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疲惫,皱着眉,多半张脸颊都在阴影里。
麦冬撩开他遮住眼睛的刘海,拇指抚了抚他眼角细小的纹路,贴上去吻了一下。
然后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黑丝绒小方盒。
。
悠扬的旋律从梦境穿越到现实,赵家荣睁开眼睛,发现耳边真的有琴声。
钢琴的声音泠泠明净,澄澈清脆,在空荡昏暗的大厅里,仿佛有回音。
他肩膀上搭着一件外套,赵家荣撑着胳膊抬起头,模糊看见坐在钢琴后有个身影,“麦冬?”
音乐声停止。
“你醒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就记得赵家乐和陈星走后,他又坐了一会儿,重新整理了台上的气球和拉花。
赵家荣用力揉脸,“现在几点——”
他把手从脸上挪开,然后盯着它,露出很惊愕的表情。
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黯淡灯影下,素净的银色金属散发清冷光辉,温凉地熨帖在他手指上,尺寸一丝都不差。
赵家荣抬起头看麦冬,有点发愣。
“你什么时候……”
麦冬慢慢地站起来,赵家荣的视线也慢慢地上移,他看见麦冬微笑着后退了半步,然后伸手将他肩头的外套拎在手里。
他居高临下,姿容优雅,细长眼尾轻轻下垂。
“喜欢吗。”
。
可能过去了很久。因为麦冬说,“不说?那我走了。”
西装搭在他的臂弯里,蓝色细条纹衬衫配同色领带,纯黑的套装马甲熨帖在腰上,黑水晶袖扣解开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雪白的一截小臂。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麦冬成为“麦总”,他身上的每一套衣服,都能让赵家荣欲罢不能。
下午穿的还不是这一身呢。
“不要走。”
赵家荣定了定神,捞过他的手。
“晚上有应酬?”
他手上也戴着戒指,触手细腻,微凉。赵家荣的心脏开始狂跳。
“嗯,我中途跑出来的。”
赵家荣闻到淡淡酒气,不免担心,“没喝多吧。”
“问这个干嘛。”麦冬紧盯着他,把外套随手一丢,然后单手松了松领带,“不是说想我了?”
。
赵家荣整个人都还有点懵,但是当麦冬跨坐在他腿上,他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清醒。
身体的反应简直太快,麦冬感受到了,微微笑着把西装马甲脱掉,抬手,掷在他脸上。
他用了点力,衣服砸在脸上有细致的麻痒。
丝绸的质地滑得像水,赵家荣也如在水下呼吸,突然酒精的味道侵略入口腔,黑暗中,他变得更加顺从,对方也就因此更加尽情地掠夺。
一吻终于结束。
几秒钟后,眼前光线渐明,他从水下被救援出来,脖子几乎要断掉。
赵家荣缓了一会儿才睁眼。
然后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气喘吁吁,“究竟喝了多少?”
“一点。”麦冬在解衬衫,“放心,没有胃痛。”
“真的吗。”
麦冬撇撇嘴。
赵家荣一笑,握住他的腰猛一提,便把他放在了桌子上。
他指尖拈着刚刚从他身上摸出的东西,“告诉我去哪应酬,带着这个?”
“我刚才买的。”
“……”
麦冬贴在他的耳边,“放心,我让司机提前一个路口就把我放下。”
赵家荣开始想象,他穿着三件套西装,独自在路灯下拆一盒套子,然而只取一只藏在西裤里,剩下的连包装盒一起丢掉。
因为西裤的布料真的很薄。
他猛地往前一压,单手抵住桌沿,低头就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还会弹琴?我都不知道。”
麦冬吓得躲了一下,然后又迎合回来,手用力攀住他后背。
“好不好听。”
赵家荣用鼻尖擦过他的耳垂,轻轻吐气,“我以前真蠢,竟然……真的还仔细想过你和赵家乐结婚的样子。”
“……”
“你给赵家乐弹过琴吗。”
“啊?”麦冬想不到他要说这个。
“说。”
“弹过啊。”麦冬失笑,“不会吧,你不会很早就对我……”
嘴唇上挨了重重的一下。
“嘶——”
图谋不轨。对,很久之前。
。
宋斌发来短信,收拾老房子的时候,在床厢的夹层里发现一箱书本,藏得很隐蔽。
麦冬提出要和他一起回去。
房屋一旦失去住在里面的人,就会逐渐凋零破败下去,这里和赵家荣上次走时比,又是另一个样子。几场雨水下来,院子里的草长疯了,将旧人居住过的痕迹统统抹去,客厅里堆着劈成木条的门板和家具,还有床褥被子,都变成一堆灰扑扑的棉絮和布条。
尘土厚得呛人。
宋斌看他们的目光很是迥异,赵家荣目不斜视,将麦冬的手攥得更紧。
“咳咳。”宋斌扭了头,“在屋里,那个床我没动,拆的时候发现的。”
那是以前大哥的房间。赵家荣站在灰布帘子面前,恍了恍神,然后进去。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高考结束,他特意骑自行车去了县城的考点,看着考生们从学校门口鱼贯而出,回家之后,他就翻找出大哥多年复读积攒的学习资料,加上他自己学校整理出的教材,有好几大箱。
家里任何带字的纸,甚至是电器说明书,都被他一起卖掉。
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墙根每年到雨季都反潮,纸箱子当然也受到影响,打开胶条,陈腐的霉味随着飞尘飘荡在空气里。
赵家荣蹲在地上翻了两本,就站起身来,简单发表了自己的读后感。
“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妈的,怪不得考不上。”
。
第二天正好是赵家齐的头七,赵家荣没买纸钱,而是和麦冬一起抗着那箱书,到了坟头前面。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地里冲开了一层薄泥,土地的腥气和植物被浸泡后的湿腐味道混杂一起,有点难闻,飞虫也格外的多。
赵家荣不想让麦冬来,麦冬却很坚持。
深一脚浅一脚,两人都挽起裤腿,即便这样衣服和头发上还是沾了许多的污泥,等待终于到达目的地,赵家荣感慨,“小时候天天在这片田里干活儿,最喜欢雨后的天气,没觉得有这么难走。”
清出坟前的空地,火堆开始燃烧。
那些书,其实不太符合大哥在赵家荣心中的形象,武侠小说连环画,童话故事有色杂志,有的甚至是路上捡来的小册子,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印象中,赵家齐是个只知道做题的书呆子,任何同课业无关的事情,他都不感兴趣。
昨晚,他把它们挨个翻看一遍,就像阅读了另外一个赵家齐。他从不曾见过的赵家齐。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这个世界,比他年少时判定的那个,要有趣得多。
麦子正灌浆,青绿而稚嫩,赵家荣坐在田坎上,随手薅下一把,嚼在嘴里的味道和儿时记忆中的一样,带着淡淡涩味的甜。
天空高阔,土地旷远,耳边有细细虫鸣,静谧得很,眼前有勃勃的生,也有固定的死,石头做的墓碑看上去有点冷,然而风吹着草叶左右拂掠一番,铺面来的也仅是温凉。
他看向麦冬,麦冬正很安静地出神,伫立在泥坑中,面容上读不出什么,只是一本接一本地往火里扔着书本。
上天对他,还是有所眷顾。
赵家荣突然想起一首诗,昨晚看到的。
其实他记性好,蛮擅长文章,几科当中,考最高的总是语文。
——
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切斯瓦夫·米沃尔《礼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麦麦和家荣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每一位耐心阅读到这里的读者,茫茫人海,相逢不易,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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