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爱宣病,却不需要得到。
那不是他该得到的。
魔宫家宴在一处宫殿举办,远远的就能闻到肉的香气。
安擎在殿外时,便把宣病放了下来,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才走了进去。
显然这是个严肃场合。
宣病便也低了头,跟了进去。
“弟弟来了啊……”有道年长的男声开了口,“终于舍得纡尊降贵了?”
宣病抬眸一看,眉头蹙起了。
——殿中竟有八个青年,而后便是安玉。
“安二,你这是什么语气?”安擎入坐,冷了脸,“不欢迎他?”
宣病被带入了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却有些不喜欢这场面。
他讨厌很多子女的家。
这意味着竞争和恶意。
魔族若是看重纯血,那他这个混血更不能待在此处了。
“哪里敢呢,”那名为安二的魔族青年大概是安擎的第二个孩子,面容随了安擎的硬朗,声音听起来却有些阴阳怪气,“毕竟您可是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宣病垂眸,暗暗叹息,更不喜欢这些人了。
果然,人都不喜欢被忤逆的感觉。
他宁愿待在第九脉。
“难道没在你的身上花心思吗?”安擎冷下声音,“九百岁了,还和幼弟置气,成何体统?”
安二呵了声,又坐下了。
“开宴!”安擎这才下令,又看向宣病,嗓音温柔了一些:“宣儿,别拘谨,多吃些,你都瘦了。”
宣病乖巧点头:“遵命。”
桌边开始有魔奴给主子布菜,师无治扫了一眼,到了宣病身边,也跪坐下来,低声对布菜的人道:“小殿下有许多不喜的吃食,还是我来吧。”
宣病一顿,心间一动,微微抬眸看他。
哎呀,师无治居然叫他小殿下……
殿内的台上有人演奏,安擎的子女们也并不安静,有的还在怀里抱了娈宠,时不时亲一下,讲几句荤话。
因此,师无治的话和宣病的眼神,都没人注意到。
“你爹像个皇帝,太多孩子了。”师无治一边给他暗中传音,一边给宣病挑些清淡的菜色,评价起了安擎。
他厌恶不修男德的男人。
不修男德一巴掌,这种有一大堆孩子的,更是两巴掌。
宣病也暗暗回传,“我哪知道啊……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就一个姐姐呢。”
没曾想,原来安玉是“独女”,而非独生子女。
师无治啧了一声,细心的给他用小刀分割桌上的菜。
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宣病瞥了眼桌上,桌上的菜色都很精致,但最漂亮的是一道烧鹅。
烧鹅的外皮冒着油,看上去酥脆可口,还配了酸梅酱汁。
宣病看饿了,指了指,对师无治道:“我要这个!”
师无治扫了一眼,给他细心的剔去骨头,将肉蘸了酱汁,送到宣病的嘴边。
那模样十分熟练。
酸甜的酱汁配着脆脆的咸肉,香而不腻,别有几番风味,宣病眼神一亮,师无治便知他喜欢,又给他喂了一口。
他喜欢看宣病吃东西,可爱的像小猫。
宣病吃着好吃,没忍住也夹了一块给师无治,喂到他嘴里。
“宣儿。”
安擎突然开口。
宣病一惊,这才回神,发现现在是什么场合。
他一顿,放下筷子,看向安擎,面上很是平静。
“这是谁?”安擎果然问他。
宣病不卑不亢的起身,道:“您前些天不是让我多试一些人么?这便是新的了。”
安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坐下吧。”
宣病坐了下来,却没了吃饭的心思。
好烦,这样躲躲藏藏好烦。
人大抵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一个东西,又想要另一个东西。
宣病微微叹息,看向师无治,想到了自己的安排,遂又放平心绪。
快了……再等等。
师无治忽然又给他剥了颗葡萄,递给他。
宣病一怔,低头一看,紫色的葡萄果肉晶莹剔透,师无治的手也修长有力。
“尝尝。”师无治道。
宣病张开口,把葡萄叼进嘴里,唇间擦过了师无治的手,耳朵莫名有点烫。
挺甜。宣病看着师无治的漂亮面具,不过嘴里这个硬硬的是什么?
——也不知是葡萄甜,还是别的什么甜。
“吐核。”师无治忽然又说。
宣病:“……”
哦,硬的是核。宣病回神,寻思吐哪儿呢,忽地又看到师无治竟并拢了一只手的掌心,用眼神示意他吐到自己手上。
“!!!”
这不好吧!宣病眼神慌了一下。
师无治轻笑一声,传音:“老公让你吐你就吐——眼睛往哪儿看呢?”
这下宣病耳朵更红了,将舌上的核滚到了师无治并拢的掌心。
师无治嗯了声,平静又顺从,仿佛这就是平常夫妻间该做的事。
宣病抬眸看他,眼眸一动,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饭是真吃不下去了。
他现在就想抱着师无治亲!啊啊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宣病看了眼殿中的人,起身向安擎告辞。
安擎一顿,却说:“别和你哥哥们计较。”
另外的几人顿时看向了宣病,眼神微妙不已。
魔族,可只有一个王位。
宣病闻言在心底冷笑,他才懒得计较。
他就是想回去抱着师无治亲一下而已啦。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遂又看向安擎,眉目间露出一丝疲惫,道:“非也,只是我近来不适应魔族,有些疲倦,想回去休息。”
安擎叹了一口气,应允了。
宣病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没忍住伸出手勾了师无治的手。
师无治忍不住逗他,“小殿下自重呀,这么多人呢。”
宣病哼了一声,却直接凑近他,在大庭广众下摸了下师无治的下巴——
寒松:“……”
戴着个死破面具,有什么好摸的?这到底是哪冒出来的狐媚子?
“你说那葡萄怎么这么甜呢,”宣病浑然不知寒松那目光,摸完了师无治,又继续勾师无治的手,“对吧?”
师无治轻笑一声。
宣病越看越喜欢,本欲把他带回宫殿,但又想起了安擎宫殿里那个会说话的镜子,遂转身看向寒松。
“你先退下吧。”
“?”寒松疑惑,“你要做什么?”
宣病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想说,但莫名的,他就觉得很信任寒松,便说:“我还要去一趟安擎的宫殿。”
寒松吓傻了,“啊?!”
师无治瞅了他一眼,忽地觉得他像现代的鼠鼠震惊表情包。
“我觉得他屋里有个东西有问题,”宣病没说具体是什么,“要再去看看。”
“你不怕他故意钓鱼啊?他抱你的时候都问你了。”寒松皱眉,真心实意的担忧起来。
宣病一怔,这确实有可能。
“但安擎还在吃东西呢,他不会发现的。”
寒松无奈了,“行吧,那我给你望风。”
三人便又很快去了宫殿边,殿外没有人,全都去了家宴的宫殿侍候。
安擎是有些自大的——他不认为有人敢触犯魔尊尊严,冒着危险进去偷东西。
寒松守在了外面。
宣病带着师无治进去了。
“你要找什么?”师无治低声问他,“我可以隐匿我们的身形。”
“一面镜子,”宣病简单的把那天的事情说了,“好像能看到我爹的记忆,但我爹和娘在吵架,好像说什么使命一类的。”
师无治眯起眼,指尖一动,一道法力光芒隐匿了他们的身形。
“诶?”宣病眼眸睁大了一点,“我也要学,回去你教我这个!”
这也太适合做坏事了!
师无治声音宠溺,“好。”
听了寒松的话,宣病也有些怀疑安擎在故意钓鱼,但进去后,他发现那镜子还在原地,里面也依然在重复着那些话。
“我有我的使命!”
“使命?什么使命……”
宣病站在帘子后,又继续听了听,然后看向了师无治,“师尊,你见过柏青,对吗?这是她的声音,对吧?”
师无治颔首,“是。”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宣病想到了宣莫说的柏妹,又想起了鲛心里那段记忆——
“师尊,我有个想法,”宣病说,“会不会柏青也是神的转世?宣莫叫他柏妹,那他俩应该是同龄啊——她自己又提到了使命,为了这个使命甚至离开魔族,那这个使命会是什么呢?”
师无治顿了顿,和他对视——
“是你。”
“是我?”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宣病眯起眼睛,又琢磨了一下,“不,准确说,不是我——是宣主。柏青、宣莫,宣主——甚至说自己能预言的越青姬,他们四个人可能是认识的。”
师无治眉头一挑,果然,宣病是聪慧的。
越青姬在南疆庙时似乎想透露什么给他们,结果被天道警告——这就坐实了她不是单纯妖族。
她没办法多透露,又只能引他们去了南海,在南海,他得到了鲛心。
“鲛心对宣主而言是什么?”宣病有些奇怪,“不能是宣主的心脏吧?那就是他掌管大海的东西?”
师无治唔了声,却道:“天地共主——地,是海,鲛心是控制大海的力量。”
宣病一顿,脑袋旁又好像冒出个小灯泡——
“我懂了……那对应的天,是不是也有掌管它的力量?是什么?”
师无治笑了,眼神却没看宣病了,“可能集齐了,就会有什么东西被拨回正轨吧。”
宣病兀自思考,没注意到师无治躲开的眼神,“我又想起一件事。”
师无治:“嗯?”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女师讲山神和猫的故事吗?”宣病突然看向他,“那是十三岁在茶楼听到的。”
茶楼在当时的他看来,是个有钱人或者不愁吃穿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那里烹着茶,文人雅客高谈阔论,台上偶尔还会有说书人讲故事。
“那时候我和宫观棋已经认识了,算是他的书童。他有时候会翘课去玩,就把我也带着去,我在那里听了不少话本里的故事——”宣病说着一顿,
“但一直都是男的在说,后面突然有一天,来了个女人说书——我为什么把那个故事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有人往台上丢东西。”
纷闹的茶楼里,台上的男人换成了女人,台下的人们便开始不满意。
——由于哑巴姐姐的缘故,宣病天生对女孩子有好感,便很奇怪为什么丢她,甚至还想出声阻止。
但宫观棋拦住了他,塞给他一口点心,“别多管闲事,宫家门楣高,这些和咱们家没关系。”
宣病被齁甜的点心哽住了,抬眸一看底下——
自诩文人雅客的男人们质疑女人怎么讲得好,混在里面不明真相的孩童们也跟着附和,谁的声音大就跟着谁叫,哪管自己对不对。
也有女孩诧异这么激动干什么,随即被这气氛逼得退出茶楼,把位置让给了这些人。
宣病以为她要被赶下台了。
女师却一掀裙袍,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开始说故事,不为那些东西所动。
台下,也有一道女声响起了,那是个黑袍女,她一拍长桌,平静的语气不怒自威,“不听就闭嘴,我还要听。”
她的声音好像有什么魔力,茶楼里竟然瞬间安静了下来。
按理来说,那么大的地方,想在瞬间达到鸦雀无声是不可能的。
但那一瞬就是做到了——当时的他年纪小,没觉得有问题,便在那里非常安静的听完了女师说的这个故事。
可现在一想,是有些巧合的。
师无治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丢东西,赶她下台?”
宣病微微一笑,“察觉到危险的狗才会叫。”
师无治也笑了,“不错。”
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是男人,并不能设身处地去评价女师的处境,或代替她高谈阔论。
但对于那些他们看不上的同性,却是忍不住划分界限的。
正常人和狗的界限。
“不过我现在想来——不知是不是我先入为主,”宣病看着师无治,“我觉得那声音很耳熟,而且后来女师没再出现过。”
仿佛只是为了讲那一个故事。
师无治一顿,眯起眼睛,“你觉得……”
“那可能是越青姬。”宣病道,“我记得她说自己有预言之力——当然,以上的猜测全都是建立在她和我娘真的有关系、真是宣主那一辈子的人,如果猜错了,当我没说。”
师无治这一次是真有些意外了。
宣病眉头一挑,觉得他这眼神仿佛在说‘不对啊,你不该有此等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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