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收拾过了,染了血的床褥早扯了下来,已经换了干净的,地面也洗扫过,如今看不到半点儿血渍污迹。只是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闷得很。
田岚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道:“那算什么!从前我睡冷板凳都是有的,大冬天没有棉被,只能絮芦花保暖。这都过来了,你那屋子新棉新被的,再好不过!我开了窗通通风就好了,没问题的!”
陆云川也没再拒绝,还朝人郑重鞠了一躬,深深道了谢,倒惹得田岚很是不自在。
田岚虽想着留下来照顾林潮生父子二人,但能帮的有限,尤其是孩子,最后还是要陆云川和林潮生这对亲阿父、亲小爹亲力亲为。所以孩子只头三晚上跟着田岚睡的,等陆云川渐上手了就把孩子抱回了主屋,夜里亲自喂奶、换尿布。
这人学得很快,头一天连孩子都不会抱,后来照顾大人孩子都得心应手了。
见他应付得过来,田岚也只在这边待了十来天就回去了。
*
曦光微明,曙色渐渐转亮,窗透晓光。青碧的芦叶河蜿蜒过村落,从三五间茅屋草舍前流出,雾露晨霜流连在盈盈一水间,金灿灿的霞色抚过河边白茫茫的芦花,又幽幽映入水中,折影一片深浅暗淡。
陆云川做好早食,正拿托盘端了送进主屋,刚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林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朝床边的小床靠了过去,正悄悄摸摸朝小床伸出手,手指探在穗穗的鼻子下。
陆云川:“……潮生?”
林潮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看着陆云川,磕磕巴巴说道:“哈……那个,我……嗯,这,这孩子睡得太死了!”
看来自己没看错,自己这傻兮兮的夫郎真是在探孩子的鼻息。
陆云川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还问:“有气吗?”
林潮生立刻点头,认真回答:“很健康!”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摇着头进了门,“吃饭吧,今天做了鱼片粥和鸡蛋卷。”
刚说完,方才还乖乖躺在小床里的穗穗晃着手哼唧着哭了起来,没一会儿哭声就嚷大了,大雷似的,果然如林潮生所说,很健康。
林潮生第一次听穗穗哭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瞧娃娃小小一个,却哭声震天响,真是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床上的林潮生吓得瞪圆了眼睛,立刻高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还喊道:“我没碰他!”
陆云川一手拿着一只长条木桌,这是请了木匠加工做出来的,能放在床上。
他快速把桌子放到床上,又将早饭搁下,然后立刻回头去抱孩子。
他摸了摸娃娃的小裤子,扭头对着林潮生笑道:“是尿了。你先吃饭,我给他换裤子和尿布。”
说罢,陆云川动作熟练地换下小奶娃的尿裤子,又端了热水给穗穗擦洗了屁股,最后才穿上干净的小裤子,再重新裹上尿布。
他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半点儿停顿都没有,做好这些后更是没有休息一会儿,又从灶房端了一碗羊奶进来,小勺小勺地喂给孩子吃。
林潮生看得惊叹,觉得“男妈妈”这个身份可以让给他川哥了。
孩子吃饱喝足,又哼唧着睡了过去。
床上的林潮生也吃完饭了,陆云川这头伺候完孩子,转手还要伺候夫郎。
坐月子,坐月子,倒不能真在床上坐一个月,那屁股都要和床褥子长在一起了。大夫说了,能下地后也需要每日走动走动,更利于恢复。
所以林潮生每次饭后都会被陆云川扶着在院子里走一刻钟,也活动活动坐得僵硬的筋骨。往往这时候二黑都会趴在主屋的小床边,但凡小娃哼唧一声它就立马出来喊人。
自有了穗穗,这狗好像都懂事了。
转了一圈,林潮生又被扶回床上坐着。小木桌还没收起,他拿起收在床头的几张纸放在上面,取了一只炭笔在纸上写字。
上面已经写了好些字,写得稍有潦草,但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洵、景云、晏、永思……
都是些好寓意的字、词,正是给小穗穗取的名字。
陆云川认识半筐字,勉强不算个睁眼瞎子,要他给孩子取名字却是为难人。林潮生虽也是取过“千里马”这样奇名的人才,但至少认识的字比林潮生多,这任务可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取名取了好些天了,纸都写了四五张,林潮生甚至还让陆云川找里长借了两本方剑玉的诗书,翻着书本取。
可林潮生看着这些名字总觉得不够满意。
一直到孩子满月,穗穗的大名才定了下来。
也是这时候,陈步洲赶了回来,正巧能参加穗穗的满月酒。
第080章 秋绥冬禧
三秋多湿雨,小穗穗出生后那一个月三五不时的下雨,小娃娃每天都是听着雨声睡觉的,倒是临近满月难得都是太阳天。
已经是十月的季节,村里人都换了更厚实的秋衣,只有下地的时候才脱去衣裳劳作,可出了太阳又暖和许多,有火气重的汉子又换上了薄秋衣。
出了月子,林潮生也清清爽爽泡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裳,这时正抱着孩子在院里晒洗过的头发。
用的正是叶子送他的柏叶皂,除了柏叶也不知他还往里加了些什么东西,洗后头发柔顺清爽,散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像是什么药材的味道。
林潮生捋了一把头发,然后从身旁的小桌子上端过一碗温热的羊奶,一勺一勺喂给怀里的穗穗。
小娃喝得舔嘴巴,吃饱喝足后又歪着脑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瞧他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样子,林潮生气得轻轻拍了拍穗穗的小屁股,笑骂道:“臭孩子,吃了就睡,跟养小猪似的!”
这时候,陆云川从外面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和叶子。
陈步洲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来,身旁还跟着小厮元宝,元宝怀里抱着个小木箱子。
陆云川大概是听到林潮生说的话了,先大步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睡着的穗穗,又俯下头在小娃娃的襁褓里嗅了嗅,最后认真说道:“是香的,一股奶香味。”
显然了,这是在纠正那声“臭孩子”。
可他刚说完,小崽子突然瞪了瞪腿,然后冲着陆云川的脸打了个奶嗝儿。
那味儿……熏得陆云川好半天没能说话。
这可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笑歪在了椅子上。
陈步洲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穗穗,赶忙凑前去要抱,还说道:“来来,给我抱抱!”
陆云川嫌弃地看着他,皱着眉低声问:“你会不会?”
陈步洲立刻瞪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陈家枝多叶多,那些堂弟、侄儿我都抱过!”
其实不止这些,就连从前如夫人生的庶弟他也抱过。那时候如夫人刚进门,还不敢太嚣张,幼儿又可爱,他瞧见后喜欢也抱过,还同祖父说自己终于有了亲生的弟弟。
不过时日久了,那头的人心也渐养大了。
陈步洲将孩子抱了过来,果真抱得极好,动作标准得陆云川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学了两天才抱得顺手的。
不过陆云川也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反身又靠近林潮生,拿起他披在肩头的帕子,抖开后将他一头湿润的头发包了起来,裹在巾子里仔仔细细擦着。
穗穗就像个新奇玩具一般,陈步洲抱完叶子又抱,最后就连元宝也心痒痒地伸出两只手。所有人都抱了一遍才消停下来,将扰了瞌睡开始哼哼唧唧的小穗穗放进小床里。
陈步洲还摸了摸小木床,惊奇道:“诶,这是在哪儿打的小床?这手艺也好意思出来做工?你俩别是被坑了吧?”
捣鼓两个月才捣鼓出一张小木床的陆云川:“……”
林潮生听得发笑,又见陆云川臭着张脸,赶忙扯着人换了话题,“陈二少爷,不知府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说起了正事,陈步洲也拎了一条板凳在小桌前坐下,又把方才元宝放在桌上的小木箱子朝前推了推。
“情况不容乐观啊,这银耳怕是要另谋出路了。”
陈步洲一边说,一边将小木箱子打开,里头放了好几锭银子和一小摞的银票,最底下竟是早先和祝清筠签的契书,如今又被她退还了回来。
“祝老板托关系走动了许久,如今也不过是自家产业解了封,而椴木银耳被禁卖了……这是今年春季银耳的分成,至于这几锭银子,是祝老板给你的赔礼。”
说到后面,他先指了指那几张银票,后又指了指银锭子。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前段时间送到府城的春季银耳根本卖不出去了,祝清筠收后也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不过此人重信,有契书在,既送了银耳她还是全收了,只是之后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林潮生叹着气沉默一阵。
其实这段时间靠银耳已经赚了不少钱,细算下来家里存银近有千两。这笔钱在府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小小的溪头村,哪怕他从此不劳不作,这些银子也尽够一家吃用了。
只是……林潮生不甘心。
这事业才刚刚起步呢,怎能说断就断?
他想了想又说,“只是椴木银耳被禁?”
陈步洲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有别的银耳?”
林潮生看着陈步洲说道:“我还会另一种银耳,成品比椴木银耳更白,也要更大朵些,出胶更容易,效用也比椴木银耳更佳!”
陈步洲略一惊,连忙又问:“既如此,你最开始为何不做这个?”
林潮生:“呃……自然是囊中羞涩了,这个也更耗本钱些。”
陈步洲听此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还真攥着手里的洞箫思索起来,嘴里嘀咕道:“那头是禁卖了椴木银耳,倒没提旁的,不过那也是因着不知道还有旁的,否则定是要一起禁!你这想法虽好,但行起来却困难啊。”
林潮生只说:“我总要试一试的。”
刚说完,一只手宽厚温热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林潮生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陆云川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陆云川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支持。
林潮生刚要张嘴,躺在小木床里的穗穗却向他一步动了,蹬着腿儿就开始嘤嘤嘤地哭。
“呀,怎么醒了啊?”
林潮生也来不及同陆云川说话,先俯下身将小床里的穗穗抱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小娃娃一脚。
他抱着孩子轻晃悠,温柔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是我们小穗穗的满月酒最要紧了,对不对?”
小崽子也好哄,被小爹抱在怀里就不哭了,水汪汪一双泪眼看着林潮生,呀呀叫着去抓他的头发。
别看崽子小,扯头发的力气却大得很,拽住就不肯松手了。
陆云川瞧见了,立马将林潮生的头发捋到背后,又紧赶着在穗穗瘪嘴之前从小床上拿起一串穿了彩绳的小铃铛,塞进小崽子的手里。
他晃得叮当响,又玩得笑起来。
陈步洲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孩子哄好才问道:“什么时候满月?”
林潮生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就是我儿子的满月酒了,你得来!”
陈步洲自没有不答应的,几个人又纷纷说起明天穗穗满月酒的准备,说得是眉飞色舞。
小穗穗似乎也知道是在谈论他的事儿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人看,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弯着嘴角笑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小彩铃铛。
*
次日。
穗穗的满月酒办得阔绰,院里摆了八张方桌子,请了村里不少人来热闹热闹。
林潮生因着怀孩子也是闲了近一年,正好趁这个时间能乐一乐。他和陆云川商量过,请了三个会做饭的大婶,这人自然都是曹大娘介绍的。
她介绍的人绝不会出错,那都是村里最和善的人家,灶台上的手艺也好,凡是村里有个喜事都爱请她们上门做饭。
按这边的习俗,满月酒得吃醪糟圆子,所以又管“吃满月酒”叫“吃醪糟”。
若主家家里实在拮据,那肉菜蛋菜倒可以少些,但有一样不能省,就是饭前每人一碗的醪糟圆子。
如今饭菜还没上来,每张桌子上先放了一大盆醪糟圆子,是用红枣和枸杞煮的,光闻着就是香甜香甜的味儿。
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在院里招呼客人,请他们落了座。
“醪糟已经端上来了!”
“大家伙儿先喝碗醪糟圆子暖暖身子吧!”
……
都是年轻小伙儿,根本压不住这些中年汉子和大婶、夫郎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娘们,瞧见林平仲和林檎还故意上前逗人,有几个甚至直接就上了手,把林檎的脸都搓红了。
林檎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按林潮生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标准的“I人”。
可怜见的,社恐被逼得说了好些话,还被大娘婶子们搓脸搓手,逗得少年眼睛都红了。
“小娃,长得俊模样啊!”
“可不是!兄弟两个都高高长长的!”
“嘿,定媳妇了没啊?村里姐儿哥儿都多,可抓紧了!”
……
“哎哟!你们干啥哩!还不快坐下,一个个欺负人家小娃儿做什么!我可说啊,这大冷天的醪糟凉得快,你们玩乐吧,老娘要先喝一碗了!”
说话的是曹大娘,她风风火火说了一通话就落了座,拿着碗就开始大勺大勺的舀醪糟圆子,还光捡着红枣捞。
本来那些个大娘婶子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瞧她已经捞了好几个红枣,立刻也不逗孩子了,挣着落了座,纷纷伸了手去抢勺柄。
曹大娘端着碗挤了出来,又给林平仲和林檎递了一个“还不快躲躲”的眼神,末了才端着碗进了堂屋。
穿过堂屋又进了主屋,刚好在门口看见林潮生正给小穗穗换衣裳。
小崽子一身绣着金线福字的红色小袄,穿一条红色裤子,头上戴的也是红色绣福字的小帽子。在家捂了一个月,这孩子的模样长开了,果然如田岚和曹大娘所说的,唇红齿白,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对大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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