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一顿,迟疑地抬眼看着他,却不说话。
陈斌一看终于是听到了,面上一喜,大声喊着,“老太,回家了!”
“回家?”老太喃喃着,缓缓摆手,“不回家,不回家。”
“记得您家在哪里不?”陈斌一边拿出手机来,准备找找记录过的老人信息,一边问,“还记得您孩子叫什么不?”
老太想了想,“二狗。”
二狗,听着是小名。翻阅了一遍记录档案,没找到相对应的老人照片。陈斌细致打量了一遍老太,记下了她脸上的老人斑位置,又重新翻阅了一边。
这才在表格里找到了老太,大概是两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上的老太体态丰腴,现在却瘦了不少,住址在镇上的旧小区。
先哄着回局里,通知家属来接。
"老太,走错了,你家不在前面,你往后面走,来,我们转一个身。"
“不走回头路,不走回头路。”
老太连连摇头,紧接着又开始抬脚撞门槛,“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陈斌见她执拗,只能哄着,“那我扶着您过来,您搭着我的手,来。”
话音刚落,老太的脚就直直买过了门槛,尖头黑鞋子落地的时候,老太的语气瞬间和蔼,“谢谢你啊,小伙子。”
此时的老太好似完全恢复了神智,老年痴呆时好时不好,陈斌见怪不怪。
“不谢不谢,老太,我们转一圈就回家去了啊,不能往前面走了啊,里面没灯了,看不清路。”
“我有事,你赶紧回去吧,小伙子。”
说着老太就往前走去,脚步不疾不徐,陈斌连忙跟上去,“老太,您有什么事啊?”
“前面摆戏台子,我要去听戏。”
陈斌一愣,立马挡住了老太的路,“前面的戏台子只有过节了才会来的,今天不过节,没有戏台子,老太,回去吧。”
“明天是十月朝,戏台特意为了这摆的。”
还真有节,只是不知道这十月朝是什么节日,大概是老一辈才会记着的节。
陈斌一愣,“那这戏班子怎么这么晚还摆着啊?”
“练嗓子,唱不好不给赏。”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老太站住了脚,说,“快回去吧,你又听不懂戏,别过河了。”
“我得送你回去啊。”
“不回去,不回去。”
老太往石桥上面走,河风吹得她的衣服簌簌的响,像是吹着一张大纸,陈斌紧追着老太过了桥,正想开口再劝,就听到了风中遥遥传来的鼓声,塔塔塔塔塔的鼓点一顿。
小生唱腔徐舒流畅,委婉缠绵,破开夜半的寂静。
【小姐呀——只为你,如花似玉美红妆,天涯海角遍寻访……】
陈斌一转眼,老太已经走到了戏台前面的人群之中,约莫三四排人坐在底下的长椅上,对面的长廊亭子底下还摆了一串小摊,来往行人不多,也不算少。
什么时候办得活动。
陈斌纳闷,拿出手机滑动着群消息,想看看是不是自己遗漏掉了消息。
“你是警察?怎么来的?”
陈斌低头一看,是一个提着红纸袋的小娃娃,款式和老太的不太一样,她抬头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叔叔,你怎么来的?”
“我走过来的。”陈斌收了手机,蹲下来,轻声问道:“你爸爸妈妈呢?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啊?”
小孩笑嘻嘻地摸了一下陈斌的警服,反问:“叔叔,你也来看戏吗?你衣服真好看,我也想穿,能换给我吗?”
没等陈斌回答,那小孩把手上的红纸袋直接塞进了陈斌手里,转头就跑回了摊位边上,朝着摊主说了什么,那个摊主就朝着陈斌看来,弯着嘴角笑了笑,朝他点点头问好。
是卖草编工艺品的,看着像一家人。
红纸袋不重,他打开一看,果然是个草编小兔子。
来看戏的老人多,陈斌提着红纸袋走到戏台边上,看了一圈,终于在最前面找到了趴在戏台边上的老太。
【……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春光……】
这时候的小生不知不觉已经唱到了第三段,陈斌平时跟着自己老爹也听一点曲子,这戏里的小生唱的确实不错,只不过唱了这么久,怎么不见花旦的影子。
“老太,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花旦还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老太缓缓转头,正对着陈斌的时候,连连大叫,“叫你不要过河,叫你不要过河,你又不听戏,你来做什么.....”
“对啊,对啊,怎么没有花旦。”
这个时候听戏的人似乎被陈斌和老太吸引了目光,突然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直直看着台上唱戏的人,齐齐地问着,“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台上的小生好似没听到,自顾自的往下唱,台下的人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陈斌突然发现他们手上都有红袋子,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咚——】
一声重鼓敲下,陈斌耳朵发疼,一时间头脑发昏,老太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张大着嘴巴,喊道:“你又不听戏,过河做什么?”
陈斌甩甩头,定睛再去看的时候。
只看到了那个戏台子上的小生,小生面如玉,长眉入鬓,斜眼一挑就是一片风情。
她唱:“……我与你,三生石上早有缘,休再迟疑自忧伤。”
耳边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诸位,花旦来了——”
第18章 鬼戏班2
“别玩手机了。”
柳泫之拉高外套的拉链,随手把新手机扔进黄布包中。
原本给尧枝逐买的随身无线变成了手机。
尧枝逐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大骂无良商家早日倒闭,气不过地拉着柳泫之跑回手机店想要退货,没想到对方来了一手离柜概不退换,尧枝逐大战三百回合,调解后需要出示小票退货。
巧了,柳泫之没开票,拎包走人的。对方乐了,说什么也不退,扬言有本事告去,直接关门下班。尧枝逐盯着柳泫之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只能深深叹气,灰头土脸回了家。
退不了的手机只能用着了。
原本看谢钰很有兴致地摆弄手机看视频,想直接给她用。尧枝逐不肯,二话不说把新卡插进了柳泫之的旧手机里,旧手机丢给了谢钰,谢钰倒是不挑,落了个破手机还挺高兴,像个宝贝似的捧着。
于是,柳泫之换上了最新款手机。
子时月色浓郁,银光倾泻而下,屋檐下的谢钰连尸体带青丝都镀了层银光。
谢钰不怕冷不怕热,舍不得柳泫之给买的碎花裙子,盯着大敞的手臂感觉不太自在,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不该这么露着。
万般取舍之下,套上了柳泫之的旧棉服。
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两只淡色眼睛微微弯起,僵硬地表达着自己很开心的意思。
在忽明忽暗的树影中,柳泫之看不太清谢钰的神色,只看到她露出在外面的一小节牙齿,和她缓缓抬起的手,她摇摇指向河对岸。
“小泫。”
对岸正是戏台子,过了十二点就是寒衣节。
十月一是进入寒冬后的第一天,古时有授衣、祭祀、开炉等习俗,这一天,人们会拿出棉衣送给在远方戍边、服徭役的亲人,后来逐渐发展为祖先、亡人也一并送去过冬寒衣。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祭祖节、冥阴节、民岁腊……民间将寒衣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中国三大“鬼节”。
早上听说了这个戏班子,又涉及了两个人的生死,总得来看看。
得了衣服的谢钰非要跟出来,柳泫之想着今天是寒衣节,又是半夜,百鬼夜行见不到人,就带着她出来,也算是过节玩过了。
谢钰头顶的柳树沙沙作响,她又打开白天刚得来的旧手机,屏幕白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惨白。
“这样。”
古风的背景音乐配上主播热情似火的介绍声突然在静谧的夜里炸开,手机声音很大,柳泫之似乎并不觉得不妥,只循声看过去,是一件长袖款的旗袍,青色白绣,一看就是高端货。
她们说好了要是遇上鬼市就让她挑衣服。
巧了,对面就有。
这也太巧了,柳泫之怀疑:“你是不是知道这里有鬼市啊?”
谢钰小心翼翼收起手机,眨眨眼,“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会有,大概是记忆残留下来的直觉,但谢钰不说,也不解释,只拉着柳泫之往桥上走去。
柳河对岸的长廊一头延伸往山间,另一边的尽头是空地,不过百步就是戏台子。长廊靠河土坡扬着枯黄败柳,在黑漆漆的湖面上张牙舞爪地蠕动,像是满是触须的怪物,又像是鬼怪尖利的爪牙。
柳泫之跟着谢钰不太流畅的步子,一路走到了长廊口。
两边小摊的油锅里滚着手臂人头;人皮套头鬼面具呲牙咧嘴的勾引来往小鬼的视线;用头发扎起的蝴蝶兔子,上面还粘着头皮血沫……
两边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艺,路过的小鬼默默放了钱,选了心仪的物件就走了,没鬼讨价还价,一条路上除了风声就没别的声音了。
从远处长廊的尽头飘来一只小鬼,穿着不合身的警服,像个城管似的在每个摊位前指指点点。
“你们是哪里来的?”
小鬼到了柳泫之和谢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地甩出一节白骨,凑上去闻闻两人的味道:“僵尸?好像不对,像是鬼.....咦.....”
柳泫之衣服上滚了一圈柳树干叶,又沾了谢钰的气息,人味遮了七七八八,不担心小鬼能认出她。
“这里有没有旗袍?”
小鬼自觉做了管理人员,稍稍挺了挺背,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没有……那衣服和戏服差不多……你们可以去戏台子那边问问,说不准有鬼好心,能给你换……”
所谓的戏台子就是方方正正一块巨大的石台子,底下坐了三四排人,各个聚精会神地盯着看戏,一走进就听见了花旦咿咿呀呀地唱,像是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破锣嗓子糟蹋人耳朵。
群鬼面无表情地听着,好似觉得好听难听都没什么区别。
“难听。”
谢钰评价,柳泫之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难听。”
话一说完,坐着听戏的人齐齐转向她们,看着她们,乌唇青脸,脸上发着绿光,缓缓开口了,跟着她们说,“难听,难听。”
然后又齐齐转回头去,面无表情地喊着,“难听,难听。”
那台上的花旦挪着鬼步连连退去,抖着嗓子摇着手,却依旧颤颤巍巍唱着,“我不唱——我不唱——”
众鬼一听,直直立在台下,喝道:“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就连台上的小生,也说,“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柳泫之绕到台子前,粗略扫了一眼群鬼,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蓝色衬衫,抱着生人烧下来的红纸袋,脸上是和众鬼一模一样的表情,嘴里说着:“难听难听。”
死了?
柳泫之准备上去仔细看看,台后蹿出一个矮小的丑角来,翘着脚尖,一迈有他整个人长,白面黑眼,豆大点的眼睛眨了眨,躬身一拜,“这就领下去再练练,各位坐好坐好,下一场开了。”
众鬼安静下来,那花旦被丑角一蹦就拉扯住了头发,拖出了戏台,小生告了句再会,也跟着下去了。
-
台上的花旦刚下场,台上就传来一声银铃般清脆的悦耳笑声,紧跟着来的是一双含有秋波的杏眼。
“可是新来的花旦不合眼?”
佳人模样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倩影。
没鬼应她,她似不觉得奇怪,又轻声一笑,款款来到台中,扬声道:“偶来。”
鼓声点点起,铃乐起。
一道影子从台后飞来,佳人展臂托起,这才看清竟是个木偶,她另一只手架着两根木枝,手腕转动几下,木偶人的脑袋微微偏,长长水袖扬起,二人比肩舞如飞。
莹白的月色照在的木偶脸上,木偶制作极为精致,宛如娇女,绘珠盈盈泪,惹人怜爱,顾盼神飞,好似真人。
紧接着一块长布遮挡在戏台上,遮挡住了女鬼的身影,只露出木偶的三尺身来,随着鼓点接连上场几个木偶,服饰靓丽,木偶下腰叩首、舞刀弄剑,奇特别致。
底下的众鬼一时间都被吸引去了目光。
“这木偶....”
谢钰勾着柳长亭往后退了两步,“这木偶,里面有魂。”
“去后台看看。”
柳泫之和谢钰绕到台后,台后只是一张油布撑起来的长帐篷,连着一面墙,墙上支了一根竹竿子,上面挂了三四件戏服,有线粗糙,就像那种拿了现成的绣片粘上去的,最里面摆了一张红木圆镜,桌子上依次放了三个红纸袋。
里面空无一鬼。
柳泫之碰了一下桌子,又拉着谢钰的手碰了一下桌子。
居然是个真的,不是纸扎的。
“你们是谁?”
镜子里倒映了半张老太的脸,她佝偻着身子像是直不起,柳泫之把谢钰拉到身后,打量着老太。
“你是人?”
“废话。”
老太短发齐耳,灰色袄子裹着青绿色的毛线马甲,弯着身子把地上的墨汁往桌子上一放,她掀起眼皮盯着柳泫之看。
“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赶紧回家睡觉去。”
“来看戏。”
老太莫名奇妙,“看什么戏,这里没人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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