捣成粉用毛巾热敷到肚脐下三分。孩子的事莫急,把身体调养妥当了,孩子自然会来的。”
褚正清有单独的问诊室,褚归候在外面,耐心等他送走求子心切的年轻夫妻,方掀了帘子进去:“爷爷,我回来了。”
“嗯,首长走了?”褚正清用帕子擦了擦手,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走了。”一杯见底,褚归提着茶壶倒满,“首长让我代他向您道谢。”
在褚归取出蜱虫之前,褚正清两次救首长于危急,这声谢他当得起。比首长地位更高的人褚正清也救过不下一手之数,他淡然地点点头:“你做了手术的那位病人如何了?是跟首长一起转回军区医院了吗?”
“没有,他退伍了。”褚归飞快抬眼看了看褚正清的面色,“他腿尚未痊愈,我找院长给他办了出院,把他带回医馆了。他是我的病人,我必须负责到底。”
“病人你送到后院干什么?”褚正清垂眼,褚归的右手握紧成拳,是他心虚的表现,打小如此,二十年来从未改变。
“他是病人,更是我朋友。”褚归在肚子里组织好语言,他可不敢说什么贺岱岳跟普通病人不一样的话,在褚正清的规矩里,病人无论亲疏远近地位高低,医者均要一视同仁。
“既是朋友,便让他安心住下吧。”褚正清平日里虽对褚归十分严厉,但说到底他终究是褚归的亲爷爷,他跟安书兰能陪褚归长大,却不能陪褚归到老,褚归能多几个朋友是好事。
从部队出来、在医院见义勇为,凭这两点,褚正清判断贺岱岳的人品应该不会差。退一万步讲,哪怕贺岱岳是个坏人
那也是褚归自己的选择,
人活在世,哪有不经历挫折的。
褚归握拳的右手松开:“谢谢爷爷!”
褚正清将一切纳入眼底,见褚归孩子气地越过门槛,他低头撇去茶沫,脸上的褶子弧度上扬,孙子沏的茶是要比普通茶水香一些。
褚归欢快地穿过连廊,行走的风把门口炉子上排骨花生汤的香气带入大堂,贺岱岳腮帮子鼓鼓囊囊,褚归好奇盯住:“你在吃什么?”
“你奶奶给的红枣。”贺岱岳摊开手掌,大红枣饱满油亮,他吃了几颗品相一般的,把最好的留着跟褚归分享。
红枣个头赛鸡蛋,是回春堂入药用的药栆数倍大,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这样好的。褚归从贺岱岳手上拿了一颗,门牙咬下去,口感紧密中带着软糯,蜜糖般的甜味在舌尖绽开,混着浓郁的红枣香气。细长的枣核咯到牙齿,褚归用舌头抵着栆在嘴里转了一圈,吐出不带丁点枣肉的干净枣核。
“我奶奶说让你住哪间房了吗?”褚归在贺岱岳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连轴转了一周,褚正清做主把他上周的休息日挪到了今天。
脱离工作状态的褚归仿佛换了个芯子,从人人尊敬的褚医生变成了被爷奶和师兄们照顾的当归,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儿。
“说了,安奶奶让我住你隔壁。”贺岱岳手掌依旧摊着,褚归挨了椅子,浑身透着股懒洋洋的劲,语调拖长,脸上写满了“我不想动”四个大字。
贺岱岳莫名心痒痒,他鬼使神差地捡起一颗枣递向褚归的嘴角,圆鼓鼓的栆肚把褚归饱满的下唇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好软。
褚归惊讶抬眼,他张了张嘴,栆顺着贺岱岳手上的力道喂了进去,粗粝的指腹蹭过唇峰,贺岱岳慌忙移开。
真的好软!!
第24章
“房间收拾好了。”安书兰的到来打破了满室的暧昧,瞧见褚归吃枣的动作,她点点褚归的额头,“馋嘴。”
褚归眨眨眼,他哪馋了,明明是贺岱岳非要喂给他的。等等,贺岱岳刚才好想说奶奶把房间安排在了他隔壁?
被贺岱岳喂栆动作打断的思绪重新连上线,褚归抱住安书兰的胳膊:“谢谢奶奶。”
安书兰轻轻拍了下褚归的后背,示意他有外人在,注意形象。褚归领会了安书兰的意思,他没撒手,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丢脸的。
“别犯懒,把小贺的东西搬屋里去。”安书兰递给贺岱岳一个见笑的眼神,“小贺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啥缺的。”
褚归双手使劲拎起贺岱岳的行李,他额头绷出一股青筋,贺岱岳试图帮忙,被褚归倔强地躲开。他一个成年人,搬几十斤的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首长给的瓜果营养品,贺岱岳则留在了大堂,作为他上门做客的随礼。
褚归隔壁的房间长期空着,安书兰收拾完顺便将门窗敞开了透气。房间里的装饰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柜,床上的枕头铺好了枕巾,凉席上是折叠的薄毯,安书兰贴心地在桌上放了两条新毛巾,以及喝水用的杯子。
贺岱岳身上仍穿着早上送别时的军装,好看是好看,但明显不够舒服,褚归放下行李拍了拍手:“你衣服有宽松些的吗?”
“没。”贺岱岳的衣服全是部队发的,结实耐穿唯独跟褚归要求的宽松沾不上边。
褚归默默比了比他跟贺岱岳在身形上的差距,得,他的衣服贺岱岳是铁定穿不上的,他二师兄的倒是有可能。
“衣服你继续穿着,裤子我去找我二师兄先借一条。”褚归把贺岱岳安排得明明白白,“给我坐好了别动,我马上回来。”
怕贺岱岳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褚归端了根凳子把贺岱岳的右腿架上去,另外把拐杖放到了贺岱岳够不着的地方,确认万无一失后才去了前院。
贺岱岳全程听话地任由褚归摆弄,他指腹仍残留着褚归嘴唇柔软的触感,那是跟耳垂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耳垂是凉的,嘴唇是热的。
加速的心跳令贺岱岳难以自持,昨夜的梦境乘虚而入,险些让他当场出洋相。
想到昨夜的梦,贺岱岳猛然发现,他洗的裤衩忘收了……
算了,一条裤衩而已,贺岱岳可做不出为了条裤衩大老远再来回跑一趟京市医院的事。
姜自明在医馆备有换洗的衣服,听褚归要借裤子,他直接让褚归上他屋里拿。
五分钟后,褚归把姜自明的裤子递给了贺岱岳让他换上:“需要我搭把手吗?”
“需要。”贺岱岳并非故意戏弄褚归,他是真的需要帮忙,身上的长裤裤腿太窄,他把右腿的裤缝拆到了膝盖处,套是套上去了,往下脱却没那么容易,得麻烦褚归帮他撑着缝拽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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