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绥瞪着一双漂亮的茶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一只审视主人的大猫。
迟阙一点点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正想搪塞一句专心开车,就听驾驶座的人先开了口。
“之前咱俩连在一块的时候好像有人特别喜欢听这个称呼。”
迟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从前脸皮薄的人居然能说这么直白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只见云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一派淡定地开车。
除了黑发下的耳廓发着不正常的红。
“对。”迟阙斜倚着车窗坦荡承认,“我承认我床上床下一个癖好。”
他压住喉间的笑意,一句话被含在唇齿间转了个来回,柔缓又轻佻地放出来:“爱欺负人。”
云绥手一滑,左转灯直接打成了右转,又若无其事地调整回来。
那点小动作全被副驾的人看在眼里,迟阙微微勾了下嘴角。
让云绥这么插科打诨地一搅合,他心里绷着的线反倒松了些许。
他重新调高车载音乐音量,调出云绥的歌单按下播放键。
算起来,云绥大概有七年没好好回过一次家。
只有一次来南城谈生意,饭局结束后路过景悦山庄,借着酒意在房子周围不远不近地看了一眼。
他挡在迟阙身前去敲门,可真的站在门前又莫名抬不起手。
云绥暗嘲了自己一句真怂,刚要敲下去,门从里面打开了。
云野站在门口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这才几年,连家门钥匙都没有了?”
云绥条件反射地低头,这才发现门还是好多年前那个古朴的钥匙锁。
“不是说要换智能锁么?”他下意识反问。
还威胁他不回家就不给他录指纹,永远别想进家门。
云野一噎,淡定自若地背过身:“还杵在门口干什么,吃西北风吗?”
父子俩正尬着,突然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呀,小少爷终于回来了!”
云绥抬头,只见已经两鬓生白的管家快步迎上来,眉眼间掩不住的雀跃:“刚才先生还在二楼的落地窗上看着呢,可算……”
云野重重咳嗽一声,管家停了一下,冲云绥挤眉弄眼。
一点也不避讳当事人。
云绥差点笑出来。
眼见被人点破,云野那张冷淡的皮也不崩了,抬手豪放地呼噜了一顿云绥的头,戳着脑门阴阳怪气:“可算是滚回来了。”
“还有你。”他又冲后面的迟阙招了招手,却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跨国恋不安稳。”
正打算护男朋友的云绥:“……”
大气不敢出的迟阙:“……”
云野木着脸听着楼梯上传来的笑声关上了门。
“呀,您居然在这里。”云绥惊讶地看着扶着栏杆的男人。
林逸敛起笑容扬眉:“很意外吗?我在这座房子外面看了好几年呢。”
有点毛骨悚然了。
云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握住迟阙的手腕。
“每年来上坟路过绕一圈,也能让你说的这么缠绵悱恻,不会用中文了?”林薇放下浇花喷壶,毫不留情地拆台,“在国外呆了几年就丢掉母语做罕见了?”
云绥感觉自己握住的手腕僵了一下,很不引人注目地带着他往后撤。
林逸倚着栏杆看她,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客气地反诘:“你外语说的像中世纪的官方文书是因为编的剧本没拿过国际奖项吗?”
“咱们跑吧。”云绥微微侧过脸,认真地和迟阙咬耳朵,“我怕我妈暴起把在座都灭口。”
迟阙吞咽了一下,没回话。
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
“两位御史大夫,今天的弹劾可以先停一停吗?”左思越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曲奇饼干从这对兄妹中间丝滑穿过,声音温润,“你们要吓到小朋友了。”
“别担心,他们俩就是这样的。”他把托盘放下,温温柔柔地冲门口两个孩子招手,“进来吧,等你们好久了。”
林薇冷哼一声,偏要和他唱反调:“小绥过来,跟我上楼。”
云绥浑身一震。
林女士这时候叫他准保没好事。
想起刚才左叔一句话叫停战争的场面,云绥小心翼翼地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左思越和他对视了一秒,移开眼。
“林逸都拿她没办法,我能怎么样?”他左叔叔偏开脸吃饼干,原地聋了。
云绥:“……”
迟阙动了动腿挡在云绥身前低声唤道:“阿姨,有什么事您和我说……”
“你着什么急。”林薇好笑地打断他,“下一个就是你。”
下一秒,云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迟,你跟我过来。”
迟阙:“……”
两人可怜巴巴地对视一眼。
一时说不上谁更汗流浃背。
云绥跟着林薇上了楼。
出乎意料的,林薇并没有把他带去书房或者主卧,而是进了他的房间。
七年未归,这个房间依然是他当初离开时的样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从未离开过。
云绥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这是他的房间,也是他当初被关禁闭半个月的地方。
一瞬间的慌乱被他悄然压下,云绥微微侧头观察了一下落地窗。
那里并没有落锁,阳台外的树枝已经伸到了窗口,足够他作为跳下去的缓冲。
后背猝然被人拍了一身。
云绥浑身一震。
“这么害怕吗?”林薇像从前一样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脊背,无奈反问,“你妈是法海吗?都到这一步了还拦着。”
云绥局促地吭哧了一声:“不是。”
他只是,条件反射了。
林薇看着他,叹了口气:“妈只想和你道歉。”
云绥一愣。
“当初我不该一直关着你。”林薇顿了顿,有些自嘲地弯了下嘴角,“我以前和讨厌你外公对你舅舅的做法,没想到我最后竟然做了同样的事。”
“那时候妈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想不到我会有想开了,见到你舅舅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只是逼迫你从那条我见过结果的坏路上下来,所以我做了很错误的选择。”林薇与他一同坐在落地窗的沙发上,紧张地看着儿子早已褪去青涩的脸庞,“所以,你能原谅妈妈吗?”
云绥一时语塞。
他望着母亲生出细纹的眼角,莫名生出几分遗憾。
原来真的听到了,是如此怅然啊。
云绥幻想过很多次林薇给他道歉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很快意,又或者很气愤,但无一例外不是在尖锐地喊着绝不接受,看着母亲后悔痛苦。
但现在,他只觉得遗憾。
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呢?
为什么刚好是这个,他不再贪恋父母的庇护,林薇也不再盛气凌人专断独行的时候?
如果再早一点,他就能孩子气地一边埋怨林薇的狠心一边肆无忌惮地扑进那个怀抱里撒泼打滚,别扭又急切地拉近距离。
少年时代离去以后,渴望的礼物才邮递来。
他不再需要保护,也没了放下芥蒂的借口。
于是他只好说:“妈,都过去了。”
撕心裂肺的疼和蔓延了七年的阵痛余韵已经掩埋在时间里了。
掘开坟墓看到的也只有不会说话的少年了。
“我理解您的做法,毕竟我没办法责怪那没有足够经历的您。”他望着林薇燃起希望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但我现在原谅不了。”
伤害就是伤害,不会因为一方的后悔消解。
林薇呆了一瞬,旋及温柔地笑笑:“没关系,妈妈不怪你。”
“还有最后一件事。”她叫住已经起身的云绥,“虽然知道答案,但妈妈还是要问,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去陪他走一条很黑很难走的路?”林薇的表情严肃而郑重,“即便你知道可能要碰很多壁?”
云绥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已经准备的够久了。”他捻搓着指腹轻声回答,“我只爱他。”
林薇没再说话。
云绥等了一阵,主动告辞:“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下楼了。”
林薇沉默地站起身,将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取下来,放在云绥手心。
“这是你外公留给我的,让我在找到终身伴侣的时候送给他,算是一种认可和保护。”她说着抬起头,温软的目光满是怀念,“现在,妈妈把这个交给你,就当是送给阙阙了。”
云绥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把扳指小心地收起来,转身紧紧地拥抱住林薇:“妈,谢谢您。”
林薇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
这次的年夜饭前所未有的丰富。
云家一向秉持年夜饭要自己做的传统,所有人都被发配到了厨房。
会做饭的如林薇,迟阙,左思越是主厨,不会做饭的则被发配去包饺子。
云绥趁着调饺子馅的功夫凑到迟阙身边小声问:“我爸和你说了什么?”
迟阙把往饺子馅里加了勺盐,冲他眨了眨眼卖关子:“今晚零点再告诉你。”
“不行!”
云绥刚反驳完,就听云野叫道:“小绥你杵在阙阙跟前干嘛呢?你又不会调饺子馅,过来擀皮!”
云绥在迟阙打趣的笑声里不情不愿地走了。
本以为这人就是故意逗逗他,没想到迟阙卖关子还卖上瘾了,一连好几次云绥去抓人,都被他用各种借口巧妙的避开。
于是——
云少爷生气了!
将近零点时,云绥站在一楼的落地窗边。
就在刚才,四个“童心未泯”的长辈拿着烟花冲出家门,而他们两个“年少老成”的小辈默契地选择了留守家中。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云绥在客厅转了一圈,找到了看烟花最好的一扇窗户。
我只是来看烟花的,除了看烟花我什么都不做。云绥等了一会儿,余光瞥见迟阙往这边过来,转身就要走。
然而迟阙腿比他长了三公分,三步两步就追上来拉住了他。
云绥消极地挣了两下手腕。
“你爸爸那时候和我说——”
迟阙刚起了个头,云绥就立刻捂住耳朵:“我不想听了!”
迟阙:“……”
云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这个方法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幼稚,对成年人来说刚好。
“那我想说怎么办?”迟阙捏着他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云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憋着!”
“憋不住。”
尾音轻轻的,还打着点颤,卖惨似的。
云绥:“……”
我是不会被你蛊惑的!
迟阙靠近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小声请求:“求你,听我说吧。”
云绥面无表情地放下手。
“先等等。”他努力绷着自己的冷脸,把扳指小心地带在迟阙左手拇指上,“我妈给的传家宝,丢了就不认你这个儿媳了,你就只能没名没分的跟我私奔了,知道吗?”
迟阙忍笑点头。
云少爷够了气,终于勉为其难:“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迟阙看了眼时间,十分言简意赅地总结,“只是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很艰难,要我们相互体谅,多包容,还有年后迟家集团里要是出什么事,记得跟他说,都是自家孩子。”
时钟挪到11:59,迟阙松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丝绒盒子。
云绥瞳孔一缩,心跳像是有所预料一般骤然加快。
“今年的最后一分钟,你歇一下,我求个婚。”迟阙说完,自己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绥也跟着他破防了。
“哪有人这么求婚的。”他又好气又好笑,努力收住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连声催促:“快点,要过点了!”
迟阙飞速看了一遍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俩,干脆利落地半跪下来,牵着他的手:“虽然你不答应也不行,但我还是要问,云绥先生,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云绥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容易笑,好像无论迟阙说什么他都想笑。
因为人生第一次被求婚。
绝不是因为他紧张。
“我愿意。”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回答。
时针和分针刚好在零点重合,一朵大而绚丽的红色礼花在窗外绽开,几乎占据了整扇窗户,仿佛在为他们庆贺。
“傻了?”云绥把仍然半跪在地上的迟阙拉起来,从他手中拿过戒指盒。
“该交换对戒了,新娘。”他打趣了一句,抬起迟阙的手将戒指推到他的无名指上。
迟阙这才回神。
“不好意思,刚才受宠若惊,呆住了。”迟总一秒就从毛头小子状态恢复过来,将对戒的另一只套在云绥的无名指上。
“我是你的了。”他微微倾身,在恋人唇边温柔地落下一吻,“你也是我的了。”
云绥环住他的脖颈追上去。
漫天起舞的礼花为这场仪式作见证。
“要和我一起私奔吗?”云绥拽着迟阙的衣领,唇瓣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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