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启明坚定认为这一种不适与存在感过强的裴致礼无关。
对,与裴致礼无关。
他只是单纯地还没有习惯这一间突然没有了香火气的办公室而已。
其实,在这一位新任裴总接任工作的前三天,总经办几个同事曾凑一起八卦。八卦是人类天性,空降过来的顶头上司身份特殊,总经办的人则因为工作缘故要跟他长时间相处,那大家当然忍不住想要“互通有无”,探一探这一位新任老板的底。
郁启明因为部门同事提供的数据出错,导致好几个已经完成的文件需要从头大改,无意义的重复工作让人烦躁,所以那几天的郁启明心情都算不上太好。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他自然无心参与八卦和讨论——无关于他将时隔多年再遇裴致礼,只是因为工作令他头疼而已。
然而他出门倒杯咖啡就被拉住西装袖口,同事们不依不饶,不肯放过他,于是他满脸勉强地、不得不被迫参与到了这一轮话题中。
郁启明端着咖啡,听几个同事七嘴八舌讲裴致礼。
有见过他的老员工讲他英伦留学,夸他颜值衣品俱佳。
又有人讲他手段了得,雷厉风行,绝不好相与。
郁启明低头默默抿了一口咖啡,保持住他谨慎的沉默。
聊到最后,众人默契地把话题转向并不严肃的轻松话题,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办公室装潢——约莫有人香灰过敏,讲自己已忍耐多年,终于盼来新君云云。
他又信誓旦旦讲这一位裴总富三代出身,家里长兄又是玩艺术的,那么他必然极有品位,极有品位的裴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肯定就是要先将这一间钟总所打造出来的、审美奇特的办公室来一个大改造——
郁启明听罢,再次低头喝抿了一口咖啡。
他不太认可这一位同事的判断。
——固然裴致礼的确品味绝佳,但是据他对少年时候的裴致礼的了解,他其实是一个……公私分明到不会愿意在生活以外的地方去废太多心思的人——如果这些年里,裴致礼的性格脾气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的话,他应该是懒得对这一间办公室做太多的改动。
郁启明在这个泛泛无聊的“八卦时间”里,莫名其妙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如果裴致礼三个月内,没有把落地窗旁那一个丑绝了的实木长桌给换掉的话,那么郁启明会愿意看在钟遥山多年照顾的份上,隔三差五替他摸一摸假山下、水池旁,趴着的那一只木雕乌龟的头。
无论如何,总之,事实证明裴致礼的确没有换。
他把那一个造型奇特的、暂时不派任何用处的实木长桌遗留在了原地,直到一年以后,它理所当然地成为裴致礼及郁启明两个人的私人餐桌。
午餐时间到,郁启明准时敲开裴总的办公室,进门之后,郁启明面色自然地替老板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吧嗒一声锁落,这一间办公室就成为了再隐秘不过的私人空间——落了锁的办公室似乎显得太过私密和……暧昧,郁启明想,或许其实也用不着上锁,他们只是在一起吃顿饭,而已。
吃顿饭而已,需要上锁吗?
只是吃顿饭而已。
郁启明盯着上了锁的门看了两秒,心态还算平稳地转过身,朝着裴致礼那头走了过去。
裴致礼正站在落地窗口的实木长桌前,把一盒一盒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摆到那一座钟遥山平日里宝贝到不行的实木长桌上——他甚至都没有在桌面上铺两个餐垫。
如果把这个场景拍摄成视频发给远在新西兰的钟遥山的话,他恐怕在半夜里都会爬起来坐飞机回国,然后当面声嘶力竭质问裴致礼:“你到底在做什么裴致礼,这是姨夫我亲自爬山涉水、苦苦寻觅三年!花费了一千多万重金购置的降香黄檀!请了老师傅设计雕刻,又请了大师做法!这是我给我们耀华定下的风水桌啊!这是定江山用的!不是让你顺手用来吃饭吐骨头的!裴致礼,你难不成一点都不珍惜姨夫的心意吗?!”
郁启明仅剩的良心阻止了他掏出手机拍摄视频转发钟遥山,他心怀善意,决定让钟遥山睡个好觉。
郁启明走到桌子跟前的时候,裴致礼已经把饭菜全部整整齐齐摆了出来,抬眼看到了郁启明,就顺手取出筷子递过去,然后嘴里还要问一句:“洗手了吗?”
……真是一个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都要操心的劳碌命。
“洗了。”郁启明接过筷子,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食物:“太丰盛了。”他客气地铺垫了一句,然后引述出后续重点:“这么多,我们两个应该吃不完的吧?”
——这么多,我们两个应该不用把它全部吃完吧?
裴致礼听懂了郁启明的意思,他说:“先坐。”
郁启明握着筷子慢吞吞坐下。
裴致礼掀开旁边一盅小小的乌骨鸡汤,然后给郁启明递了过去。
郁启明谨慎地接了过来。
裴致礼脱下了西装,顺手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郁启明端着那一小盅乌骨鸡汤不动,他问郁启明:“怎么了?不喜欢?”
郁启明说:“没有,就是还有些烫。”
其实已经不烫了,捧在手里是温热的,应该是刚刚好入口的温度。
但是动筷子动勺子之前,郁启明认为,该说的话还是先得跟人说清楚了,条件没谈妥就上桌未免脑子不够清楚,郁启明不想挖坑给自己跳,于是放下手里那一盅鸡汤,面色温和的问向裴致礼:“所以,这里面哪些算我的?有精准的区分吗?”
裴致礼给自己倒了一碗汤,顺手给郁启明丢下炸弹:“没有区分,这里所有的都是你的。”
郁启明:“……您客气了,我真吃不下那么多。”
裴致礼说:“没事,试试。”
“试试会逝世的,裴总,以防万一,您要不先找人事发个招聘公告?”
裴致礼说:“不着急,吃完再说。”
裴致礼油盐不进。
郁启明顿时郁结。
端起乌骨鸡汤闭上眼一饮而尽,郁启明虽然精神依旧紧绷,胃部却到底还是被这一盅鸡汤熨帖到了。
他放下汤碗,拿起筷子面对一桌菜品无从下手,那头裴致礼就十分贴心地替他夹了一块猪肝放到了碗里。
“补血气。”
郁启明低头盯着那一块猪肝看了一会儿,然后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咽下去后,郁启明客观评价道:“嫩的,好吃,阿姨手艺真好。”
“我出国在外面的时候,第二惦念的就是姜阿姨做的饭。”裴致礼说着,筷子转了个方向,这次夹了一块油膏上得极美的红烧肉,放到了郁启明的碗里。
郁启明没有说话,认命埋头吃饭。
郁启明认命的态度似乎取悦到了裴致礼,他布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郁启明只能沉默地埋头痛吃。
最后收尾依旧是一碗汤,郁启明喝完之后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认真对裴致礼说:
“真吃饱了,再吃要吐了。”
要吐了这三个字不是形容词,是切实可能会发生的动词。
裴致礼审视了一下桌面上余留的饭菜,相比较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的食量,郁启明吃的依旧不算多。
但是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他朝着郁启明点点头,讲:“好的,这一顿就到此为止吧。”
郁启明真切地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了郁启明依旧坐在实木桌前。
工作手机里跳转出几条信息,他挑选着回复了两条,私人手机上郁早早发过来的微信则又一次堆叠成山,郁启明怕看多了吵到眼睛,影响下午的工作效率,于是直接拉到底部,简短回复了一条【吃饱了,您安心。】
郁早早女士秒回:
【吃了什么大餐,拍个照片我看看?】
【裴哥呢?一起入个镜?】
郁启明握着手机不急不缓回:
【你和陆医生约了晚上几点吃火锅?】
【穿的什么衣服配的什么鞋选好了吗?】
【口红色号呢?】
【容易脱妆吗?】
连续四个问号成功让手机对面的郁早早陷入了绝对的寂静,郁启明心安理得地把私人手机锁了屏。
裴致礼吃东西也不快,细嚼慢咽刚刚下去半碗米饭。
郁启明记得裴致礼属兔,也难怪一根青菜都能嚼半天。
裴致礼恰好夹了一筷子青菜。
郁启明抬头盯着裴致礼看,想数一数他一口到底能嚼几下。
裴致礼垂着眼睛吃着吃着,忽地抬起了眼。
郁启明:“……青菜挺好吃的,我也爱吃。”
裴致礼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道:“是吗?那明天让阿姨再加点份量。”
……。“倒也不必,真的足够了。”
裴致礼听了,又垂下了眼睛,抿起唇微微笑了一下。
郁启明收回目光,伸手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无意义地敲了两下。
从时隔多年再会到此刻,郁启明想,裴致礼他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他这两天笑得几乎快比去年一年都要多了。
一顿饭两个人吃了将近四十分钟,郁启明走出办公室门的时候,碰到背手站在门口的周闵。
郁启明朝他打了个招呼。
周闵面露惊讶,喊了一声郁哥,然后脱口而出一句:“你们,那么快好了??”
直觉周闵话里有话,郁启明脚步一顿,像是略显多余地说了一句:“是的,吃完饭了。”
周闵傻愣愣地:“哦,哦,挺好吃的吧?哈哈哈。”
郁启明眼神平静,望着周闵笑了笑:“是的,味道不错。小周吃了吗?”
一句简单的中式寒暄把周闵问得莫名其妙涨红了一张脸,他反手摸了一把头发,结结巴巴说:“呃、嗯,是,已经吃了。”
郁启明眯了眯眼,略感无力:“……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周闵心虚着下意识立正,喊了句:“好的郁哥,再见郁哥。”
……这孩子不该跟着裴致礼,这股江湖气,该跟着钟遥山。
郁启明脚步挺慢地走回办公室,半路又碰到小言去茶水间倒水。
小姑娘眼睛跟点了灯似地发亮:“郁助,裴总吩咐,让我下午三点给您送茶过来。”
“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半点不麻烦,裴总比较麻烦,他还手把手教我怎么泡茶呢。那个什么,郁助,我泡出来肯定没裴总的好,您到时候将就一下哈。”
小言笑嘻嘻地说:“反正裴总说了,等他忙过了这一阵,以后这事儿还是得他亲自来,他不放心我,嘿嘿。”
“……”
郁启明笑了笑说:
“好的,知道了。”
推门进到办公室,郁启明反手合拢了门。
静站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郁启明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眉心。
【作者有话说】
郁:我半点不想知道他们都脑补了点什么,对,不想知道。
第42章
原本以为今日的劫难应该只剩下晚上与裴致礼那一餐饭,然而临近六点,小言敲开了郁启明的办公室,目光闪烁,吞吞吐吐对郁启明说:“郁哥,外面有人找你。”
郁启明转了一下指尖的笔,问她:“是哪一位?”
小言说:“……是花店的人。”
郁启明手指一顿,他放下笔,起身走出办公室。
——然后,他在公司的走廊迎面撞到了一大捧的花。
说“捧”其实都不太合适,那是一整个放在一个小推车上推进来的巨大型花束,无数的白玫瑰被簇拥在黑纱之中,一支一支层层叠叠被隆重地包裹了起来。
一个穿着花店制服的年轻男孩子松开了小推车,微笑询问郁启明:“您好,是郁先生吗?”
郁启明的目光从那一束巨大的玫瑰上收回:“是的。”
“好的。这是乔先生给您送的花,麻烦您签收一下。”男孩朝着郁启明递出纸笔。
郁启明没有接。
他站在原地,微笑着对那个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我不方便签收,麻烦你们退回吧。”
男孩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惊愕地眨了眨眼,才又犹疑地问他:“……啊?这个……你、您觉得不好看?”
郁启明微笑致歉:“非常美丽,但是抱歉,我不能收。”
男孩子似乎是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场景,他匆忙的摸出了手机,然后再次跟郁启明确认:“您确定不要吗?”
“是的,我确定。”郁启明面带歉意。“麻烦你处理一下。”
郁启明拒绝得太果断,男孩子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决心,于是直接拿起手机走到一旁打电话。
小言从郁启明的身旁蹭出来,她眼睛瞪成圆圆一个,犹豫了很久,才敢开口问郁启明:“郁助,这个,您真的不收吗?”
这种浮夸的手笔,一看就是那种开跑车的公子哥会使出来的手段,唔,虽然、但是,这么多年了,这好像还是对方第一次那么高调地送花。
——突然高调送花,郁助还不收,该不会是……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小言脑子里的灯泡忍不住闪烁着亮起了红灯。
这头郁启明倒是挺平静地点点头直接承认:“是,不方便收了。”
小言没想到郁启明承认的那么干脆,她大脑卡顿在原地,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哦了一声,只是眼睛却又不受控制地流连在那一碰巨型花束上。
“好香……”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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