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柯再度将门关上,屈指叩了叩看似厚实的门板。
拥有独立卫浴的院长室是卡兹米尔一手建成的,这扇门的用材,康柯敢说也是卡兹米尔精挑细选的上品。
它厚实的表象,能给门内的人带来“很安全,关上门可以随便谈事”的错觉,但完全不隔音的质地,又给员工们提供了窥听的条件。
康柯倒不在意员工的这点小九九,反正他也没什么秘密不能让员工知道的,赶走两个不务正业的牛马,他就转回头,继续之前的对话:
“照你的意思,藏在幕后的那只老鼠,现在也是你的敌人了。”
“——暂时合作?”
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此时贴近过来,幽沁的兰香引得康柯不由自主地想将鼻尖埋进对方的肩窝。
他们多少都对彼此身上的气息有些病态的瘾癖,大概是在追念某个再也无法重圆的的世界、某段再也无法复现的过去。
坠落如兰汁的雨水,旷野上嶙峋的矿石与硝烟气息……所有的气味交融在一起,近乎汇聚成了他们的始源世界唯一留给他们的念想。
没有人是不恋家的,哪怕是从糟糕的家庭环境中逃离出的可怜人,他们依旧会终其一生追寻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而属于康柯和寰的归宿,大概只能从彼此的身上才能攫取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康柯控制住自己不恰当的欲求,微微向后仰头,后背靠在微凉的红木上:“问你话,回答需要靠这么近?”
当然不需要,但他想靠近自己的半身,有什么问题?
寰将康柯挤压在门板上,以近乎贴合的方式拥抱着对方,像一无所有的人抱紧最后一根稻草,迷茫的孩子试图从抱抱熊身上汲取一些面对现实的力气:
“当然,合作。”
他浅如冰砌的眼睛餍足地眯起来,藏住几分算计:“既然谈合作,那作为同盟,你是不是该替我疗伤了?”
院里哪个病人进院半个多月,院长提都不提治病的啊?
康柯差点被厚脸皮的寰逗笑了,掐住某人往他肩窝拱的下巴,将人撕开几寸:“治好你,然后给自己添麻烦?”
他似笑非笑地和另一个自己对视:“你想得美。”
寰露出不甚高兴的神情,又被康柯捏着下巴晃了晃,像铲屎官在漫不经心地逗弄生闷气的白毛猫。
康柯掐着寰的下颌,令他不得不仰视自己:“院长的治疗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该表现得乖一点——”
寰觉得自己这会儿任人搓圆揉扁的已经很乖巧了,更别提——他勾起锁骨间的银链:“这还不够乖?”
同样不喜欢屈居人下的康柯欣赏着自己的半身做出下位者的姿态:“被逼迫的乖算什么乖顺?”
他松开手,抬腿将人推远:“会联盟军校吧,明天的围捕,不能失败。”
·
针对14580的围捕计划很快传递出去,康柯琢磨了一段时间要不要通知机动队待命,但考虑到总局那边也需要有人盯着,遂没有召集人手。
军演的前一晚,卡兹米尔终于披星戴月地从流浪处回来,顶着倦容跟康柯汇报:
“伊乌从流浪处抽调走了绝大部分战力,罗安生前的亲信又不想多管闲事,一旦有队伍袭击流浪处,我们救下的那帮人依旧只能等死。”
“我暂时‘说服’了那些打算袖手旁观的亲信,让他们庇护那些人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有足够镇得住场子的人镇守流浪处,才能让这些并不心甘情愿的亲信留下,而不至于直接撂挑子走人,决定单干。”
这件事倒不算太急,他的威胁……咳!说服,还能将那些亲信硬控在流浪处一段时间。
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将流浪处里的人都询问了一遍,没人知道当初‘我’和罗安对战的细节。”
“如果罗安真的死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没法查清了。”
“?”康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潜台词,“‘如果罗安真的死了’?他还有可能活着?”
卡兹米尔点头:“所有人都说,罗安在开始畸变后,就将自己关进了军火库里。”
“但我进他的军火库查过了,那间密室里的确有虫族活动的痕迹,但并没有虫族的尸体,或者活着的虫族。”
整间军火库空空如也,搞得他还以为流浪处替罗安收过尸了,结果喊那帮亲信来问,亲信们也无比茫然。
卡兹米尔慢慢说着自己的猜想:
“大家都说,当时罗安的畸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换而言之,他似乎对‘我’造成的精神污染具有一定的抵抗力。”
“有没有可能,他在对抗污染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所以自行离开了军火库?”
“……”康柯陷入沉吟。
的确有可能。
如果罗安是在彻底变成虫族后离开军火库的,那他肯定会受虫族本能的驱使,捕食流浪处上的人。
如果他是被人强带走的,那军火库里肯定会留有搏斗的痕迹。
“但如果……是伊乌他们背着人,替罗安收尸了呢?”
康柯觉得,他们不能在这条线索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罗安多半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虫族了,要在泱泱虫潮中揪出他,不啻于大海捞针。
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人手匮乏——公告牌已经几百年没有刷新新的劳动力了!
康柯揉着额角,示意卡兹米尔回去准备抓捕计划:
“明天早上,我会作为学生家长留守在看台上,你直接进军演场地。”
但愿看不到卡兹米尔,那位理查德陛下能识趣一点,别来挨边。
·
翌日清晨,军校区时间6:00。
参与军演的学生们陆续入场热身,观看的学生们进入观众席就坐。
7:00a.m,卡兹米尔挂着雷文友情提供的炼金饰品,隐身进入军演场地。
康柯按照路牌的指引,在自家幼崽的家长观看席入座。
他的左右两边坐着的都是学生家长,全体穿着军装。
康柯作为万黑丛中的那一点红,格外显眼,几乎每隔半分钟,就会有人悄悄回头看他,像一群金毛猎犬在困惑自己的队伍里怎么多了一只异类。
康柯视若无睹,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处,借着伪装成普通光脑的系统确认情况:
【有没有找到星盗的踪迹?14580有可能会在军演开始前,和星盗碰一次头。】
【卡尔:暂时没有。】
【卡尔:……我看到理查德的舰队了。】
康柯也看到了。
他们面前的直播屏从轮流播放无聊的广告,切换成了仪仗队入场的实时直播。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排座位的右端,走来一小队和屏幕上的仪仗队打扮一致的近卫军:“这位红发的先生。”
“……”康柯不得不承认,自己昨晚的祈祷没起作用。
理查德显然没打算放过卡兹米尔,哪怕只是“疑似”。
近卫军看似礼貌,实则端着枪械半威胁性地询问:
“之前在军校,和您一起同行的那位机甲驾驶员呢?”
康柯:“……”
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直接问“那个疑似叛国元帅的家伙在哪”不行吗?
康柯抛出最后的台阶:“他没和我一起。”
近卫军礼貌微笑着踹飞了台阶:
“既然如此,就请您和我们走一趟吧。陛下想见您一面。”
康柯感觉这一面可能是鸿门宴。
系统津津有味地嗑起了赛博瓜子:【有趣,竟然有人给活爹摆鸿门宴?】
康柯最烦拎不清主次、闹内讧导致他工作量增加的蠢货……它赌这个人活不过今天。
第77章
家长观看席上,唯一一个穿着便装,看起来最无害的人,被皇帝的近卫军真枪实弹,拿几十把粒子枪指着脑袋请走了。
康柯从中央的席位上站起身,一路借过时,又一次体验了万众瞩目的感觉——所有学生家长都像盯着逗猫棒的猫,转着脑袋目送他离开。
他被半是邀请、半是推搡地走向出口时,还能听见家长们惊疑不定地低语:
“他不是下三等公民吗?不然为什么出席这种场合,不穿正式的军装?可普通下三等公民——能让皇帝的近卫军这么严防死守的‘邀请’?”
“嘘!红头发,学生家长……你没听说吗?半个月前军校遭到两百多具伪虫王的袭击,原本是要伤亡惨重的,结果有一个人,单凭精神力凝成的长刃就把这些虫王剿灭了!”
“啊……大家不是都议论,说那可能是……‘那位’吗?”
“可我听说,那个机甲驾驶员只是刚刚这个红头发小哥的员工,是……甜点师还是水电工来着?”
“怎么可能!元帅怎么可能给人做水电工!?”
“难说。最近卖的很火的那种基因药酒,你们知道吧?他们的家的。军校今年招收的能安抚精神的学生,你们知道吧?也是他们家的。”
“嘶……用基因药酒把控下三等公民的命脉,用拥有安抚能力的学生,掌控上六等从军公民的命脉,这家伙……所图不小啊?”
“也有可能,是元帅打算借此,润物细无声地夺过帝国的掌控权?”
“——啧!早知道刚刚就跟他搭搭话了!”
只是想来抓个14580,顺道看个学生军演的康柯:“……”
没有,你们在胡乱阴谋论些什么?
疗养院里现在想抽派人接管流浪处都难,哪还想对整个帝国出手?
天知道他们搞药酒、撒学生,都是为了查幕后的老鼠,跟帝国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好像变成搅弄风雨的幕后大魔王了?
系统嗑赛博瓜子的节奏都慢了:【呃……这么一听,好像,理查德挺该找你谈话的?】
康柯:“……”
他心情复杂地跟着近卫军,一路走进某间守卫森严的独立厢房。进门时,恰好听见屋内的转播传出军演正式开始的号角声: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联合军演——”
包厢内,一道瘦高的身影站在光屏面前,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冷冷望来。疲惫阴沉的面孔上不带丝毫善意:
“我听说,卡兹米尔出现在军校区,你是他的同伙。”
【就是你,打算和卡兹米尔一起,撺掇我的皇位?】系统替理查德皇帝补全未尽之言。
康柯:“……”
康柯的态度都放缓了点,诚恳地说:“我不认识卡兹米尔。”
他只有一个叫卡尔的员工,谁是卡兹米尔,他不知道。
系统悄摸摸扫描了一圈周围:【完了,这警戒程度,感觉理查德就没打算放你活着离开。】
康柯也察觉到了。
就目前这种屋外两排端着枪的人,屋内一圈人拿枪指着他头的状况,这位理查德陛下显然打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开始思考是继续以理服人,还是直接动手。
光屏上,开幕式的主持人已经说到:“……热烈的掌声,欢迎参加本次军演的十支帝国种子战队!”
第一支帝国种子战队上场了,康柯瞥见了自家养的黑毛猫崽。
第二支帝国种子战队上场了,康柯又看见了自家的猫崽。
第三支、第四支……
“……”康柯保持了微妙的沉默。
旁边的理查德皇帝发出了一声冷笑。
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康柯:“……”
满室尴尬中,军演的直播方也不知道是一时脑抽,还是遵循传统,进一步地火上浇油:
“请选手向坐在观众席上的家长们挥手致意!今天,你们将成为帝国和家族的荣光!”
导播开始迅速切换镜头,将选手和按照邀请函入座的家长们一一对应。切到康柯留下的空位时,镜头明显困惑地暂停了一下,随后包厢外传来近卫军叩门的声音:
“陛下,导播问您这边能不能接入镜头?种子战队的学生家长露面,是军演一直以来的传统。”
“……”康柯希望这传统能颠覆一下,不然眼前的局面会变得更加尴尬。
理查德再度冷笑了一声,重重叩了下门板:“接。”
于是,半秒后,康柯和光屏上表情不尴不尬的自己四目相对:“……”
本该针锋相对的对峙局面,开始向搞笑发展。
导播开始每十秒钟切一回包厢内镜头。光屏镜头一切,康柯就听周围一阵“咔啦”响声。
所有拿着粒子枪的士兵都将枪藏在背后,只剩眼珠子无辜地滴溜溜打转。
等镜头一切回去,士兵们又再度举枪。
十次镜头切换,士兵们在包厢内开启了临时军训。枪支反复举起放下,康柯感觉到系统钻进他的胸口疯狂憋笑。
不想笑的只有脸色越来越便秘的理查德,还有逐渐放弃澄清的康柯。
说实话,如果理查德此时向他发难,康柯都不觉得奇怪。
“接下来,是来自联盟的十支种子队伍!打头的,是如今联盟媒体的宠儿,寰·鲍沃尔同学!”
因为虫族的缘故,帝国和联盟都是全年备战,军演就相当于每年的春晚。因此主持人的台风较平时松快了些,还会拿着麦克风走到寰身边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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