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林意还能撑着眼皮,扭头和顾绥说说话,但很快,林意就撑不住了,一下子歪到在顾绥的肩膀上,含混不清道:“怎么突然这么累啊?我睡一下,五分钟之后叫我……”
话才刚说完,人已经彻彻底底睡了过去了。
顾绥低着头看林意的睡脸,唇角微微掀起,手动帮忙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每次都是这样,一会儿你醒了又该嚷嚷脖子疼了。”
顿了下,顾绥又道:“不过你抱怨的样子也很可爱。”
最后又怜爱地摸了摸林意的头发,“睡吧,一切有我呢,不用担心。”
没一会儿功夫,灵棚内除了顾绥外,所有人都睡熟了。
安静寂寥的环境,苟延残喘随时都可能会熄灭的火盆,冰冷的,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寒风,无风自动的诡异白幡,这一切构成了诡异的,让人望而生畏的灵棚。
现在灵棚内,神智清醒的,就只剩下顾绥一个。
然而他只微垂着头,漆黑如墨的瞳孔只盯着林意一个人看,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林意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火盆中的火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完全熄灭,温度降低,挂在灵堂正中央遗照中的刘秀萍慢慢变得眼含热泪,水盈盈的眼中似乎流淌着浓重的恐惧。
不光是她,就连旁边早已死去多时的刘建国,本该僵硬的身体都在颤抖,抖得放置他尸体的瘸腿桌子都在“咯吱咯吱”响。
不知道是因为骤降的温度还是刘建国不断发出的噪音,总之林意睡得不太安稳,哼哼唧唧的,似乎要醒过来。
顾绥揉了下林意的脑袋,随即微微抬眼,冷厉的目光落在刘建国的尸体上,只一刹那,刘建国的尸体……抖得更厉害了。
“咯吱咯吱”的声音连绵不绝,感受着肩头越发不安稳的林意,顾绥眸中的冷意更甚,就在顾绥要出手时,林意忽然迷迷糊糊从顾绥的肩头起身,怒斥道:“有完没完?吵什么吵!”
瞬间,刘建国的尸体,不吵了,无风自动的白幡消停下来,就连温度都上升了些许,原本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消失殆尽。
恼人的噪音消失了,林意满意地重新栽回到顾绥的肩头,“我,再睡会儿,再等我五分钟。”
那模样像极了早晨起不来床的高中生。
明明是极可爱的模样,可顾绥的表情却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哪怕只是无意识的,就已经能够震慑厉鬼了吗?
这不是不说明他已经快要苏醒了?
他就快要留不住他了。
顾绥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然而他不能做太多事,他不能强行留下他。
顾绥抱了抱林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未来某一天林意离开他,他怕啊,他害怕失去林意,但是他更怕林意会恨他。
正想得出神,顾绥忽然感觉后腰一阵暖融融的,紧接着他就听到林意黏黏糊糊的声音,“怎么了?感觉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顾绥收拾好情绪,“吵醒你了?”
“没有。”林意没睁眼睛,显然还是困得厉害,“就是感觉啦,不开心要和我说啊,别一个人憋着。”
说完,林意脑袋一沉,到底是没抵抗住困意,再次睡了过去。
“你啊。”顾绥在林意的头上轻轻拍了下,那力道不知道该说是惩罚,还是爱惜,“总是这样,让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刚刚因为林意的一声怒喝而消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重新涌了上来,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黑色。
顾绥低着头,视线始终落在林意的身上,“做你想做的,但是不准动他。”
似乎被顾绥的话惹怒,空气中的黑色成群结队聚集过来,渐渐在顾绥面前凝结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顾绥依旧没抬眼,直白道:“你说这是规则?但你也知道,你所能倚仗的那个所谓的游戏对这里的掌控力有多弱,你说,要是我认真的话,是我先杀了你,还是你的游戏先能把你保护起来?”
人形并不甘心,依旧在朝着顾绥靠近。
不,准确地说是在朝着林意靠近。
然而人形刚往前迈了一步,一股剧烈的灼烧感席卷了人形全身,那是一种灭顶的痛楚,甚至远远超过人形死前受到的折磨。
“这只是警告。”
后面的话顾绥没有说出口,但人形已经明白了顾绥的意思。
要是再往前一步,顾绥真的会出手杀死它,哪怕他出手时违反规则的事。
权衡再三,哪怕再不甘心,人形也只能就此作罢,恶狠狠盯着林意和顾绥看了会儿后,再度化作漫天黑色,随着在场众人的呼吸,涌进了他们的头脑中。
——
刘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甚至刘杨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睡着了。
直到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座小小的坟茔前,坟包矮矮小小的,立在坟包前的墓碑也不是什么好石头,或许这个坟包唯一能称得上是不错的,也就只有墓碑上刻的字。
那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看着像是出自大家之手。
刘杨摸了摸后脖颈,有些奇怪,他刚刚不是还在为奶奶守灵?怎么一转眼葬下完了,墓碑都立好了?
看着墓碑上铁画银钩写着的“慈母刘秀萍之墓”时,刘杨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他和奶奶关系最好了,没道理奶奶下葬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好像一觉醒来就这样了似的。
就在这时,拄着拐杖的刘神婆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径直走到刘秀萍的坟前,长时间看着刘秀萍的墓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用着一种似乎是怀念,又像是埋怨的语调道:“当年就和你说过不能嫁人,你不听,现在好了吧,活该你被你儿子利用了半辈子。”
沉默了会儿,刘神婆又道:“但是你怎么能认命?路确实是你选的没有错,可他们都对不起你,不管是你那个良心狗肺的儿子,还是你那个助纣为虐的儿媳妇,还有这帮子得了你的恩惠却不对你感恩戴德的村民,他们全都对不起你,你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就柔弱可欺,现在死了还是一样怂?”
刘神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刺了刺绣的小包,一边打开小包一边道:“我就最后再帮你一次,真是年轻的时候眼睛瞎了,交友不慎,搞了你这么个累赘。”
小包里装着一小撮花白干枯的头发,还有几片白色的半透明的指甲。
松开拐杖,刘神婆低声吟唱咒语,头发和指甲随着刘神婆年的咒语缓缓飘飞起来,似乎进入了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刘神婆的额角渗出冷汗来,她的眼珠渐渐带上血丝,就在某一瞬间,半空中的指甲和头发全都“嘭”得一下碎成了粉末,风一吹,那粉末就自动自觉地散了。
刘神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比之前老了十几岁,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显苍老了许多,本就花白的头发,这会儿更是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白色。
弯腰费力捡起刚刚被她丢下的拐杖,刘神婆道:“去吧,把所有应该是你的东西全都夺回来。”
刘杨看到有点点星光,萤火虫一样从坟茔中爬了出来,上下飞舞,最后消失在树丛里。
下一刻,眼前的环境发生变化,不再是安静寂寥的山上,而是回到了村子里,只是现在的村子不再是过去刘杨熟悉的那个热闹的村庄,反而弥漫着一种绝望又诡异的不祥感觉。
“许老三死了!昨天晚上,突然说自己脑子里有蛇,非要撬开脑子把蛇从里面掏出来,结果自己拿了斧头活生生把自己脑袋砍下来一半。”
村口的大爷大娘们仍在讲述着八卦,只是照比之前,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显凝重了许多。
“你们没看到,那场景,血刺呼啦的,可吓人了。”
一个大爷听到这话,忽然转过头看向说话那人,猛地将双手插进自己的眼眶里,在一片尖叫的背景中,顶着满脸的血问道:“是这样吗?”
刘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还……觉得怪熟悉的,熟悉到……仿佛他就应该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随时随地可能会有人发疯,随时随地都可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危险,避无可避,只能积极应战。
只是……
刘杨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再转回头看向前方,前面除了慌乱的人群,也是空荡一片。
不该是这样的。
他身后应该跟着能和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他的前面应该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视若神明,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追赶,最终却依旧只能远远追随这他背影的人。
所以现在的环境是真实的吗?
他的记忆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刘杨?如果他不是刘杨,那他是谁?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刘杨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可等他再仔细回想的时候却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抓住。
刘杨思考着的时候,眼前的场景飞速发展,很快,村子里所有人都死光了,由于死亡时间过于集中并且太过突然,大多数人最终都被曝尸荒野,原本热闹的村子竟然最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刘神婆拄着拐杖走在村子里,目光一点点从众多尸体上扫过。
一个都没跑掉,欠了她的人,都还了债了。
真好。
第85章
刘杨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守灵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醒过来了。
只是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像是集体做了什么恐怖的噩梦。
林意也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睛半睁不睁地靠在顾绥的肩膀上,“嗯?天亮了吗?不是让你五分钟之后叫我吗?”
顾绥“嗯”了声,“看你睡得太香,没舍得叫你。”
林意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脸,总算让自己清醒了些,待他看清灵堂中众人脸色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啊?”
许老三眯着眼睛看向众人,他向来聪明,一看到众人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什么,“我刚刚做了个梦,一个很恐怖的噩梦。”
短短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眼看着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许老三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又继续道:“我梦到我们给秀萍婶子下了葬,刘神婆也做了法事,可结果却是村里还是怪事频发,最后村里人都死了,就只剩下刘神婆自己。”
这话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对对对,我也做了这样的梦,而且在我梦里,好像之后的怪事都是刘神婆做下的。”
“没错,刘神婆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秀萍婶子报仇。”
“可秀萍婶子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刘神婆做这种事好没有道理啊。”
“我记得我好像听我娘讲过,秀萍婶子年轻的时候和刘神婆是好朋友,直到后来秀萍婶子嫁了人,才慢慢和刘神婆疏远的。”
“这就说得通了。”
众人立刻将目光放在说这话的那人身上,那人顶着压力道:“就是很奇怪啊,刘神婆这个人孤僻得很,怎么这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动出山?而且每次还都是刚刚好来得及?”
“这太巧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有道理,且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之后刘神婆的所有举动都被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在众人的分析中,刘神婆简直是心狠手辣,罪大恶极。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去找刘神婆算账?!”
然而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听到这话,全都闭了嘴,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赞同这个观点。
最后还是许老三艰难道:“那什么,刘神婆,咱们还是被招惹她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许老三看着众人看向自己时信赖的目光,顿时心中一片激动,轻咳了声道:“既然刘神婆是在秀萍婶子下葬之后才对我们动的手,这就说明刘神婆动手的前提条件是秀萍婶子被下葬!”
“所以我们只要不将秀萍婶子下葬就好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赞同,但还是有人提出顾虑,“那要是刘神婆从村外雇人怎么办?”
“这……”许老三眼珠子转了一圈,最终下定决心,恶狠狠道:“既然是刘神婆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我们去找隔壁村的瞎子,现在也就只有瞎子能够对付刘神婆了。”
这是个好主意,众人立刻灵也不守了,不顾刘杨的阻拦,呼啦啦地冲出灵棚,要去隔壁村找瞎子去。
“你们回来啊,今天是我奶奶下葬的日子,怎么也得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吧……”
刘杨在他们身后徒劳地叫着,最后还是被许翠花拦了下来,“算了。”
“妈?”
许翠花机械地一下下往火盆里丢纸钱,“他们也是心虚,我想妈应该不会想让一群对不起她的人去给她下葬。”
“心虚?什么意思?”
林意错愕地看着事情朝着一个离谱的方向发展,“不是,这什么情况啊?刚刚不是还说要给秀萍奶奶下葬吗?怎么就这么走了?他们刚刚都梦到什么了啊?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梦到?”
林意的声音不算太小,瞬间就引起了刘杨和许翠花的注意。
刘杨蹙着眉上下打量林意,“你刚刚说什么?你没做梦?”
林意点头,被刘杨打量得有点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往顾绥身后躲了躲。
这样一来,刘杨又顺势打量起顾绥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顾绥看着就是一个斯斯文文,长相过于好看的普通人,可刘杨却越来越心惊,只是看着他,刘杨就觉得浑身战栗,汗毛竖起,活像是遇到了天敌。
原本想要盘问的话也一下子憋了回去,最后只能不尴不尬地问向许翠花,“妈,你为什么说他们心虚啊?”
然而这次无论刘杨怎么询问,许翠花都紧抿嘴唇,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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