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煦的身体很温暖,明晰却感到通体生寒,仿佛背后贴着她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只索命的厉鬼。那之后明晰收起了家中所有的尖锐物品,可明煦的身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划痕。
明晰没有看见过明煦用怎样方法伤害自己,但她知道,这是明煦的警告——她在警告明晰,不许再进行人格融合了。
是哪一个人格做出的警告?是哪一个人格如此抗拒融合?
办公室里,玩家们的帮助下,明晰开始寻找它。
不是幼稚型,它的力气和孩童一样小,拿不动那把大剪刀。也不是已经很少出现的老年型,它的双手非常抖,在手上划出的伤口不会如此平直。更不会是那些已经被融合掉的动物型。
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明晰得到了答案:抗拒融合的,是出现时间最长,记得的东西也最多的主人格。
不,它不是明煦的主人格。
从明煦离开学校前一个月开始,她所有的本子和试卷上写的都是另一个名字:明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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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烟已经散去,向崖下俯瞰,满目疮痍。好似一场大火之后的森林,漆黑的枯枝和皲裂的大地死寂地存在着,像是只为了记录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而活着。
天空飘下小雨,木屋的尖顶突兀地亮着一盏明灯,照亮了周围如无数根银针坠落般的细密雨丝。
人们纷纷跑向木屋,脚下溅起朵朵水花,发出一阵阵哗啦声。
很快,屋外就变得空空荡荡,唯有门口的阴影中还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长袍包裹着她的全身,只留下一头白发在灯光下彰显她的身份。
她倚靠在门框边,双手抱胸,侧过脑袋凝视着屋外雨中的人影,淡粉色的眼珠和过白的皮肤在雨中显得越发萧条,像是一根长在门边的细弱藤蔓,不知在风雨中长了多久。
传送总是那么突然,明晰办公室里淡淡的木质香还未从鼻尖消散,带着冰寒气息的雨丝就像打狗棍一样砸到了脸上,使秦光霁立刻清醒,迅速地捕捉到了那张鬼魅般的脸。
那人同时也看见了他们,她离开了门框,站在屋檐下,从屋顶滑下的雨滴汇成一股股水流从她面前坠落,为她打造了一扇流淌的门帘。
“进来躲躲雨吧。”她说道,随即转身。
屋内昏黄的灯光在她的黑袍上留下淡色的斑痕,长长的衣摆被转身时的微风吹得充盈,带来了些许虚妄的鲜活。
屋内人影幢幢,喧闹非常,但她一进门,所有的声音便都自动变得微弱了。
“进去吧。”秦光霁说着,率先迈开步子,仿佛对屋内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走得坦荡。
走进屋内,大门自动关上,外界的冷气被彻底隔绝,屋内高大壁炉里的火光带来不尽的暖意。
人们或围坐在圆桌边,或拥挤在壁炉旁,数量和模样都和经历天灾时一模一样,秦光霁甚至见到有几人的衣服上还带着被雨水晕染开的新鲜血迹——那是失去头颅的那个人格在这个世界里仅剩的东西。
人们,不,人格们没有太多关注玩家们,他们的目光很快便开始追随它们的主宰者,也就是身穿黑袍的白发女子。
她一直站在门边,像一株树一样站着,直到玩家们走进屋内,大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缓步走向房间中央,最亮的一盏灯下。
“各位,”她拉下黑袍的兜帽,露出满头白发,在灯光下宛若万千根银丝,郑重宣布“天灾结束了。”
幸存的人格们振奋起来,又听见她说:“但战斗没有停止。”
她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所有人的脸,声音沉沉:“我们之中——混入了敌人。”
啪!
一道闪电骤然劈下,强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只能看见无数个重影在面前晃动。
哗!
一阵风猛然吹来,向着四面八方吹拂,霎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带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明晰办公室里的气味,旧书香、水仙花香,以及明晰衣服上很淡的洗衣粉味。
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浑然天成,好像一瓶木制调的香水,使人闻之沉静。
但当人格们纷纷耸动鼻子,使劲嗅闻这股气味时,他们的脸上出现的不是平静,而是此起彼伏的愤怒。
“他们身上有天灾的气味!”一人拍案而起,指着玩家们大声吼道。
“他们是天灾的帮凶!”另有一人抄起自己的鞋子,尖叫着扔向玩家,“他们该死!!”
越来越多的人格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指责和唾骂玩家。
“肮脏!”
“凶手!”
“滚出去!”
各种物件各种脏字胡乱地飞来,原本还安安静静的木屋顿时成了一个硕大的菜市场,群魔乱舞。
秦光霁侧身闪过一支削笔刀,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下一秒又有一道冷光向着头顶而来。
透明屏障及时展开,当当的撞击声络绎不绝。但玩家们没有开战的意思,他们甚至没有拿出一样武器。
一切的转折仍在于白发女人。
她的脚步如雪花般轻盈,当所有人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玩家们身上时,她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蛇行一般穿过人群,紧紧扼住了其中一个人格的脖子。那是第一个向玩家们扔东西的人格。
缺了一只高跟鞋的人格发出“咯咯”的窒息声,面色霎时变为缺氧的青紫。她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双手刚一抬起,便有一道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响起——她被生生捏断了颈椎。
女人松开手,尸体像烂泥一样摊在地上。
所有的声响瞬间消失,人格们的愤怒全数转化为了惊恐。
女人扫视唯唯诺诺的众人,不怒自威:“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们——私自动手的权力了?”
第246章 逗小猴开心-糖果(4)
头顶和脚下同时开始震动,灯光摇曳,桌椅晃动,缄默的人群里渐渐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是天灾!”“天灾又来了!”“别慌,我们在避难所里,不会受灾的。”
渐渐的,稀碎的杂谈逐渐汇成了一个声音:“为什么天灾又出现了?”
“领袖!”一个人格在人群中对女人高喊,“是他们带来了天灾!”
“驱逐他们!”
“杀了他们!”
又是新一轮的怒骂,但有女性人格的尸体做榜样,没人再敢对玩家们出手。
女人走到聚光灯下,静静竖起手指:“嘘。”
人群登时安静,她转身与秦光霁对视:“听见了吗?他们不欢迎你们。”
“你——”温星河想要上前质问女人,明明是她让他们进来,为什么现在态度又有了翻天的变化。但她被越关山拉住了。
“你想做什么?”越关山直截了当问道。
女人做出仔细思索的模样:“或许……杀了你们?”
越关山笑了一声:“你不会。”
女人不置可否:“虽然我很喜欢你们,可是——”
她一转眼珠子,摊开双手:“你们的确引来了天灾。”
“那么,”秦光霁说道,“你是要驱逐我们了。”
女人似是无奈:“这是群众的呼声。”
她的身后,人格们齐刷刷地点头,好像一群牵线木偶被同一个人操纵。
秦光霁几乎要被她老套的表演逗笑了。
她什么都明白,她知道他们不是人格而是外来者,也知道他们的到来和天灾并无关系——那是人格融合的标志,是真实世界里明晰所做的努力。
但很显然,明晰的这份努力对于居住在明晰身体里的人格们来说,是一份灾难。
秦光霁暂时无法将那么多人格和明煦的表现一一对应,但白发女子的身份已经非常明显:她那个就是企图对明晰下手,败露后直言对明晰恨意的“明旭”。
她是人格们的领袖,可她并不是明煦,她和其他所有人格一样,都只是被分裂出来的一部分。
如果明煦的人格融合继续下去,她的存在就会被抹去。
人格融合对于明煦来说是好事,可对于人格们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所以,她要抗争,不是一个人格,而是带领所有人格一起抗争。
她正是要借处理玩家的机会,巩固他们与明晰的对立关系。
不得不说,她的演技还算优秀,只是剧本太烂,拉低了整体档次。
什么一起面对灾难后开始怀疑问题出在内部,什么愤怒的群众为了自身利益驱逐英雄,什么灾难忽然重临,给了人们为自己的行动增添正义性的机会,使他们越发急迫,也越发坚定。
类似的剧情早已被各路小说和影视作品写烂了,但不可否认,这种同仇敌忾的行动确很能凝聚人心。
“死,或者走,选一个吧。”女人继续按部就班地演着,表情和动作都无可挑剔,但那份轻蔑和得意在她的脸上格外突出,显得奇怪。
“走,去哪儿?”秦光霁问道。
女人斜睨他一眼:“离开庇护所,去哪儿都行。”
人格们对这种处理似乎不太满意,有人格想要站出来说话,却被身旁人格捂住嘴拽走。
对人格们而言,这也是一场服从性测试,只有绝对服从她的人格才有活着的权力。
秦光霁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说,转过身对伙伴们招手,向门口走去。
他如此干脆,倒让人格们开始疑惑了。
身后传来又一阵议论声,一道道阴冷的目光刺在他的背上,秦光霁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木屋。
他已经在这出戏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屋外的风雨比先前更烈,天空中划过无数道闪电,好像大树错综复杂的根。
闪电的光照亮了外头的景象,悬崖边缘开始崩裂,山体裹着泥沙滚落下去,顷刻间便使平台缩小了数倍。
重新走入大雨中,寥寥的暖意立即被冲散,大雨裹挟着极端的寒意将人包裹,但好在有屏障在,不至于真的被雨打湿。
大门自动关上,隔绝了内里的灯火,也隔绝了人格的世界。
若不是越关山的读心技能证明了这些原住民的真实身份,很难想象这样的景象竟来自于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第一次接触人格们时,秦光霁想起了【阿sue系列】这个副本。同样来源于精神世界,明煦的世界和她很像,但它们的本质有很大的不同——阿sue世界里的npc只存在于想象中,没有控制本体的资格。
如果把明煦的精神比作被分割成很多小块的豆腐,那么阿sue的精神世界就是由一整块豆腐煮成的汤。小块的豆腐仍然是豆腐,但离开了豆腐,汤只是水而已。
秦光霁想做的,就是找到那块最初的豆腐,也就是从众多人格中找到真正的明煦。
他失败了。不论是越关山的精神技能还是他的指南针,它们都没能为玩家指明方向。
指南针既没有指向明旭,也没有指向人格中的任何一个,它一刻不停地转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想来也对,其实在座的人格们都是明煦的一部分,都是“关键人物”。
崩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沙土如江河般飞溅,悬崖近在眼前,一道闪电横空劈来——
“等一下!”
与突如其来的呼喊一同出现的,是向着黑暗崖底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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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来自多少年后?”明晰问得漫不经心,“十年?二十年?”
秦光霁瞄了眼日历:“到今天刚好满三十年。”
明晰颔首:“倒是挺巧。”
秦光霁看着明晰的眼睛,觉得那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有关另一个他的故事。
明晰很信任玩家。当玩家们冲入她的办公室时,她并没有像其他npc一样怀疑他们,而是很顺畅地接受了这些陌生人的干预。
这显然不合理,但她认识另一个秦光霁,甚至可能和他很熟,如果她从对方那里得知了什么,一切便说的通了。
秦光霁眨了下眼,并没有多问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间再次往后推移了三天,地点也从明晰的办公室转移到了她的家里。
“明煦呢?”越关山开门见山道。
明晰指向身后房门:“还在睡。”
房门上挂着一个圣诞花圈,点缀着红黄白黑四种颜色的糖果,和明晰办公室里的盆景很像。
明晰神色忧虑,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厚重的粉底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青。
但她还是勉力露出笑容:“多亏了你们留下的那些东西,否则……”
她叹了口气:“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煦。”
上一次传送前,为了防止突如其来的变故,玩家们给明晰留下了一些简单的系统道具,主要用于自卫和控制明煦。从精神世界里“明旭”的状态来看,如果她又一次对明晰起了杀心,那么明晰绝不可能逃脱。
“不说这个了,”越关山身体前倾,“我之前的提议——您考虑好了吗?”
三天前,明晰的办公室里,明晰向他们讲述了自己与明煦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
明晰自己就是研究人格障碍的学者,但医者不能自医,再优秀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做到完全跳出主观情绪为家人治疗。
她需要一个绝对客观的陌生人来审视她和明煦之间的问题,玩家就是最好的对象。
从秦光霁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刻她就知道对方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之后发生的一切则更令她确信他们的特殊性。
“如果,换个方向呢?”聆听完明煦的所有病情后,越关山忽然说道。
“如果不对她进行人格融合,而是先将人格分离开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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