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邻居多有矛盾,常常闹架,但曹大娘一般还是不会和人动手。她天生比寻常妇人都高壮些,力气也大,真动了手,外人瞧了反说她欺负人。
可这回真是忍不住了,这老货当着她的面儿就敢这么咒骂二蛋!
村里不管多大的矛盾,也没见这样说娃娃的,就连里长的脸色也沉得厉害,等着曹大娘“哐哐”甩了两个嘴巴子后才象征性劝了劝。
“行了行了,别打别打,都是当阿奶的人了,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啊。”
小娃娃还缩在娘亲怀里抽泣,曹家儿媳不比她婆婆,是个软性子,这时候也只能抱着儿子小声哄。
林潮生瞧见了,从兜里掏出几块糖,走过去哄道:“二蛋不哭了。你瞧,这是什么?”
小娃娃都爱吃糖,家里也有段时间没给他买过了,二蛋嘴馋,瞧了那裹着糖纸的梨膏糖就想流口水。
但他没有立刻接,而是悄悄回头看了看娘亲,直到娘亲冲他点了点头,小娃才伸出一只短胖的小爪子挑了一块。
“谢谢林小叔。”
二蛋刚哭过,说话还带着哭腔,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盛着盈盈的泪水。
“真乖。”林潮生轻声夸了一句,把手心剩下的几块糖全塞进小娃娃的衣兜里,末了还摸了一把二蛋的脑袋。
兜兜里塞得满满当当,二蛋这下是破涕成笑了,朝林潮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大声说了一遍:“谢谢林小叔!”
那头的曹大娘也和林钱氏撕完架,精神抖擞如战胜的公鸡般走了回去,再看林钱氏,那是头发也扯散了,包头的蓝布巾也没了,脸上更是印着两个红通浮肿的巴掌印。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林钱氏嚎得可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下掉,活像是她受了天大委屈。
林潮生不为所动,只说:“二婶,可别嚎了,这上衙门打官司也不是靠谁声音大啊。您还是说说吧,这野鸡到底哪儿来的?”
林钱氏还没说话呢,倒是二蛋从娘亲怀里挤了出来,壮着胆子喊道:“就是捡的!我没撒谎!”
二蛋瞧着小,但聪明着,知道谁给了他糖吃,他就该帮谁。
小娃想了想,又继续道:“他家炖鸡,可香可香了,二蛋嘴馋才悄悄去看的。然后就看见两只狗狗也在外头转圈圈,林阿奶还一直在里头骂,骂、骂……反正就是在骂,二蛋忘记骂的什么了,可脏可脏,小孩儿不能说的!”
“然后林阿宝还拿石头砸狗,他爷爷还教他,帮他捡石头!说要对着眼睛砸!”
这话说得清清楚楚,在场的谁还不明白?
先是偷人家的鸡,又打人家的狗,要说后来被咬也是活该。
林潮生这些日子已经和大黑二黑结成了深厚的情意,一听两只狗子被欺负了,立刻蹲下身把两只都揉了一遍。
虽没有亲眼见到,但林潮生已经大概能还原当时的情况了。
林田山偷了陷阱套子里的野鸡,狗鼻子多灵,大概是被大黑二黑闻出来了,两只狗就到林家门前转悠。林家人看见了,想着狗又不会说话,就冲它撒气乱骂的挑衅,林田山更是教孙子捡石头砸狗。
这俩狗本就是猎犬,平常不计较是它脾气好,可现在是找到偷儿门前,还被偷儿拿石头砸,这哪儿忍得了!
要林潮生说,这狗子已经算懂事了,同样砸了它们的林阿宝没咬,只咬了大人。
今儿这事,要是真把林阿宝咬了,只怕才不好善了。
毕竟有句百用百灵的老话——“他还是个孩子。”
不过幸好,只咬了林田山,在场的村民,都觉得是他活该。
“瞧瞧,林家的真是胡搅蛮缠,她还先委屈上了!”
“阿宝这孩子算是养废了,一家子大人教着他撒谎!”
“我说是活该!谁叫林二拿了人家的鸡!”
……
这事儿算是理清楚了,林钱氏也知道辩无可辩,立刻就换了嘴脸。
“那咋啦?那野鸡就是我当家的捡的,咋啦?丢在山里,还不准人捡了?那山是写了他陆云川的名字?里头的野鸡野兔都是他的?”
“他还欠我当家的一条命呢!我拿他只野鸡咋啦!我喊他给我猎野猪都使的!”
“他还娶了我家生哥儿,就该孝敬我们!还有你个死哥儿,你以为你嫁了人老娘就管不着你了!胳膊肘外拐的小野种!”
林潮生也是被她这不要脸的精神给气笑了。
陆云川也说:“你救我一次,当日我就包了二十两银子送到你家,后来又不知道给了多少猎物和散碎银子,你还想怎样?要我把这条命也赔给你吗?”
林钱氏凶神恶煞瞪着一双眼,“就该赔!救了你,那你这条命就是我家的,就该给我们当牛做马!”
“二婶说话好没道理啊!”林潮生听笑了,然后把人高马大的陆云川扯到他身后,他瘦瘦小小一个挡在前头。
“救了人就得把半辈子赔进去?养儿子都没这么划算呢!各位叔伯婶娘都看见了,潮生年纪小没什么见识,你们给看看,这话说得对不对啊?”
“哎哟,白哥儿也来了!白哥儿救的人多,得问问他家圈了多少牛马!”
这时候,白敛也挤进了人去,他肩上挎着一个木头药箱,听了林潮生的话还有些懵。
白敛:“啊?”
看白敛发愣,林潮生赶忙解释道:“我叔婶教我大道理呢,说救了人,那就要当牛做马去还。”
白敛听得皱起眉,小声说道:“我是大夫,做的是救病治人的活儿,又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林潮生一脸恍然大悟,眼睛睁得大大的,高声道:“哦哦哦!原来这个叫挟恩图报啊!”
他一声高喝,底下的村民又闹了起来。
“啥是挟恩图报啊?”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说拿恩情要挟别人报答!”
“诶!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要我说,林家父子最冷心的人,他俩救陆小子图啥?不就图他有一手本事能赚钱么!”
“可不是!要是我们这样的倒山上,他看都不带看一眼!说来说去,还是心里有算计!”
“我看陆小子没啥毛病,过了春就又上山打猎了,前不久还打了野猪!要真到了救命那么严重,别说缺胳膊短腿儿了,他能怎么快养好?说不定当时根本就不严重,就算没有林家父子也不会出事!”
林钱氏可听不懂“挟恩图报”这样文绉绉的词,她只知道撒泼,当即又摆出老招式,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蹬腿儿。
“就该给,就是该给!我当家的,我大儿可是救了他命!他不该报答吗!拿他只鸡咋了!我还没找他要钱呢!”
林潮生看着撒泼打滚的林钱氏,忽然问道:“所以二婶的意思是,你家救了我男人,所以他就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就该!”
林潮生又问:“我爹娘早去,是二叔二婶把我养大的,所以二婶觉得养育之恩,也该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是!你个赔钱货,老娘就不该把你这么早嫁出门!瞧着姓陆的把你教坏了,心也养野了!”
她三番两次骂林潮生“野种”“赔钱货”,陆云川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被夫郎扯在后头,只怕早冲出去找麻烦。
“你再骂一句!”
“你为什么把潮生嫁给我?你自个儿忘了,真当全村的人都忘了?”
这话一出,瞧热闹的人全都窃窃私语起来,鄙夷的目光往她身上放。
林钱氏似乎这才想起来,当时送林潮生出门是因为这不中用的小哥儿快病死了,她怕赔手里才非得卖给陆云川的。
虽然想了起来,但林钱氏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梗着脖子继续说:“你去村里瞧瞧,谁家好心养兄弟的儿子?我家把他养大,他不该当牛做马报答吗?”
陆云川还想说话,却被林潮生扯了一把,止住了欲出口的声音。
林潮生先是一笑,竟点了头说:“是,是该。我也觉得该,必须得当牛做马地还!”
林钱氏对林潮生的识相十分满意,立刻笑了起来。
刚弯了唇角,林潮生忽然又说话了。
“既然当牛做马就能还。那二叔二婶是不是该把我爹娘的田地还给我?总不能说这田地也是养我的报酬吧?那不是已经当牛做马还了吗?”
第027章 田地风波
林钱氏被说得一愣,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说的当牛做马那事儿啊?咋扯到田地上了?
田地是农家的命根子,况且大哥大嫂的地他们种了有十年了,早当成自己的了,咋可能愿意还回去。
林钱氏反应过来,这下也不撒泼了,直接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撩着袖子冲林潮生骂。
“你个短命的,敢情是算计起我家的地了!”
“你家?”林潮生给气笑了,“二婶,您说这话,也不怕我爹娘半夜入梦找你掰算清楚啊!”
“二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不问你。”他瞧着林钱氏翻了个白眼,又回头看向村里人。
问道,“都是村里人,当年我爹娘有什么田地,诸位叔婶都是清楚的。诶,周四伯,我记得我家水田和您家挨着的吧?那时候您和我爹还常常一起插秧呢!”
这是原主的记忆。
林潮生从久远的记忆里翻了出来,那时候爹娘在水田里插秧,隔壁田的周四伯也一块儿忙活,谁家要是先做完,还能帮另一个搭把手。原主就在田埂上抓蜻蜓玩,闲下来再喊他阿父阿娘喝水。
后来原主爹娘去世了,林潮生被叔婶接到家里,没半年人就瘦得大变样。周四伯还记着往昔的交情,偶尔会给原主捎个窝头,但各家有各家难处,旁人的家事外人也插不进去,能帮的不多。
被喊作“周四伯”的汉子已经快五十岁了,干瘦却精神,皮肤黝黑,他听到林潮生的话连忙就答道:“对对对!就在上西坡有四亩!还有两亩旱地在谷子梁!嘿,钱氏!村里人还没死呢,真当我们这些人都不记得了吗?”
其他人也纷纷说:
“是是是,我记得!林大家的旱地在我屋后头,一亩栽花生一亩栽苞谷,年年没变!他每次收花生从我家路过,都给我送一把!那新鲜花生就是好吃些!”
“我也记得我也记得!林大是伺候庄稼的一把好手!家里六亩地全靠他!他媳妇是镇上姑娘,干不来这些,但刺绣活儿好,能卖钱!”
“真是过了好多年了,这要不提真快忘了!那些地现在都是林二在种,时间久了还真以为是他家的了。”
林潮生满意地点了头,又看向里长,问道:“方叔,您是里长,您应该最清楚?我爹的田地可有外卖?可有送人?”
方泉蹙眉摇摇头,回答说:“没。哎,你爹是急病走的,哪有机会打算这些。”
林潮生点头,扭过身朝林钱氏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奈表情朝人耸耸肩。
林钱氏:“……”
就吃个鸡,眼瞅着要把自家的田地吃没了,林钱氏真恨不得扑上去抓花这哥儿的脸。
可陆云川的脸色实在难看,像堵人墙般杵在后头,一双招子发着寒光直勾勾盯着她,仿佛一匹饿狼。
林钱氏觉得,这要不是人多又有里长在,只怕他真敢冲前来打人。
瘸着脚的林田山跳了起来,又气又急,“生哥儿!做人可不能这么忘本!你爹娘死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那田地是你父亲死前说好了留给我的,说田地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是他走得急,来不及找里长重立契书!”
这事儿全靠他一张嘴说,谁知道真假?
林潮生眯眼笑,反问道:“那二叔说说呗,您是怎么‘好好照顾’我的?”
"是,一天只给吃一顿?还是大冬天撵到河边洗衣裳?还是后来差点病死,就给我撵出去了?您说说,侄儿听着,侄儿认真听。只可惜是过了清明,不然侄儿得请您到我爹坟前说,诶,我父子俩一块儿听!”
林田山:“你!你!你……你这小哥儿!”
林田山被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吸口气还打算继续却被白敛一巴掌摁回板凳上。
白小大夫板着脸恐吓:“看伤呢!腿还要不要了?”
这么一比,那肯定腿比田重要,林田山被吓得又缩了回去,一句话不敢说了。
正是这时,林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呢,瞧着有二十多岁,身穿一件长衫,头扎黑色儒巾,是书生的打扮。
瞧装束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林家二郎,林章文。
林章文眉头紧锁出了门,先是不耐地问道:“闹哄哄的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温书了!”
说罢又看到脸上被抽了巴掌,眼睛也哭红的林钱氏,连忙走过去把人扶住,一脸焦急的模样,“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您和儿子说!”
林钱氏像是真受了欺负般,反身抱住林章文景哭了起来,嘴里喊道:“二儿啊,你可得帮娘!你看看,娘都要被这些人欺负死了!”
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刚还一副心疼焦急模样的林章文皱眉更深了,有些嫌弃地看着被弄污的青衫袍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没把人推开,还假模假样地安慰了两句。
又问林钱氏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钱氏自然全说了,但隐了自家的恶,夸大了别人的话。
听完了,林章文扭头看向林潮生,先是皱眉,然后叹了气,“原来是生哥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时你病重,家里没有余钱治你,若不把你送到陆猎户家,你哪还有活命的机会?你以前也是个听话的,怎么成了亲反而不懂事了?”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林潮生却听得发恼。
活命机会?可原主真是没有活命机会,他不是运气不好染了恶疾,而是被这一门心狠歹毒的人逼死的。
林潮生先是冷笑一声,然后盯着林章文打量一圈,慢悠悠说:“见了二堂哥,我才是真信了,真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真是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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