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晰的眉毛越发皱起,不断提高的眨眼频率和抿起的薄唇写出了她内心的糟乱。
她狠狠一闭眼,终于鼓足了勇气,拉开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过于浓烈的饭菜香气,定睛一看,两个塑料饭盒被倒扣在地上,里头的汤水撒了一地。
但没有人。被改造成书房的小房间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明晰扶着门把,一时有些疑惑。
她刚注意到自己唇上的头发,伸手随意捋了两把,然后小步探入房内。
松开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一道闪亮的银光自门后跳出,圆润的光芒划破空气,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向明晰的眼睛飞去。
距离如此之近,明晰来不及闪躲,只能闭上眼睛。
这一刻的选择使她错失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以超出常人数倍的速度从门外伸出,精准地拦住了这颗被弹弓发射出去的塑料小球。
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反手将小球丢了出去。
“哎呦!”门后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女捂着脑门,夸张地喊痛。
这还不够,她抬头瞄了一下对方的脸,随后立马用双臂紧紧抱住脑袋,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个蘑菇,开始号啕大哭。
她哭得响亮,哭得伤心,长长的哀嚎和嘀嗒地掉在地上的大颗眼泪令人怀疑她是否会就此哭晕过去。
明晰原本还因袭击而愠怒,如今见她这幅模样,冷硬的眉眼一下便缓和了下来,染上了丝丝不忍。
“小煦……”明晰柔声呼唤着,想要上前拥住正在哭泣的少女,却被横在她身前的手臂拦下。
明晰的动作一顿,看向来者是眼里全是不解和焦急。
秦光霁上前一步挡在明晰身前,对女孩伸出手:“拿出来。”
女孩怯怯地抬起头,挂着泪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秦光霁毫不留情,声音越发冷淡:“左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女孩好像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终于止住了大哭,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忽地就打起了哭嗝。
秦光霁与她对视了一刻,她便像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把脑袋缩回了毛衣领子里,活像只小乌龟。
她这幅可怜相没有讨得秦光霁一丝怜悯,他依然挺直地站着,只给身后的明晰留下半个肩膀的可视空间。
视线绕过秦光霁的身侧,明晰捕捉到女孩眼中一瞬间的恶意,随即又被新的胆怯覆盖。
秦光霁抬了下手腕,动动手指,女孩带着止不住的嗝,一顿一顿地把放在头顶的手挪到衣服口袋里,再以更慢的速度从中抽出——
随着那只带着几个细小伤口的手一点点曝露在空气中,一截粉色的塑料也随之展露。
她忽然加快了节奏,以极快的速度把手完全抽离,带着那东西“啪”的一下拍到秦光霁的手里,然后像触电了一样从地上弹起来,一转眼的功夫就窜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把自己完美嵌在了角落里。
明晰拨开秦光霁,看看他,再看看角落里的少女:“这到底是……”
秦光霁没说话,只摊开手掌,把女孩交到他手里的东西给明晰看。
那是一柄粉色的修眉刀,刀片锋利,残余些许新鲜的血迹——那是少女握着刀刃时留下的。
明晰捂着嘴后退一步,旋即将目光投向少女的手。
她显然感受到了明晰的注视,脸上的胆怯瞬时被诡异的笑容覆盖。
她并不抬头,而是只抬眼睛,过黑的眼珠如镜般清晰地照出她所见的逼仄房间,照出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影。
也照出她眼中的恨意。
她抬起手,掌心不仅有刀伤,更有指甲深深刺进肉里,留下的血色弯月般的伤痕。
血顺着掌纹流到手腕上,打湿了她的衣袖,衬得她的脸颊越发惨白。
突然,她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一圈,眼中的阴狠随即消散。
她抬起两边嘴角,露出两颗过尖的虎牙,狠狠地瞪着秦光霁。她咆哮一声,五指变作利爪,爆发出豹子一样的冲力,往秦光霁的脸抓去。
在指甲距离眼睛只有十公分的位置,秦光霁牢牢抓住了她的双手。他抬起腿,曲起的膝盖挡下她胡乱踢着的双腿,手腕一扭,将她制服在地。
她的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吼叫,竭力扭过脑袋,疯狂地冲着秦光霁的方向撕咬空气,眼睛瞪得老大,仿佛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小煦……”明晰浑身颤抖,眼中浸满水光。然而她根本不敢靠近,只渐渐跪在了地上,用极力忍耐的声音对失去理智的少女道:“是妈妈呀,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少女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呼唤,挣扎得越发厉害,仿佛根本不会疲惫。
秦光霁完全压制着她,对明晰道:“开门。”明晰的办公室只能由内打开,外头的队友们无法进入。
明晰显然是慌了神,也不管什么影响了,忙遵从秦光霁的话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门一打开,四个在外头焦急等候了许久的队友立刻冲进房间,跑得最快的路云晓从包里翻出一张定身符贴到少女的额头上,温星河和温星火接替秦光霁的动作,一人一边把少女牢牢架住,结结实实地捆到了椅子上。
越关山接着上前,开启精神技能,想要强制干预她的神智。
但是刚与少女对视,越关山的身形就摇晃了一下,带着难以收敛的痛楚收回了技能。
她紧紧按住额头,被温星河及时扶住才不至于踉跄,再睁眼时,她竟流出了一行血泪。
“无法干预,”越关山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队伍面板里,那一瞬的技能反噬令她的精神值骤降了半管,“她的精神世界是破碎的。”
她强忍着像被斧子劈开大脑一样的剧痛,脱离温星河的搀扶,将视线转向自打开门起就一直沉默着的明晰。
“那是因为……”秦光霁看着明晰越发惨淡的脸,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她的人格并不完整。”
那场诡异的天灾,那个阴狠的白发女人——秦光霁先前觉得她像明晰,但现在才发现她长得更像少女,还有那些死于天灾的原住民、幸存的原住民、被杀掉的原住民,不都是发生在她的内心世界吗?
明晰只一味沉默,亦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最后一个进入办公室的越关山贴心地关上了门,顺便在上面加了一道隔音屏障。走廊里本就空无一人,少女的动静没有引起什么额外的注目。
明晰终于敢于接触少女了。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轻轻擦掉她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脱掉被弄脏的衣服,给她披上自己的风衣外套。
少女也渐渐平复了下来,野兽般的疯狂从她的身上消失,好像乌云散去,露出澄澈的天空。
她又变得胆怯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有令人悚然的狠毒混迹其中。
“妈妈……”她茫然地看着房内众人,声音因为方才竭力的嘶吼而变得沙哑,“他们……是谁?”
“他们是……”明晰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迟疑间,越关山拿着一卷绷带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来,边替她包扎伤口边温声道:“我们是你妈妈的学生,我姓越。”
女孩一点不反抗,对着越关山露出天真友善的笑容,脆生生道:“越姐姐。”
越关山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幅乖巧模样。
“越姐姐,”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我为什么动不了呀?”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束缚住的身躯,为了不伤害她,捆她所用的是游戏商城里一种相当昂贵的韧性材料,能自适应形状,定型后五匹马的拉力也拽不开。
越关山的手停留在她的头顶,脸上仍是平和的笑意:“那当然是因为——”
“你在演戏呀。”
明煦的嘴角霎时垮了下去,但很快,她就重新捡起天真的皮囊:“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小煦不懂。”
越关山直起腰,冷冷道:“我不是你妈妈,不会被你轻易蒙骗。”
好像假面被划开一条细缝,真实的情绪汩汩流出。
明煦的眼眸变得暗沉,恶狠狠的声音简直像换了个人:“多事的家伙。”
她骂了句脏话,冲着玩家怒吼:“我精心策划的一切,都被你们毁了!”
“策划什么?”越关山指向明晰,“怎样杀了她吗?”
明煦没有开口,只愤怒地沉默着。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念得用力:“我恨透她了。”
“自从出生,她就把明煦丢在乡下,自己远走高飞。”
“明煦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她被人打的时候没人帮忙,被人骂的时候没人安慰,明煦只能把那些痛苦分给其他的人格,才能活下去!”
“他们都说明煦是神经病,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她是谁,我知道她很正常。”
“可她——”她怒视明晰,“她一见到我,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她说我所做的一切,分裂人格也好、管理人格也好,全都是病!”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悲凉:“我的妈妈,生了我的人,想要杀了我!”
她猛地往前一冲,没能挣脱束缚,被反弹回椅子上,引得地板嘎吱作响。
“所以我要杀了她!”她咬着牙,两颗虎牙的尖角若隐若现,“我不要什么人格融合,我只要像现在这样活着,以明煦的身份活着,越久越好!”
第245章 逗小猴开心-糖果(3)
明煦,女,十四岁,明晰与前夫的孩子。明晰孕期发现丈夫出轨,断然选择离婚。生下孩子后,明晰决定赴国外留学,遂将孩子寄养在自己姐姐家中。
一年前,明晰回国任教,将女儿接回身边抚养。
起初一切正常,女儿很快融入了新的环境,新的学校、新的家庭。明煦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很少给人添麻烦,明晰工作忙,每天陪她的时间不多,她也从不抱怨。
但渐渐的,明晰发现明煦变得有些古怪了。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她的成绩,明煦开始在试卷上大片空题,但大部分都是简单的记忆默写题,高难度的大题她仍然写得一点不错。
之后是在上课时,她会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教室里跑出去,跑到操场上,或是像兔子一样围着操场跳,或是趴到树上,像松鼠一样爬上爬下。
这个年代的中小学教育还没有加入心理辅导这一事物,学校建议明晰先把孩子带回家里修养,等康复后再返校。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明煦回到家里,她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症状。
而就在她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午饭时分,她不知用什么办法捉住了一只鸟,将挣扎到精疲力尽的鸟带到食堂,堂而皇之地拔下它的羽毛,生生啃咬它的翅膀。小鸟发出凄厉的叫声,两只爪子奋力地挠向她,把她的脖子和下巴抓得鲜血淋漓。
鸟的血和她的血混在一块,染红了她身上单薄的校服衬衣,也染红了明晰的眼睛。
和先前一样,当她把明煦带回家,明煦便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安静的普通孩子,没有半点异常。
但她开始排斥除明晰以外的其他人了,只要有旁人在场,她就会疯狂地吼叫,打砸东西。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这个年代,大家都对精神疾病讳莫若深,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明晰家里有个“精神病”,于是也渐渐没有人再上门了。
明晰原本以为明煦是得了精神分裂,可是慢慢的,她发觉事情并非如此。
虽然退学在家,但明晰没有放弃对明煦的教育,她开始自己教孩子。明煦原本在学校里成绩很好,自己自学完了初中阶段所有知识。但回到家后,她开始看不懂初中课本,听不懂明晰在讲什么了。
好像她的智力和记忆都在飞速退化,一下子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变成了幼儿。没过多久,她就把自己认得的大部分字都忘掉了,只能读些幼儿园的拼音绘本。
她也开始变得天真,不再喜欢流行乐和电影,反倒对儿歌重新拾起了兴趣。
简直就像是彻底回到了小时候。
但这并不是她所有时候的状态。
她偶尔也会丢开那些幼稚的玩具,从明晰的书架上挑一本最晦涩难懂的书,戴上明晰的眼镜,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天色全暗为止。
还有些时候,她会佝偻起来,拿拖把充作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厨房,给明晰做一顿饭。那些饭菜的味道很像明晰奶奶做的,可是早在明煦出生前,她就已经去世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明晰得出了一个猜测:或许女儿并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人格分裂——她的身体里居住着许多个人格,幼稚的、成熟的、苍老的,还有那些不像人而更像动物的。
她的每一种异常举动都代表着一种人格的出现,使她变得格外割裂,也使她的精神变得格外脆弱。
就像一块豆腐,在上面划了太多刀后,豆腐就会变成一摊不成型的烂泥,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了。
这个年代,国内的心理治疗尚在起步阶段,明晰所在的H大正是这个领域的领头羊。明煦抗拒出门,也抗拒见医生,无奈之下,明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想自己治好女儿的病。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一段时间后,明煦体内的人格数量开始减少,大部分动物性的人格都已被融合,老年人格也鲜少出现。
明煦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也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明晰本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然而,就当她想将占据明煦大约五分之一时间的幼稚型人格也融合进去时,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明煦开始反抗一切治疗,并且展露出了先前从未有过的攻击性。
不是像先前那样的乱打乱砸,而是清醒的、有谋划的攻击。
某天明晰从梦中惊醒,她发现明煦正沉默地站在自己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尖端向下,正对着自己。
见明晰醒了,她就丢开剪刀,切换回了幼稚人格的语气对她撒娇:“妈妈,我想和你一起睡。”说着,她便自己爬上床,钻进了明晰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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