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门还紧闭着,尧枝逐还在睡。
柳泫之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门外树下的雨丝有一搭没一搭的落着,如断简残编,点落在砖头坑洞的积水中,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水雾,炸出一种雨后特有的泥味,不难闻,是一种青苔干草湿透后、带着微微甜意的湿冷气味。
脚下的缝隙间的杂草堆积着一个豆大的水珠,维持了两三秒后,折下腰,仍由水珠滚落。
雨水刚停不久。
东厢房的房间门在水珠落下的下一刻被推开了。
谢钰穿着柳泫之买来的碎花裙,九块九的促销款穿她身上就是像量身定制款似的,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放在谢钰身上显然是不够准确的,就是尧枝逐的破烂衣服套在谢钰身上,大概也遮掩不去她那张脸上的风华。
发髻已经拆掉了,长发散落,将她苍白的肌肤遮掩了七七八八,青丝在清风中微扬,偶尔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那双浅瞳看向柳泫之的时候微微弯起。
虽然有有些许僵硬,但至少能看出是在笑。
柳泫之就这么看着她,将尽未尽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谢钰身上冷得透白。
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碰到她,应该和碰到冰没什么两样。
一块软乎乎的冰。
有些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
就在柳泫之思绪乱飘的时候,谢钰已经穿过雨帘站到了她面前,睫毛滴下水珠,手臂发丝也沾染了潮意,却因雨水的洗濯而显得更明净了。
“小泫。”
柳泫之看着谢钰,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棉袄,“你真的不冷?”
尸体不会冷。
谢钰垂下眼,语气凄凉:“我感觉不到冷暖了。”
柳泫之看看雨,应和道:“羡慕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谢钰一愣,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何?”
“省衣服。”柳泫之简单解释:“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两件衣服换着穿,多省钱。”
房檐下只剩下了滴滴答答的雨声,谢钰不说话了,柳泫之也不觉得尴尬,看着在地面上溅出的雨水落在谢钰的脚背上,拖鞋是她的旧拖鞋,刚合适,这大冷天的也穿不了,暂时给谢钰穿了。
进合院的风不大,但抵不过初冬遽然的降温,柳泫之搓了搓被吹冷的脸,走回了房里。
不是要回去睡觉的时间,谢钰如愿以偿地跟进了柳泫之的房间里。
暖壶瓶里的热水半温半凉,柳泫之捡了两片茶叶丢进杯子里,安静地等着茶叶展开,一抬眼和谢钰的眼睛对上了,她似乎这才发现谢钰跟着她进来了。
柳泫之客气问道:“你喝茶吗?”
谢钰一直看着她,“不能。”
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柳泫之只听到了‘不’,不去探究其中的意思,点点头:“好吧。”
凉茶泡茶叶的时间很长,柳泫之等着茶叶泡好,青绿的茶叶挺拔舒展地在水中浮沉悠游,清苦的气味散出,柳泫之小小地抿了一口,一片茶叶黏在唇上,她舌尖一顶,茶叶又调回来了茶汤中。
两片茶叶起起伏伏,谢钰的视线也跟着沉沉浮浮。
“我周五要出门,你和师妹好好相处,不要争吵。”
师傅好像就是交代出门之前的事宜的。
柳泫之觉得自己语气学的一分不差,很有师姐、一家之主的样子,她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勾起,好似很满意。
“你在想什么?”
“我师傅。”柳泫之回。
谢钰低下头,摩挲着指腹上的黄符,细微的簌簌声被雨声遮盖,她轻声问:“怎么不见你师傅?”
“仙去了。”
那就是去世了。
谢钰重新抬起头来,“你很喜欢你师傅?”
“是。”
柳泫之回答得坦然,谢钰在对面打量着她,露出的尖牙抵着唇肉,比平常更深陷了一分。
今年冬天似乎降温降的特别快,这么一会儿,柳泫之就感觉冷了几个度,她转身把后面冲着电的热水袋拿下来,抱在怀里。
谢钰追着她的动作,问:“我不能和你出门吗?”
柳泫之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是鬼,没有身份证,不能坐高铁,去不了。”
什么是身份证,什么是高铁。
谢钰不知道,但她神色镇定地拿出了手机,用上了琢磨了一天的语音输入搜索技巧。
“什么是身份证。”
手机里自动跳出搜索页面。
谢钰看得认真,柳泫之从介绍什么是身份证听到了怎么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从女声到机械声,足足听了近半个钟头的‘什么是身份证'后,谢钰似乎终于听明白了。
然后她继续对着手机说:“什么是高铁。”
高铁的介绍更晦涩难懂了。
谢钰捧着手机连续看了三个视频后,还是无法理解上面的时速和英文。
柳泫之按灭她的手机,解释:“你没有这个朝代的身份证明,不能坐高铁,是黑户。”
黑户的意思简单易懂,谢钰明白了。
“我可以用魂体。”
柳泫之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可以随时随地都啃上两口补充道气后,她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谢钰看出她的犹豫,补充说,“我会,好好收住鬼气的。”
见识过谢钰操控鬼气的能力,柳泫之深以为然,就默认了让谢钰跟着她去。
第29章 你装什么啊?
晚饭的点一到,西厢房的屋子准时被推开,尧枝逐睡了一觉心情大好,一转头看到主屋里一人一鬼喝茶赏雨的一幕,上拉的嘴角马上就落了下去。
雨不算大,四五脚就跨进了主屋里,“下雨点外卖?”
柳泫之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周围的店铺,开始寻觅两人都喜欢吃的冒菜。
尧枝逐翘着二郎腿,撑着下巴看着谢钰,开口:“又背着我和小泫聊什么了?”
尧枝逐一发问,谢钰就往柳泫之身边跑,挨着柳泫之做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尧枝逐眼睛睁的溜溜圆。
尧枝逐柳眉险些拧成倒竖。
“你装什么啊?我是骂你了还是怎么着?委屈给谁看呢?白莲花死绿茶……”
柳泫之没抬头,替谢钰回了:“我们周五接了活,要出去。”
尧枝逐愣了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确定柳泫之说的话后,不可置信重复:“你们?”
柳泫之点点头,尧枝逐站起来又坐下来,看看谢钰身上崭新的小碎花裙,又看看柳泫之理所当然的模样,痛心疾首:“小泫,你不会是被这女鬼迷了心智了吧?你去抓鬼诶,你还带一个鬼去.....”
“谢钰可以帮我抓鬼。”
柳泫之点好外卖,解释道:“谢钰留在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要是发生争执,你打不过她的,我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带走好....”
好像是这么个理。
尧枝逐接受了。捡了个苹果,随手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妥协道:“行吧,那我也去。”
“我已经收了单人的来回车程,你要去,得多花一份钱……”
柳泫之为难了两秒后,马上拒绝:“……师妹,你还是留在这里看家吧。”
“她都能去。”尧枝逐不依不饶。
“她是鬼,不用买票。”柳泫之说,“你有钱去吗?”
一提到钱,尧枝逐就泄气,“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天吧。”
尧枝逐:“什么事啊?”
柳泫之:“不知道,还没说。”
“真有你的,什么事都不问,要是搞不定怎么办?那不是白跑一趟?”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我们没钱了。”
言下之意是,是什么事她都得走一趟,这个钱必须要赚回来。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尧枝逐啃哧吭哧地啃着苹果。
这时候,谢钰轻声开口,“我房里的那些砚台家具,可以卖钱吗?”
“这可是你说的!”尧枝逐来劲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不反悔。”
尧枝逐一早就盘算着怎么把东厢房里的古董家具拿去倒卖了,现在谢钰自己开口了,她是一点不客气,拿着手机就往东厢房跑。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兴奋地状态,问谢钰:“那你睡哪里?”
谢钰不明所以,但听明白了柳泫之的意思。
“床也卖?”
谢钰顺着柳泫之的视线看去,东厢房里时不时亮起的手电筒的光,方位方向显然都是在床铺的方向。
要说里面最大件最值钱的东西,必须是那张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这东西特别值钱,月洞式门罩,雕花鸟纹。三弯腿,内翻云纹马蹄。四簇云纹又叫“四合如意”,我量着有一米八……”
“….你外婆还挺好,给你留了这么多古董....”
尧枝逐摆弄着手机走进来,一边说一边滑动着手机,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坐到凳子上,看着谢钰,表情认真起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小泫外婆啊?”
柳泫之也看向谢钰。
“没见过,我一直在棺中。”谢钰摇摇头。
尧枝逐没放弃,追问:“和你一块的那个鬼呢?她也没见过?”
“不清楚。”
“那你叫出来问问。”
看出柳泫之期待的眼神,谢钰只能走去东厢房把阿姑叫了出来。
阿姑躲在门后面,似乎有些抗拒靠近柳泫之,“你要问什么?”
柳泫之:“你见过我奶奶吗?”
“你奶奶??”阿姑下意识看了眼谢钰,谢钰偏过头躲开,只盯着柳泫之看,阿姑沉默了一会儿,说:“去世了。”
“我知道。”柳泫之又问:“我想问的是,她和我师傅认识吗?为什么不要我?”
柳泫之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只有师傅和师妹。师傅和师妹也没有父母亲人,她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座宅院,是奶奶的宅院。
奶奶和师傅似乎又认识。
柳泫之的语气平静,可声音被雨声浸得有些闷,那句“为什么不要我”只让人觉得可怜心疼。
“我不知道。”阿姑摇摇头,眼神飘忽,并不擅长撒谎,她低声说:“我不常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太清楚。”
谢钰曲起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睛,等待着柳泫之的反应。
只见柳泫之低下头,“好吧。”
阿姑的白瞳只有极小一点,门外阴云密布,她又躲在门后,光线暗沉,柳泫之并不能看清她乱飘的眼珠子,只看到一片乌麻麻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一处。
尧枝逐急急问,“怎么说?
“她经常出门,不知道。”
尧枝逐托腮微微叹气,“好吧好吧,小泫啊,你也不要难过,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们肯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的,退一万步说,算知道了真相,你外婆也活不过来了。”
是这个理。
柳泫之点点头,认同道:“我知道。”
尧枝逐拍拍柳泫之的肩膀,故作老成:“都会过去的。”
一收手就又催促着柳泫之拿出手机,“看看外卖还有多远,饿饿饿。”
“还有十分钟。”
“这么久……”尧枝逐眼睛一转,“打牌吗?”
柳泫之不说话,尧枝逐见势不对,没等柳泫之点开[拒绝黄赌毒]的视频循环播放,就闷头冲进了西厢房,两秒后,又顶着一把橙黄色的雨伞跑了出去。
尧枝逐的大喊声从回廊外传来。
“我去门口等外卖,怕她找不到。”
阿姑也趁机逃回了东厢房。
谢钰莫名其妙,但也不妨碍她见缝插针地献殷勤。
“小泫,尧姑娘不看,我看。”
柳泫之的手指从退出的按键中移开,国泰民安的合唱部分朗朗上口,谢钰听了一半,柳泫之就忍不住哼了两声,小声地跟唱了起来。
误以为柳泫之喜欢这首曲子的谢钰默默记下了歌曲名字。
第30章 巴利剧本杀1
桐城。
桐城现在是旱季,街边拉着烤肠车的老太闲适地晒着太阳,对面河道边的黄土泥沙上立了几块钢板,勉强隔开乱飞的沙土,她面朝黄土,神态安详,全把飞驰而来的沙子当做是烤肠的佐料了。
又干又冷天气让南边来的柳泫之有些不太适应,她抱着水喝了一口又一口,相隔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比她装备得全的年轻道士,道士头、八卦吊坠,举着手机录视频。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当我们的神不在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谁了.......我们不承认自己的时候,我们无法成为任何东西.......”
“我们会去执着于某个样子,然后不断通过各种事物去成为或者维系这个样子....当我们去执着于这个幻想中的自己的时候,已经使自己变得扭曲.....”
【小泫,她在说什么?】
谢钰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团伏在柳泫之肩上,积极地补充着现代知识。
柳泫之拉起长棉服的拉链,蹲下来,将自己的唇浸在水中,尽量忽视脸上干巴巴的紧绷感,退离茶水一毫米的时候,微微蠕动着嘴唇,快速回道:“不知道。”
紧接着又马上把嘴放进了水里。
旁边道士反复录了两遍后才安静下来,滑动着手机屏幕开始剪辑视频和加字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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