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玦知道这事儿对人家来说挺重要的,也不糊弄她,郑重其事:“真的、记得。”
对面楚玊淡淡收回视线,没有讲话,径直下楼。
什么人,脑筋有多不好使才要记两次。
·
唐玦到厨房时候见楚玊也在里面。
楚玊不会做饭但也不好干坐着,起码在镜头前也不能等人做饭端上来,她就去问了赵菏有什么好打下手,于是被分派了组装三明治这个任务。
实际上厨房里赵菏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揣着和楚玊同样的想法,于是整个厨房兵荒马乱塞了五六个人。
唐玦在后面看着她,她百无聊赖,一块面包一片火腿一面鸡蛋一方芝士,一步一步搭积木似的,搭好了就往左手边递,那是专门负责切三明治的这个节目最小的妹妹韩弄。而楚玊面无表情重复机械动作,唐玦晓得其实这人现在的状态是已经困得灵魂出逃了。
唐玦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才进厨房门,她说了声要拍几条出菜的镜头,其他人没有异议,楚玊听声,没理,连头都没抬。
第不知道多少个人进来,挺挤的。
赵菏在灶台前,右手边站着在另一个灶装模作样热牛奶的谢文煦,左手边是流水线工人楚玊,唐玦握着pocket过去,果断插在了赵菏和楚玊之间。
保了好几条,唐玦觉得素材够用了,准备撤,她最后对着屏幕检查了一遍素材。这时候韩弄喊了谢文煦一声,让他把奶锅递过来,她分倒牛奶。于是谢文煦熄火,抬起奶锅给了赵菏,赵菏往旁边递,见唐导在忙,楚玊在犯困,就要越过两个人直接递到韩弄手上。
奶锅横在中间要交接棒,下面楚玊在搭三明治,但距离有些远,韩弄没接稳,整个奶锅往下掉。
滚烫的奶液自空中掉落,冒着白烟地往下浇,楚玊意识到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醒神用了好长时间,来不及。这锅热奶就全烫在了手背上,唐玦的手背。
楚玊彻底醒了,这才意识到是唐玦过来覆上了她整只手,握得很紧,完全包裹住的。
白色从皮肤滑落,烟雾之中红透了一只手。
周围三把声音惊叫,赵菏谢文煦韩弄:“唐导?”
唐玦是真的疼,生理性的五官疼得皱起,却还是镇静,她先松开楚玊,深呼吸,手甩一甩,她扯出一抹笑安抚所有人:“没事没事,楚老师的手可比我的贵多了。”
身侧楚玊立马反应,来抓她被烫到那只手的手腕,将她拽到洗手池前手放过去开水龙头来冲。
她呼吸渐沉,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盯着烫伤的手,气压很低。
唐玦被她攥着,又抿了抿唇,抬眼看她,带点点心慌。
她知道楚玊生气了。
85.第八年
嘉宾都在,唐玦没办法对楚玊说什么,就很乖地在她手里不动弹。
韩弄有点过意不去,低着声来问:“疼不疼啊唐导,不然去医院吧?”
唐玦笑了,她觉得这十七岁的妹妹还挺有意思的,就跟她说:“真没事,下次小心点就好。”
她还吓她,逗小孩一样:“得亏是我,你要是一不小心烫到楚老师,那就不是去医院的问题了。你刚才没有听到,保险公司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别来娱乐圈混一趟把自己整破产了回去。”
韩弄被逗笑,过了会儿还是抱歉:“对不起啊唐导。”
唐玦张一张嘴,来不及说话,谢文煦先搭腔:“不是很严重,没烧开的,就看着吓人,应该烫不坏。”
没人应他。
罗沈过来:“冰箱里没有冰袋,昨天冻了块猪肉,你先将就着使。”
唐玦觉得猪肉冰敷挺滑稽的,就又笑,爽朗一些,还是伸手接过。
也有一段时间,她一个幕后混在这群人之中确实没这个道理,唐玦得出去了,她偏头看楚玊,浅笑地舒缓地说:“我觉得可以了,楚老师。”
楚玊闻言,缓慢抬眸,不冷不热一眼。
得,还是很生气。
唐玦盯着她的瞳孔,咽了咽,凑近一点点,压着声音说:“真的没事,不疼了。”
再僵持下去要显出端倪让人瞧,她再度保证:“真的。”
楚玊闷闷地出了口气,才放开她的手。
唐玦抬手看了看,还行,没有特别像红烧猪蹄,谢文煦话很粗但也是事实,牛奶没有烧开,也不是烫得非常严重。
“我先回去了。”她往外走,嘴上还不忘催行程:“等会儿要出海,刚才有点耽搁时间了,你们抓紧啊。”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楚玊一眼,还是离开。
厨房的人重新忙活,楚玊反手撑着洗手台边沿,垂眸,不动作。
半晌,韩弄小心翼翼问候她:“楚玊姐姐?”
楚玊方抬头:“嗯,来了。”
·
唐玦没有跟她们出海。
节目组包了一架游艇,驶到望不见海岸的地方海钓,之后还去追海豚。
楚玊一整天兴致缺缺,就算营业都瞧着很勉强,轻易看得出来,有心事。
下午两点,那五位在船舱另一头烧烤,她独自在船侧搭着栏杆看海,阿强也没有跟过来。
满目蓝色,她很喜欢看水面。
楚玊在这时候收到唐玦的微信。
唐玦:【买烫伤膏了,时刻准备痊愈。】
唐玦:【我觉得跟你说没事这两个字都说累了。】
唐玦:【我要真很严重我早120了,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唐玦:【楚老师,相信我一下。】
唐玦:【你像个怨妇,上镜不好看。】
楚玊到这时候才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挺没道理的,是在生气,主要是心疼。但她又没有立场去责备,或者再过一点去惩罚。然后明明唐玦是在保护她,现在还要反过来安慰甚至放低姿态到像是在哄她。
楚玊更多是在跟自己置气。
她动手准备输入,唐玦新消息又来。
唐玦:【楚老师?】
唐玦:【在吗?】
唐玦:【戳一下。】
唐玦:【什么时候练琴,我让你验伤好不好。】
楚玊:【明早七点半。】
唐玦:【老地方?】
楚玊;【是。】
唐玦:【好。】
·
其实,挺像私会的。
楚玊是早上五点钟出的门,那会儿天都是黑的,她往沙滩车那儿去。
唐玦也能猜到,楚玊会提早几个小时到那儿,但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必要全程陪同练琴,在旁边还是睡觉,她晚一个小时,睡到六点钟出门。
黎明破晓时分,海岸线溢出金光。
唐玦踩着柔软湿润的沙过来,一路,她看见沙面留下的一道足迹,小心思动一动,她的步伐变,第一次是脚尖试探性地探过去点了点,都察觉不到自己悄悄地提了提嘴角,最后就肆无忌惮了,唐玦印着楚玊留落的脚印走后面一段,
楚玊看见她的。
然后跑了三个音。
她注视远方唐玦逐渐清晰的身影,看她一步一步地过来,然后自己一点一点地泛滥。
日出和爱人。
曾经拥有的变成了难能可贵的,所有美好的东西摇摆在属于她和不属于她之间。
唐玦在靠近,海水在倒退,云层在下坠。
楚玊很难说明白那是怎样的感受,她体会到一阵丝丝入扣的刺痛,但她知道这阵痛楚不是来攻击她的,她在被疼痛拯救,在被疼痛填满,整个人四分五裂,不知到底是好是坏。她最后觉得,很想哭。
可她没有,楚玊始终觉得哭泣是一种赤裸的表象。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尽管一颗心在地动山摇,却依旧站在原地,做她原本在做的事情。
·
没有问候没有招呼,唐玦提早来到,那人还在练琴,她就很自然地往沙滩车上坐。
唐玦还是将琴盒放在仪表盘上撑着,她手臂交叠在身前,然后倾身,下巴垫着手臂,没有睡觉,她远远地望着楚玊。
天空布了一层紫晕,橙色光亮降落,这片广阔的天紫色金色融合,极致的治愈。接着橘红太阳自海岸线升起,海面盛着它的倒影,海鸥追逐云层尽头,浪在海岸一叠一叠一叠。
楚玊站在这里,宽松垂感的直筒西裤搭一件饱和度很低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起来,领口开几度,她侧向自己,在风中架着小提琴演奏。
朝阳好像是她的聚光灯,她典雅地娴熟地推拉琴弓,最是风姿绰约。
唐玦记得她和眼前这个人共同见过无数遍夕阳。
这个场景好像啊。
这片名叫策海的海好像弓湖。日升像日落。如果有水有云霞有楚玊,是不是有一秒可以回到嗑瓜子看夕阳的午后。
唐玦坐在这里,竟在无声中看见了时间的痕迹,一切都是陌生熟悉。
熟悉是,她觉得二十一岁的楚玊和二十九岁的楚玊一样熟悉。
陌生是。她觉得十九岁的唐玦,好陌生啊。
她已经无法回忆起来八年前的自己在想什么。她尝试去找寻那段记忆,往回穿过了一路的荆棘坎坷,游过了无边无际的血和泪,结果发现自己怎样都没有办法回到曾经的那副躯壳里。
她只记得她那时候有青涩的悸动为眼前这个人,那时候有无限的憧憬无穷的动力对她的事业,那时候她认定自己可以一定必然长风破浪。
十九岁的唐玦像策海升起的朝阳,二十七岁的唐玦像弓湖垂落的夕阳。
中间经历了什么,是大二大三大四大五,是天地不容下沉我碎了一颗牙齿方向,是自天堂降落的徐静微爬往地府的谭明天,是一开门二开门三开门。是日复一日的崩溃,年复一年的挣扎。是连遗言都说了想死死不成。
回不去了啊,全都回不去了啊,不然世道怎么会有一句话叫人死不能复生。
此刻,她用观察楚玊的眼睛,强行回到过去,旁观一个未满二十岁名叫唐玦的人。
招生的时候首都大学南海大学交替打电话过来锲而不舍说一定要考虑他们学校,她因为不想和龚敬待在一块儿“勉为其难”选了南海大学。
她在榕树底下自我介绍脱口而出导演系,唐玦。
她对她的同学说给网红拍片子她就是看不起,那又怎样。
她和妈妈说不可能的,她这辈子碰都不会碰无脑甜宠剧。
她是最年轻的横罗导演。
她举奖座的时候在评委席一排四五十岁功成名就男导演的凝视中自信潇洒地笑,在热烈的鼓掌声中听见典礼主持人说后生可畏。
她承诺过她一定会让所有人折服,让那些人都闭嘴。
时过境迁,她曾经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在征途中不断不断散落,被现实消灭了。大脑和心脏,被世界吃掉了。
十九岁的唐玦在岁月的长河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如果知道二十七岁的唐玦拍了好几年的连分镜脚本都不需要的网红小视频,拍了《顾少七十七日情人》,被甲方广告商一路摧残,改稿动不动就改几十遍。就算综艺黑幕摆在她面前,她只有点点头说行吧,然后照着做。她,早在电影圈子销声匿迹了。
唐玦如果知道的话要有多失望有多难过啊。
有人逼迫她去做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有人挟持她去做最看不起的事情,有人强制她去放下最执着的事情。
这个人就在这里,她杀了她。
可是,现在的这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将自己还给当初的那个唐玦了。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实。
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
实在是,对不起啊……
·
楚玊回来到沙滩车,站在她面前,双眼交汇的时候,她问她怎么了。
阳光落在唐玦身上,金色耳钉重启光亮,右眼眼眶盛不住一滴泪。
她对楚玊说:“我想拍电影了。”
86.兜兜转转
楚玊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是什么契机,没有问怎么这么突然。
她只伸手。
很缓慢,给唐玦留够可以推开的空间,给自己留了收拾心里一堆零碎残骸的时间。
而唐玦仰头望着她,泪眼朦胧,却没有动。
于是楚玊手背指节轻轻点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揩了揩那道泪痕。
“好。”楚玊回应唐玦。
肯定她、鼓励她、支持她,只用一个字。
唐玦的眼中只剩下了楚玊。
一瞬间,她好像读懂了“兜兜转转”这个词。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她都已经不是她了。
可面前这个人还一如既往。
楚玊仍然是最明白她的,楚玊仍然是最温柔的,楚玊仍然在帮她擦眼泪。
为什么还放不下啊,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啊。
你那么会算,怎么就这一庄跟不清楚,不明白吗,和唐玦在一起是这个世界上最赔本的买卖。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下意识开口轻声低喃几个字:“为什么啊……”
其实楚玊并不清楚她心里情感爆发前冗长的铺垫,她只是本能的没有条件的安抚她,到听见这一问,她眸光微动,回:“什么为什么?”
海风呼啸,唐玦乍醒,随即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来。
“算了。”她说。
缓了一阵,整理好凌乱的思绪,唐玦眨一眨眼,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
楚玊很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然后唐玦换了副神色,露出一抹笑,将左手伸过去,手背朝楚玊。
“看,好多了。”她一副轻快的模样讲道。
见面的正事是这个,没有在私会。
楚玊伸手,将她左手拿过来,小心翼翼掂着她的掌心带到面前来看,很仔细地,像专心致志在阅读一本书。
“起水泡了。”楚玊。
“嗯。”唐玦。
“现在看着还好,过几天会脱皮的。”
“是吗?你烫过啊?”
“没有,昨天上网搜的。”她面无表情补充一句:“我怎么敢让自己的手被烫到,毕竟保险公司要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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