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澜提着桶走在前面,老头跟都跟不上。
她明显是知道老头家的枣地在哪儿,根本不像对这里不熟悉的样子,明显没少来,这里的人,跟谁她都能寒暄几句。
“枣儿啊,真是愁死大爷了,眼瞅着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果子还没等卖出去就烂家里了,赚那俩钱儿,都不够给我大孙女儿交学费的,我合计啊,这有我老头子一个人就行了,伟子他两口子,被我撵去城里打工了。”
“笑笑也跟他们去城里了吗?”
“去啥去啊,家里老婆子看着呢。”
“笑笑和娜娜差不多大吧,没事儿你就让笑笑去跟她们玩,我家隔壁包子铺天天早上一群小孩在那疯玩,我都没见着笑笑,别让她天天在家憋着,憋坏了再,大爷,我跟你说,现在那小孩……”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闻砚书彻底听不清。
闻砚书看着手里这台刚沈郁澜塞到她手里的手机,杂牌子,杂到什么程度,就像哇哈哈的盗版,哇嘻嘻,是那种拼多多卖给刚会用触屏手机的老年人用的,很少有年轻人会用这种手机。
奇怪的姑娘。
闻砚书摁亮自己的手机,对着听筒说:“送一部手机过…… ”
眼睛一闪,左上一滑,她取消了语音。
周围是枣农忙碌的身影,不一会儿,铃铛和踩着泥土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出现,她一抬头,看到笑着朝她跑来的姑娘。
挂在枣树枝条的水珠滴落,闻砚书嘴角含着笑,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时候了。
“你慢一点。”
“好……”
“的。”
一个踉跄,沈郁澜四仰八叉地摔了个狗啃泥,螃蟹一样趴在地上,懊恼地捶捶身旁杂草,头深深埋下去,没脸见人了。
“倒霉催的,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周围晒黑脸的叔叔婶婶大爷大妈笑弯了腰,死气沉沉的枣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感觉隔着一里地都能唠上两句,吵成菜市场了。
“如果带来这份生机是我留在枣镇的使命,那谁想要就请拿走。”
那双漆面红底高跟出现在眼前。
她仰起头,看到逆光站在她面前的闻砚书,微微弯腰,手递给了她。
想起那句不要和你牵手,她抿抿嘴,没有握她的手,而是握住她的手腕,借力站起来。
闻砚书明显想笑,把脸转向一边。
灰头土脸的沈郁澜绕着她转圈走,“闻阿姨,你笑话我,你是不是笑话我呢。”
“没有。”
“你就是笑话我,还不承认。”
后边挑扁担的汉子走过来,闻砚书把她拉到一边,“走,回去洗洗。”
沈郁澜摸了把脸上的泥,“在这附近洗吧。”
“这附近有能洗澡的地方?”
“洗澡倒是不能,但是洗个胳膊洗个腿儿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哪里?”
沈郁澜顶着花脸嘿嘿一笑,“嗯,微微有点远,你要不要在这里等我?”
那个挑扁担的汉子死盯着闻砚书,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沈郁澜认识他,王大彪他弟,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坏种。
“哎呦,这谁家小媳妇儿呦,长得真带劲呀。”
沈郁澜警惕地靠近闻砚书,叉着腰,使劲瞪他,“我的,我家的。再看,再看老娘让你断子绝孙。”
王二推推身边的人,“给爷笑掉大牙了,枣儿这丫头疯了吧。”
沈郁澜还想说什么,忍回去了,拉着闻砚书就走。
一路她都噜噜着脸。
闻砚书问:“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穿出枣园,来到一条窄窄的黄土小道,沈郁澜跺跺脚底的泥,“这鬼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你来,等会儿你就回去,不要再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沈郁澜气都喘不匀了,“你看看那群死男的那眼神,一个个像饿狼一样,你不害怕啊。”
闻砚书一脸云淡风轻地摇头。
沈郁澜皱着眉,“闻阿姨,我知道,你不是想做什么生意,你就是觉得他们不容易,想帮他们一把,让他们的生活能过得好一点,那也没必要凡事亲力亲为吧,你交给我,我来帮你做,而且,而且有些人他们就不值得你同情,今天敢这么跟你说话,明天就敢……”
闻砚书掩嘴笑了。
耳坠一晃一晃,和她的笑容一起,摇曳在沈郁澜越来越不清白的眼里。
“你干嘛要笑?”
“你是在生气吗?”
“是。”沈郁澜不知道闻砚书为什么要这么问。
遍地是黄土,弄脏了闻砚书限量款高跟鞋,一望无际的麦田为背景,她背过双手,晃了晃身体,“那,是为了我吗?”
第35章 耳根的红和脖颈的汗
闻砚书的气息近在咫尺, 沈郁澜摸摸鼻尖,视线移向别处,“是啊, 他都那么说了,我当然生气了。”
“这样啊。”
“不……不然呢?”
闻砚书盯了两秒她爆红的耳尖, 看破不说破, “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
黄土掩盖不住两个人之间怪怪的感觉, 沈郁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不知在想什么。
闻砚书落后她半个身位,突然握住她的胳膊。
那是微风扫不出来的轻痒, 勾起心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从耳尖红到脖子以下。
这种感觉让沈郁澜措手不及。
该死, 我是对今天的空气过敏了吗?
一半肩膀僵了,余光一直往后偷瞄, 闻砚书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 看来只是把她当成拐杖了。
黄土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堆成小山的垃圾顶部盘旋着各种嗡嗡叫的虫子,这是沈郁澜生长的环境, 她曾无数次踏足过这里,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 对这片土地皱了眉。
“闻阿姨,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呀?”沈郁澜回过头, 看着闻砚书的脸。
“不清楚。”
“你会走吗?”
闻砚书轻声说:“嗯, 我的家不在这里, 我的一切都不在这里。”
沈郁澜无言笑笑,转回身。
她的笑容渐渐僵在嘴角, 至少在另一双眼睛看来是这样。
黄土地上的她,像是前面山脚岩石缝间流淌出来的泉水,水从泉眼流出来的时候,你知道那是水最原始的形态,泼起来的水浸湿她半边衣裳的时候,她笑着朝你摆手,溪水清澈见底,像她单纯的灵魂,纯粹得只要稍微肯用心就能读懂她,了解她耳根的红和脖颈的汗,你知道,离开这里,不会再遇见像她一样的姑娘了。
她抬起胳膊,擦擦额角的汗,仰头看了闻砚书一眼。
闻砚书站在她旁边,盯着她发呆。
她拿手反复擦擦旁边的石块,头缓缓低下来,看到那双昂贵高跟上的尘埃和鞋边的黄土,下意识想要伸过去手去擦,想了想,略显局促地缩回了手。
“坐啊,闻阿姨。”
闻砚书攥着两部手机,指尖一动。
沈郁澜双手伸进流动的泉水,盯着水面,小声说:“很干净的,不脏的。”
紧接着,那阵比泉水叮咚还要好听的笑声响起,她一扭头,看到闻砚书在她身边坐下了。
山脚不缺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阳光见缝插针,斑驳树影把水面倒映成绿色,几只游鱼走过,她们透过微微晃动的水面,互相看着对方的倒影。
“闻阿姨。”
“嗯。”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想要在这里做什么,想要怎么帮助他们,我来帮你做,你不要再过来了,真的真的很危险,我,我又打不过他们。”
闻砚书侧头,手背擦去她淌到下颌的水,“郁澜,你也是女孩子,我们身上存在外界潜在威胁性的风险,是一样的。”
“可是你漂亮啊,身材也好,性格更好,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你还是个富婆,还有一颗…… ”
说着说着,她闭嘴了。
低着头,尴尬地搓着手指。
“郁澜,你有没有发现,你欣赏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全都写在脸上,说在嘴上,表现在行动上。”
啊,有吗?!
沈郁澜眨眨眼睛,“没有吧。”
闻砚书手抵着下巴,似笑非笑,“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哦。”
沈郁澜反常得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换做之前,她对待闻砚书和对待叶琼的态度是一样的,闻砚书不管说什么,她都得怼个痛快,这还不够,背地里还要再蛐蛐两句,谁让她们是好朋友。
到底是水太清,树太绿,还是此时身边的闻砚书比从前都要温柔,才会让她鬼迷心窍地觉得闻阿姨真好看,是那种会让心尖痒痒的好看。
她舔舔嘴唇,“那些男的,眼神都脏脏的,等会儿,你就回家,不要再来了,这件事,必须得听我的。”
“好。”
“你答应啦?”
“嗯。”
闻砚书把沈郁澜的手机递给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发过去一串电话号码给她。
“郁澜,你说得没错,做生意,我没必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外婆的家,所以我来了。我把对外婆的思念全都寄托在这片土地,我希望这里可以发展得更好。”
“那这串号码是……”
“我完全有能力把这里卖不出去的枣全部收购,来到这里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但刚才在枣园,听到你和那个老人的对话,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边的农业生态系统非常落后,传统农业已经跟不上新型农业的脚步了,我有注意到,枣园里还是主要依赖人力,生产效率太低,再有,信息闭塞,无法适应市场需求的变化,这就导致每年每家每户都会有滞销的果子,止步不前迟早会被淘汰。我给你发的是技术员的手机号,她会和她的伙伴一起,把新技术和新模式带过来。”
“那得需要好多好多钱吧。”
闻砚书帮她把眼前飘着的碎发挽到耳后,用会让人心安的语气说:“有我呢。”
“哇。”沈郁澜又说:“那我就负责给他们打下手呗。”
“不是。”
“啊?”
闻砚书转了转捏在手里的手机,“你带着他们,他们听你的。”
沈郁澜紧张了,“我哪会这些啊,人家都是专业的,我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再让人笑话。”
“除了你,别人还真不行。”
“为啥这么说?”
“这里的枣农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很容易一根筋,不愿意面对时代在进步技术在进步的现实。物力财力,我来提供。而你,需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带领技术团队融入他们。”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不需要讨谁的好,我只是想要达到我的目的,我希望这里可以变得更好,我不想看到它的衰败。”
“闻阿姨,你是慈善家吗?”
太阳越升越高,烤得泉水都微微发热,她们却越靠越近,几乎挨在一起。
“郁澜,有的人不是不想走出去,而是走不出去。我对这里有感情,我想尽我所能做点什么,但我的付出有时效且我需要看见回报,两年时间,我只给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会撤出资金资源支持,能发展起来我高兴,发展不起来,我也欣然接受。”
沈郁澜看着闻砚书的眼睛亮了,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作高知女性的魅力,这一秒,她透过她外在的美,捕捉到了她灵魂更美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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