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远离都市,没有一丝人声,天地间寒风呼啸,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人。
陆炘城不知道那年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时,自己的身前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和他年龄相差不大但很瘦弱的少年,黑色短发,奇异的紫罗兰色瞳孔。在冬日也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衣,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双手双脚冻得发紫。尽管如此,少年却像感受不到寒冷一样,歪着头,用一种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而那天,也是他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第32章
*
陆炘城垂下眸子, 难得陷入无言。
如无机物般冰冷无情的视线落下,然而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毫不畏惧,少年抬着头, 无辜地望着他。
视线再往下移, 跪坐在雪地上,仅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正用白净如藕节的胳膊抱着他的小腿。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少年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搂紧胳膊,朝着他眨了眨眸子, 笑嘻嘻地道:“所以可以带我走吗, 我保证听话!”
陆炘城:“……”
搁着布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抱着他的胳膊传来源源不断、刺骨的冰凉,像是炽热的阳光都无法温暖。
下意识皱了下眉,无形的精神力弥漫,悄然将风雪阻挡在外。
S级的精神力, 已经几乎可以化为实质。更何况他比S级还要强上许多的精神力, 虽说无法完全隔绝温度,但肯定比光着胳膊坐在雪地里要好上许多。
不过他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冷淡呀!”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少年无奈叹气。
几秒后少年低下头:“刚刚都跟你说了嘛,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都不在了。”说着说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 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苍白的脸上神色也黯淡了许多,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
鹅毛大雪落在少年黑色的发丝上, 冻僵的手微微曲起收紧。
在沉默中,终于, 少年松开了手,哈哈一笑,掩去了脸上的失落和不安:“如果、如果您实在不愿...抱歉,我、我现在就走。”
或许是一时的心软,或许是对自己在队友一事上无能为力的一种补偿。
在漫天飞雪中,陆炘城撑着黑伞的手顿了顿,终是移到了少年的头上。
他捡回来了一只“小猫”。
*
绕开繁荣喧闹的街道,穿过帝都中央公园。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老人笔直端正地站着,守候在他家门口
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老人十分无奈地捏捏鼻梁:“……陛下对您的失约,非常不满。”
陆炘城只是冷淡“嗯。”了声,并不在意。他回头看了眼跟着自己一路好奇往外望的少年,片刻,才出声:“家里应该还有客房,给他安排一间。”
老人似是有些惊讶,随即皱了皱眉,抬眸观察着躲在他背后的少年,谨慎提醒:“陆先生,您身份特殊,或许应该调察清楚再安排。”
陆炘城第一时间没有回话。他看着少年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摸摸走到院子,还转身无声地招呼着要他进去。
其实老人说的没错,他敛下眸子,掩去眼底的冰凉,淡声道:“无妨,让他留下。”
那时的他想的是,如果少年有其他目的,在自己身边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错得最严重的,就是他。
黑白色调的别墅,几乎没有其他色彩,就连装饰物也只有少数几个。几百平方米的别墅只有自己一人居住,偶尔,负责照顾的他的客老和仆人会在白日过来。
空旷,冷清,萧瑟。
但在进入别墅后,少年却满眼新奇,像只好奇小猫,摸摸这个看看哪个,就好像普通寻常的一切都不曾见过似的。
最后,少年停在玻璃茶几前,先是戳了戳摆放在上面的奶油蛋糕,又弯腰凑到蛋糕旁边,鼻尖嗅了嗅。
顿时,少年猛地回过头,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辉,里面有多种情绪涌现,眉眼间含着的惊喜和笑好似一汪春水,能够融化冰雪:“哥哥,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视线在少年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不过是普通的蛋糕,却这么大的反应。
在科技迅速发展的今天,真的会有连蛋糕都未曾见过的人?
他本没打算回话,但在少年热切的视线下,沉默半响,最后嘴唇微动:“...蛋糕。”
“那我可以吃吗?”
“想吃就吃。”
得到他的允许,少年嘻嘻一笑,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下一刻,脸上刹那间的喜悦和幸福仿佛连房间冷清的气息都冲淡了许多。
很快,少年回过神,有些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嘴巴,但还是捧着蛋糕小跑到他身前,献宝似的递了过来:“哥哥,你也尝尝?”
他和少年对视许久,想要从少年的眼里找到伪装的痕迹,但那紫罗兰色的眼里只有一片纯粹,纯粹到仿佛一切污秽都无法隐藏。
他下意识避开了那目光。自然也没有接下蛋糕,只是让少年自己吃。
但少年却不放过他,在满意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时,乘胜追击,“哥哥,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陆炘城:“……”
“彭”地一声,客厅的门被用力关上,只留下一道冷漠的“不可能”在客厅回荡。
少年就这么住下了。
即便陆炘城不承认,也不得不说,在多出一个人后,冷清的别墅终于多出了一丝人气。
白日的时候,他一出卧室,少年马上就会粘过来。
“哥哥,你才醒吗?我昨天晚上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快夸我!”
陆炘城:“......”
他走到客厅,原本被佣人打扫干净整洁的房间一片狼藉,挂在墙上的壁画摇摇欲坠,在两个人的视野中慌了几下,“啪”地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两人:“......”
“额。”少年心虚地舔了舔嘴巴,迅速转移话题:“对了哥哥,你要吃饭吗?我早上还去做了早饭欸,我以前都没见过厨房!”
他走到厨房,原本雪白的墙壁此时被熏成了焦黑。乱七八糟的碎菜散落一地,面包机吐出两片一半焦黑一半雪白的面包,平底锅上面,热油滋滋作响,煎着已经糊到看不出是什么的菜,一边的锅里煮着还在游动的鱼。
陆炘城:“......”
对于突然冒出要他带自己回家的少年,还有莫名其妙极其粘着他的性格,他当然抱有戒心,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少年的出现是不是特意来整蛊他的。
他依旧抱着警惕,但不得不说,少年的到来,也让这栋冷清的别墅多了一丝人气。
*
一月的年底事务繁忙,连续几日没有回家,在最后的报告完成后,他忽然意识到今天的办公室有些冷清。
不对,或者说在很久以前,办公室都是这样。那为何今天会觉得格外冷清?
是了,耳边少了一些聒噪的声音。
办公桌前,陆炘城终于想起了家里还有一个人。
天空早早暗了下去,屋外又有雪花飘落。房间内暖色的台灯下,指腹传来钢笔笔身冰凉的温度,他犹豫片刻,披上衣服,返回别墅。
今日又下了雪,路灯下,鹅毛大雪在空中纷飞。
还未走进,就看见夜色里瘦弱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毛衣,闭眼蜷缩在别墅门前,脸色苍白,身上已经覆盖了层雪。
就像一具……尸体。
心脏在那刻收紧,走路的速度下意识加快。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时,少年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掀起,还有些朦胧的眸子在看见他的瞬间绽放出光芒。
身上积雪簌簌落下,少年弯起眉毛,猛地扑进他的怀中:“你回来啦!”
鼻尖缠绕着少年身上淡淡的、属于积雪的味道。
手指不自觉攥紧,骨节泛白。他听见自己语气如积雪一样冰冷,平静,没有一丝起伏:“为什么在这里。”
但少年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他冰冷语气下隐藏的情绪,少年瑟缩地松开手,嘴巴微张,不知所措地退后几步,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只是...想等你回来。”
客厅的壁炉散发着温暖的火光。
热气腾腾的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不知多久,换上柔软厚实睡衣,黑发湿漉漉的少年紧张地抓着毛巾从浴室走出,但还是乖巧地盘腿坐在他的前面,任由他冷漠地吹干头发。
就在一切结束,他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时。背后的少年悄悄抓住他的衣角,小幅度地晃了晃,轻轻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了父母。”
陆炘城:“……”
睡前,少年侧躺着,面朝他这边,笑着说:一直没跟你说我的名字呢。
其实我没有名字,但我给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
“叫我霜吧,霜。”
“……”
“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双哦,是霜雪的霜,霜。”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嘿嘿,谁让我是在霜雪里遇见你的。”
其实现在想想,跟少年的相处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男生在笑着自言自语。而他习惯性地沉默,倾听,很少出声。
他本以为少年不会坚持多久……
他本以为……
当然,那天晚上,两个人其实是分床而睡的。
然而第二日。
鼻尖率先嗅到了淡淡的香气,身上传来让人忍不住沉沦的温软。
精神力悄然蔓延,原本盖在身上的杯子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睁眼。
男孩的头埋在他的胸前,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胳膊搂着他的脖颈,睡衣的裤口皱皱巴巴地卷到了腿窝,光洁白皙带着体温的小腿如同八爪鱼紧紧地缠着他腰。
感受到动静,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脸还凑到他的耳朵边嘟囔了句“不要吵”。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朵上,宛如惊雷,一股诡异的酥麻逐渐蔓延全身。
他当即抽出自己与少年纠缠不清的腿,去了厕所冷静了很久。
他出来时,少年已经从睡眼迷蒙中清醒了,正裹着被子试图爬回自己的床,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气,冷硬道:“明天起,你去客房睡。”
少年顿时哀嚎:“我错了,我发誓下次不会了。”
“真的,你信我!”
“嘤,陆哥哥,您不能赶我出去。”
“您知道的,我从小没了父母。”
“……”
*
三月初的春天,又下了一场春雪,他被安排进了新的队伍,两日后重新启程,继续寻找源石。
临行前,他去了帝都外的一处刀削般陡峭悬崖上。悬崖上立着数不清的十字墓碑,每个墓碑前都放置了一簇白色的鲜花。
悬崖上寒风凛冽,鲜花的花瓣被吹的七零八落,残破一地。
这是被帝国遗弃的士兵,是在战争中不幸死去的士兵。
立于墓地之前,陆炘城摘下军帽,置于胸前。
像是在无声祷告。
寒风呼啸,犹如泣血的悲鸣。
打破悬崖上单一的寒风呼啸声的,是少年清脆的嗓音。
分明还是初春,气温只有几度。少年穿着蓝白相间的海军服和短裤,露出光滑笔直的小腿,白皙的手里抓着吃了几口的松软蛋糕,嘴角还沾着白色奶油。
少年黑色的发丝被寒风吹得乱舞,耳尖冻得通红,上衣和短裤也被寒风倒灌,吹得鼓了起来。
“……”直到现在,陆炘城都记得自己那天眼角狠狠一抽,想要打人的心情。
短暂的两个月相处,他对少年的性格有了非常清楚的认知。
其中一点,那就是相当的——不听话!
“霜木。”他冷声道:“如果你不喜欢穿衣服,可以全部不穿。”
少年眨了眨眼睛,左右乱看,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大约是发现糊弄不过去了,干咳了几声,嬉皮笑脸地试图转移话题:“哥哥,吃蛋糕吗?”
陆炘城没有回话,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瞳孔冷冷地盯着男生。终于,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少年撅起嘴巴,嘀咕了句:“其实真的不冷。”
大约是发现他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眸子,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穿衣服就是了,不过嘛——”
唇角笑意扩大,少年弯着眉眼,立于风雪中之中,笑容却比春天还要明媚:“我要穿你身上的大衣。”
“……”
瞳孔中倒影着少年正试图套上大衣的身影,眸色微沉,他问出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处“陵园”,只有他和老人两人知道。
然而这次,少年却没有回答,只是把蛋糕递到嘴边,一口咬下,露出餍足的表情,满意地眯起眸子。
随后,少年歪着头背手而立。
暗沉的天空下,少年的眉毛、睫毛上落了层淡淡的雪,紫罗兰色的瞳孔忽然变得幽深。脸上挂着浅笑,但此刻,嘴角上扬的弧度却透露出一丝不可琢磨的诡谲和疯狂。
而他的心底也莫名生出一种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怪诞感。
少年指了指前方的墓碑,声音很轻,带着几分空灵和飘渺:“这里埋葬的,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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