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温和,措辞讲究,虽然总带病容,但生得高挑。一米八五的个子撑起圣洁的白色军礼服,炽烈的红色长发像能燃尽世间的一切污秽。
——这是卖货女眼中的康柯。
而对于康柯本人来说,就是他长得比较像个圣殿职工,在中世纪很好问话:“您知晓答案吗?”
他问得很耐心,也不怕卖货女回答不上来。因为这问题不光是冲着卖货女问的,周围的商人们陆续注意到他的样貌和打扮,静默几秒后,嗡地一下蜂拥而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市集里的确有卖种子的,但那家的种子早就被瘟疫污染了,所以摆到现在都没人买!”
“啊……骑士大人,这是何等纯粹圣洁的身姿,请您看见我的苦,目视我的罪,替我在神明面前美言……”
“哎呀走开啊,要祈祷去圣殿祈祷!哪有当街拦住圣殿骑士做祷告的?你挡住我回答骑士大人的问题了——最肥沃的土,那肯定是白岛附近的土了吧?毕竟那里是众神陨落之地,土里掩埋着神明的骸骨,世上还有别的土能比那里更肥沃吗?”
“对对。不过这最柔软的床……呃,众所周知,这世上最奢贵的两张床,一张由上千名炼金术师和皇家珍宝打造,属于雷文陛下;另一张属于圣子大人,据说是光明神曾用过的休憩所……”
康柯挂着得体的微笑全程点头,用一次小型光明术白嫖了两麻袋被净化的种子、一麻袋番薯,穿过终于散开的人群,在墙角捡到自闭暴君菇(被迫背负农具版)×1。
系统:【怎么回事?只是被人撞掉了裹脸的衣服,又不是被撞掉了身上的衣服,怎么就没脸见人,面壁思过了呢?】
雷文借着康柯的遮挡,从墙缝里拔出自己,偷感很重地撕下衣袍上还干净的部分,重新将自己的脸裹上:“问够了?现在去哪?不会真要去白岛吧?”
蒙上脸,他的刺头劲儿就又回来了。
“这个市集,我来过。离皇宫很近,但离白岛很远。你想横跨半个罗曼大陆——”
系统好奇地掀起一道风,吹开雷文的面罩。
雷文:“!”
“狗狗别跑!”不远处啪嗒啪嗒跑来一个小孩。
“咚!”雷文再次一头将自己连人带农具种进了墙缝里。
康柯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会儿自闭菇,将菇再度拔出来:“挖土是你的任务,我不去白岛。皇宫就在附近,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去零元购。”
雷文:“……?”
“先”去?零元购?
系统嘿嘿:【不知道皇宫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雷文:“…………”
假如单独行动有逃跑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在意皇宫里的那点财物。
但眼下他的脖颈上还拴着一条康柯“送”他的细银链,用上戴尤斯克拉蒙灵摆都弄不断,明摆着不可能逃跑,那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苦哈哈地跨越半个大陆去挖土,任凭混账院长扫荡他的财产?
雷文握住康柯的手腕,语气坚定:“我也要去。”去拖后腿,“一般人不知道,其实皇宫里有处花园,用的也是来自白岛的土。你带我一起进宫,我可以帮你引路。”
和一般妖精不同,他很不喜欢花园这种绿意盎然的场所,拿来当保住其他财富的筹码,他一点也不心疼。
雷文想了想,忽而又改了主意:“其实皇帝陛下藏书很多,寝宫里还有一个世上最豪华的浴缸,不然我们一并——”
“不可以。”康柯谴责地看了眼雷文,“我们零元购也是有原则的,要适度。只拿床和土,别的不取分文。”
雷文:“……”
你特么的,偷东西就偷东西,你还原则上了!
康柯走动了一下,没走动。
雷文两脚死死钉在地上:“浴缸很好的。……你不偷浴缸我就不带你去找土了。”
康柯:“……”
·
康柯的身手,再加上雷文的定位,搬床挖土偷浴缸拢共也就用了那么点时间。回到疗养院后,雷文还来得及上六个小时的班。
雷文:“……”
不对啊,冷静下来怎么想都是亏了。
我带小偷回家偷我的东西,我还求着小偷多偷一件,不然不帮忙导航?
雷文:“…………”
系统狗腿地扒在康柯耳边:【报告,我们新挖的土里又长自闭菇了。】
康柯很宽容:“第一天上班,让他闭一会吧。”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
打开建筑界面,康柯卖掉不够软的中档双人床,得到17000点;将从皇宫薅来的新床塞进星纱蚊帐,又将雷文房里的矿泉水瓶花洒给拆了,再得到200点。
系统:【细致。一般人割不了这么细致的韭菜。】
埋在土里的自闭菇则在系统提示的叮咚声中重新生长出双腿,大怒地从展露雏形的耕田区奔回来:“就那破花洒你都要抠?!”
康柯已经钻进他金碧辉煌的新床里了,闭目合眼几秒,忽然皱眉翻了个身,几秒后,浑身不得劲地睁开双眼,爬起身将床铺从头到尾用手拍了一遍,顺便将鹅绒枕头拍至松软。
雷文:“……”
雷文:“你是豌豆王子吗?”
康柯做自己的事时,贯会屏蔽无关紧要的人。重新在拍得蓬松的被窝里躺下,他将眼睛闭上。
【叮咚!】
系统忽然被自动通告接管:【拯救世界进度:5%,发放奖励金:20000点。】
雷文:“……?”
谁,是谁拯救了世界,便宜了他们?
与此同时,皇宫中。
一大帮子骑士震惊地围在空空如也的祈祷花园外,没发现有一道身影混在他们之中,正睚眦欲裂地瞪视着面前的大坑:
谁,是谁挖走了这里的土!?他埋在其中的瘟疫面具也不翼而飞,那可是神明赐予他的重要宝物——
[莱诺尔,今天已经是熏陶仪式的最后一日,你可取出面具,将其送至德曼市集的小圣所。]
缥缈轻忽的神谕在他耳边响起,激得莱诺尔一个战栗,并不敢对神明道出“不知道哪来的贼子挖走了皇宫花园里所有的土”这种扯淡的话:[……是,我这就去办。]
他在心里庆幸了一秒神明看不见眼前被挖得只剩基石大坑的祷告花园,送走神明后咬着牙根往更后方的宫殿里赶。
那里是雷文皇帝失踪前住的寝宫。他曾听从神谕,将瘟疫面具悄悄安置在那个暴君的床下,成功令雷文·埃尔多利亚染上黑死病,又在其后将面具偷偷取出,埋进盛满白岛之土的祈祷花园里。
白岛之土会熏陶瘟疫面具,用神明的气息掩盖掉诅咒的气味。半年之后,他就能将面具取出,交给另一位神明的信徒,让那位信徒将瘟疫面具送入圣殿,设法取走那位光明圣子的性命——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怎么会有神经病毛贼突然挖走皇宫花园的土啊??
莱诺尔磨着牙加快脚步,利用神明赐予的藏匿宝物避开巡逻,赶进皇帝的寝宫。
问题不大,还有补救的机会!
那张面具被他藏在暴君的床下长达半个月之久,诅咒的气息早已浸透那张穷极奢贵的大床,只要他能悄悄撬下一块木板——
空荡荡的寝宫内,莱诺尔骤然止步,呆呆站住了。
他傻眼地看着那片本该放置着华丽寝具的黑雀木地板,几秒后,不信邪地抬手摸了下面前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摸到隐身的大床。
莱诺尔:“……”
谁!!到底是谁!?!
第5章
疗养院外,有人无能狂怒。疗养院内,康柯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
两万点又不是什么大钱,他连爬起来数钱的欲望都没有,翻了个身就是睡。
雷文:“……起来啊!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把花洒还给我!”
逼他种田也就算了,逼他加班也就算了,偷他的床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连两百块的矿泉水瓶花洒都不给他留?
康柯叹了口气睁开眼,打开建筑界面:“花洒……好了,重买了。快去工作吧。”
雷文认为自己的抗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且满意撤退。半分钟后,再度从田间冲回来,一拳锤上床板 :“我要的是沐浴的花洒,不是浇花的花洒!”
“轰——”
床,塌了。
刚到手不到两小时的床,塌了。
“……”康柯躺在废墟的中央,缓缓睁眼,柔中带毒的眼神飘向一下安静下来的雷文,慢慢绽出一个心平气和的微笑。
真正的床主人:“……你先别急。也许还有救。”
雷文迅速检视了一眼废墟,看见被褥、床垫都被断裂的木支架捅穿,层层叠叠的炼金术式没了一半:“……别急,有救。”
被褥床垫烂成这样,这张床是救不了了,但问题不大。
雷文:“我去把圣子那张床给你买回来。”
零元购也是购,这次他还愿意为院里多拿点好东西:“光明圣殿里有不少宝贝……”他看康柯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立马转折:“除此之外,圣子所住的奥罗拉圣殿后花园,用的也是从白岛取来的土。”
“……”康柯盯着雷文看了几秒,“算你出外勤,下班之前回来。”
有床睡就好,他不挑。
跟自闭菇置什么气呢?自闭菇也蛮辛苦的,回头下班以后还要加班,报告还没写完呢。
想到这里,康柯再度打开建筑界面,豪爽地全款拿下了之前用来换农具的台灯。
将价值99点的护眼台灯放至简易书桌上,康柯叹息着摇了摇头。
员工刺杀院长,院长却主动为员工提供最优质的加班环境。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的院长吗?
康柯:“下午再出外勤。上午把床上能撬下来的珠宝都撬了,回头换钱。”
……
与此同时。郊野通往帝都的土路边。
高而茂密的野草丛中,坐着近十来个人。
他们衣服破漏,满身泥渣,憔悴疲倦的面庞上,干裂的唇因饥渴交加而微微颤抖。
所有人中,唯一状态好点的,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窝在母亲干瘦咯人的怀抱里,眼里含着天真:“妈妈,我们守在这里,真的会有圣殿的牧师经过,治好我们的病吗?”
她母亲疲惫地嗯了一声,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主路,像是濒死的人于绝望之中又渴求着一线生机:“会的,我们会活下去。你会活下去——”
“马车!”
一声激动的沙哑高叫打断了她的安抚:“金色的光明神纹!是圣殿的马车!快!去拦住它!”
不需要哑嗓汉子叫完后续的话,所有颓坐在野草中的人都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跌撞着冲向那辆白色的马车,仿佛没有看见在那辆马车前后,拥护着整齐肃穆的圣骑士队。
人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反而会变得不怕死。
圣骑士们拔出佩剑,呵斥着勒令这些脏兮兮的流民走开,不要惊扰到马车;流民们则不管不顾地疯狂往马车的方向挤,好像扑火的飞蛾:
“牧师大人!牧师大人求您救救我吧!”
“光明神啊,倘若您心中还存有怜悯,求您照拂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不曾犯下过任何罪孽,您为什么要诅咒她,为什么要降下瘟疫的惩罚……”
“求您怜悯!求您怜悯!”
流民手中没有武器,身上没有防具,他们的拥挤全凭一具脆弱的肉身,体力不足的人被同伴推倒在路边,就跪在地上苦痛地磕头。
小姑娘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母亲拖拽着跪下,磕破的膝盖很疼;被母亲摁着头嗑地,撞到的脑袋很疼。
大人们在为活着嘶喊挣扎,她小小一只团缩在地上,因为疼痛而发抖落泪。
听不懂的话语灌注入耳:
“瘟疫?!你们感染了黑死病?!——该死!快把他们挡开!不要让圣子大人沾上疫病!”
“圣子……是巴尔德圣子?!求圣子救救我们!!”
“够了!黑死病是神明的诅咒,没有牧师能治好它!伸出援手的牧师只能耗尽自己,给病人续命。你明知这一点,还请圣子替你治疗,难道是想让圣子大人给你换命吗?!”
“嘘……别嚷这么大声,圣子大人这几天不眠不休,已经为了拉迪斯西瓦那边的麻烦忙了很久了。你们小声……圣子大人?”
头上的手松开了,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有一大团光从那辆白马车上走下来,再用力眨眨眼睛,她看清了那团光。
那是一个极为高挑的男子,肌肤上笼着一层熹微的辉光。如同金子织成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至膝,露出神袍的手臂和侧腰上,生长着圣洁的纹路。
他并不强壮,也不瘦弱,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令他像是从光明神殿中走出的一尊神像,一件艺术品。
而这尊艺术品,甚至还镶嵌着一对同样不似人类的、无瞳仁的眼睛,半遮在滑落至脸色的金发下,像两轮微缩的太阳,散发着莹莹的光。
旁边原本还在嘶叫的大人们,不知何时止住了声音。
圣子大人似乎对这种静默习以为常。
他抬手止住骑士长劝阻他的话,那双光亮的眸子扫过面前的每一个难民:“我会平等地救助每一个因走投无路而向我求助的人,这是我曾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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