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人结阴婚是因为觉得自己……”
柳泫之话没说完,就被方婆急急打断了:“我带你去...我这就放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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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蒙蒙,她们跟着方婆重新走上山间的石头路,夜露深重,山中的空气越发潮湿,弥漫着一股腐土和霉味,小径越来越窄,路边的杂草逐渐稀疏,树枝枯藤仿佛无数鬼魅的手在摇晃。
穿过一片矮小的灌木丛后,她们又回到了坟场。
“就在这里。”
方婆蹲到坟边,徒手刨挖开一层黄土,土层不算实,松松散散的,不过一会儿就露出了两个指头大小的木偶小人来。
“她说,埋在这里会让魂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且旁边是我家里人的坟,两边结着亲,会让魂不那么躁动。”
怪讲究。
“先解开吧。”柳泫之示意道。
方婆问:“怎么解?”
柳泫之怀疑地看着方婆,看她好像真的不清楚,于是说:“你怎么锁的就怎么解。”
方婆半信半疑,只见她重新放好木偶,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咒文,柳泫之盯着她的神情渐渐凝重。
方婆身上没有一点道气。
这种道术是阴山派的法门,通常只传阴山法脉门徒,而民间术士的锁魂法术,谁都可以学,但不是任何一个普普通通人就能任意掌握的。
没有道气,是要拿寿命换的。
“成了?”
木偶里面缓缓飘出的魂魄竟真的比普通魂魄透一些,方婆这下子是真信了柳泫之的话,看着魂魄飘去平房小院归位后,方婆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的魂魄能恢复吗?"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具体多久,因人而异,柳泫之也说不准时间。
“那我家人的事……”方婆抱着微小的希望,问道:“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柳泫之早就想过了,说:“魂魄无法离开,问题无非出现在执念和坟场中,她们执念不深,十有八九是坟场出了问题。”
“不会啊,我找大师....”
大师是骗人的。
方婆一改之前强势的态度,僵硬地放缓语气:“那您帮我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柳泫之绕着坟头走了一圈,不管怎么看,风水都没什么任何问题,她回头看着并排乖乖站着的小生和傀儡师。
“你们也记得以前的事?”
“没忘过。”傀儡师答的。
小生往傀儡师后面躲了躲,丑角不明白,便问,“我们能不能去投胎和记忆有什么关系?”
有记忆,怪;找了这么多和尚道士也没有成功超度,也怪。
“那个道士,会不会做了什么?”谢钰提醒道。
柳泫之顿开茅塞,回头看方婆,方婆也听到了谢钰的话,回忆道:“我遇见那个道士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的他们早就死了。”
方婆看了眼墓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第一次碰上她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她说这几个坟墓的风水好,一定能保佑后辈福泽百年...…我看她是个道士,就和她多聊了两句,说起了经常做的那个梦,然后她说她有办法帮我求证....”
“她让我看到了鬼,给了我镇魂的符纸,还是有这个锁魂术....”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
柳泫之盯着墓碑沉思,脑中的的信息很杂乱,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她其实是有些懵头转向的。
不过,师傅教导过她,出门干活,要逢人只说三分话,要拉大旗作虎皮,这样才会让人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所以她敛眉垂目,发呆。
方婆看着陷入沉思的柳泫之,不再说话打扰了,三鬼面面相觑,似乎明白这一次也是同样的希望渺渺了。
“谢钰。”
柳泫之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应该可能了,她转头一派自然地发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钰故作犹疑,直到丑角催促“有话直说”,她便开口建议:“开棺检查。”
“不行!”方婆第一个不同意,“不能开棺,这不吉利....”
柳泫之打断,“这是个办法,可能是被放了什么东西,或则下了什么咒。”
“我亲自合棺下葬的,不可能有多余的东西。”
“被人之后放进去的?”
“我们从不和人结仇,干这种事得是深仇大恨了,我一家子都是卖艺卖唱,见人都是笑脸,不可能。”
见方婆不肯退让,柳泫之也没别的办法,起棺一事没有近亲之人着手,不能做。
“我先超度,说不准你请来的和尚道士都是骗钱的。”
可能性不大,柳泫之只能尽力而为了。
方婆这下不说不行了,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试试也无妨。
条件有限,祭品怎么方便怎么来,就从方婆祭拜的坟前取用,柳泫之清扫出一片空地,将米糕水果一一摆好。
“行吗?”
不过是几盘糕点水果,两方香烛还是从别的坟头借来的,黄铜纸拿出来的时候一大叠,被柳泫之抖落回去了一半,凄凄惨惨,一阵风过还被卷走了两张,柳泫之捡了个石头临时压着。
三鬼从来没见过如此简陋抠门的法坛。
不过都是白忙活一场,管她有什么没什么。
“行。”丑角同意了。
不用柳泫之指挥,三鬼就站去了坛前,对这种法事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柳泫之也很熟悉,起势就念。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大道慈悲,俯降玄坛。”
柳泫之证盟炼度,躬身,两指并,线香燃,一阵阵轻微的气息穿过树丛,突然,手中的线香断了半截,掉落在杂草堆中。
第26章 鬼戏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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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狂风从树林间涌出,坟场原本的安详宁静被瞬间打破,墓碑间的荒草被风卷起,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将墓碑前的祭品吹得七零八落。
丑角惊恐发问:“这是超度吗?”
方婆急急冲上来,“你做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柳泫之盯着断了的香,沉吟片刻,微微皱眉,“香火断了。”
买到质量不好的了。
方婆怒骂:“我家香火早断了,我问你的是,这风怎么回事?”
柳泫之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不至于觉得是大难临头,对突如其来的狂风不是很在意,她见过的奇事多了去了,解释说,“变天了。”
柳泫之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方婆竟一时间信了。
风胡乱卷起柳泫之的头发,她把脸上的头发全都整理到了耳后,迎着风,再一次安慰道:“没事,只是起风了。”
什么时候起风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起风,方婆看着乱七八糟的法坛,觉得是老天都不让她家好,赶紧合手拜拜。
“菩萨菩萨都是我的错,莫怪莫怪,报应到我头上吧....让他们好走吧...你要什么都拿去,让他们好走吧.....”
风不见丝毫减小,倒是越来越大,柳泫之回头看了一眼山林,这阵平地而起的阴风,有点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让她感到有点憋闷。
“谢钰.....”
“我帮你挡风。”
谢钰和她同一时间开口。
柳泫之的话被涌来的黑雾挡住,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超度仪式还是不停为好,她重新点了香,挥开烟。
鸣法三通鼓,铃音振十方。
耳边回响铛铛铮鸣,柳泫之微微偏头,黑雾涌在耳畔,阻挡了回声。
柳泫之还是轻轻念:“法度无常。”
面朝东方,手掐请圣诀,“今宵说法度亡灵,一切地狱都解脱。”
“速登云路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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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沉沉的落下。
原本三鬼站立的方位已经空无一鬼,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清风扬过,草屑纸灰卷至山前半空。
夜色归阑,曙光临近,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夜色灰灰外铺了一层蒙白的纱。
“走了?”
方婆喃喃。
只留下三座满目狼藉的坟。
泥土枯草拉拉杂杂,原本立有墓碑的地方全都只剩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形空洞。
三个坟头的墓碑都不见了。
柳泫之看向谢钰,谢钰说,“风刮走了。”
什么风能把墓碑刮走?
柳泫之太怀疑了,可谢钰坦然地看着她,“真的,我看见了。”
“这就走了?”
方婆看着柳泫之求证。
柳泫之点点头,“送走了。”
方婆浑浊的眼睛中突然滚落出一颗眼泪,愣愣地呆站原地,任凭泪泉涌流,顺着她沟壑万千的脸交错纵横,挤压在皱纹中,溢出来,又落入下一道皱纹中。
她佝偻着身子,看看凌乱一片的坟头,又看向往山底下飞去的纸灰,微微张嘴,“好啊....走了好啊.....”
和死的时候一样,没有告别。
她挪着脚,缓缓向山下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天空中的纸灰,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块,突然笑了笑。
“走了好啊。”
“原来是我糊涂,留了你们这么久。”
回到平房小院中,方婆掂着脚拆了油布棚子,提着扫把清扫干净院里的纸灰垃圾,把两个昏倒的警察拖着靠在柱子旁,揭掉了木偶后面镇魂符纸,青白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
“走吧走吧。”
方婆挥了挥手,还藏在木偶中的魂魄试探地钻出来,等漂浮到了房门口才敢破口大骂。
方婆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摆弄着木偶人,将它们一排一排放在厅堂中,依次抹干净脸。
她抬手摸了摸穿着红嫁衣的纸人,那是她琢磨了好久才扎出来的最满意的两个,和她的两个女儿身形差不多的纸人。
最后把老木偶人擦拭干净,摆正坐在主位上,拿来白黑颜料,细致涂好了丑角脸谱和她最喜欢的豆豆眼。
做完一切后,她捻了把小梳子走到外面的梳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梳好头发,满头银丝贴服,她勾手把一点点的碎发抹到耳后,让她从正面看起来像扎了头发似的。
然后迈步走向了长廊方向。
鬼市散了,长廊里只有警服小鬼,她缩回了原本的高度,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上。
方婆坐到了她身边,从花大袄里掏出了一个红纸袋,“又把袋袋拿去换了?”
小鬼看着方婆手上的红纸袋,立刻笑了,“给我的?”
“给你的。”
方婆弯下身子,点了火。
人间的红纸袋烧完了,到了阴间小鬼怀里。
“谢谢婆婆。”
小鬼乐呵呵地打开红纸袋,抱出里面的小人玩偶,圆头圆脑的麻花辫,她举高摇摇,“好漂亮,和我一样。”
“闵闵,以后没有红袋袋了。”
“闵闵是谁?”
小鬼抱着红纸袋,中间印一莲座的牌位,上书:吾儿程闵,魂下受用,即日化,祖母方青。
怕你记恨,写了祖母。
方婆没有回答她的话,安静地回忆着:“是我把你当小孩,没和你好好说道理…....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也不回来.....”
小鬼似懂非懂地歪着头盯着满面皱纹的方婆,疑惑:“你是谁啊?”
方婆张了张嘴,“是我又迟了。”
“害你找不到去阴间的路……还忘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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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长廊柱子,看起来和睡着没什么区别,王婆上去叫她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脚边只有一堆灰....”
“昨天可是寒衣节,不会是被小鬼带走了吧?要不说她命不好,早年死了老公和一双女儿,还得了疯病......”
“那怎么说是被小鬼带走的?”
还是那家早餐店,两个警察还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只是他们手里换成了本子,是来处理案子的。
柳泫之半眯着眼睛,粥香蹿进鼻腔里,甜滋滋的。谢钰坐在柳泫之对面,慢吞吞地舀着粥汤,一下一下的放凉,时不时看一眼柳泫之,确保她不会困到把头敲到桌子上。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她家里人死的那几年,每天抓到人就发疯,说什么她女儿和老公天天在她梦里哭……还叫了多和尚道士来村里....闹得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多吓人啊,死那么多年了,还整天念叨死人……”
“没个亲戚朋友的,后来就疯得越来越厉害了……大晚上不睡觉,整夜整夜在坟场晃……狗见了她都叫得凶,折腾死人了……”
后桌的老婆子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到重点,周楠和陈斌也不催,时不时应和两声,好叫老婆子赶紧讲到重点。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孩...四五岁了都....”
老婆子一顿,眼珠子瞄了眼警察,摆摆手:“……犯法的事我们可做不了的...我们还领着小娃娃问了好几个村,才知道这个小孩是被人扔掉的...那个时候女娃娃是没人要的嘛,谁都不肯养.....就有人建议说给这个疯婆子吧,说不准能治好她的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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