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就没想过, 江知缇会将剑对着他,甚至有想要杀了他的举动。
江知缇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准确地说, 是他的身后。
她再次提起剑,一声不吭又冲上去, 吓得方子泓急忙掏出自己的法盘。
“江知缇!你丫!”方子泓差点连法盘都拿不稳。
她现在的神情不对,方子泓知道,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赶紧跑。
桌子都被劈开了, 方子泓龇牙咧嘴, 原先的叫嚷此刻不由得变了调,改成了鬼哭狼嚎。
他已经跑到门前了,但越着急就越慌张,好不容易才拉开门准备往外跑,直接被人摁住, 一阵天旋地转, 整个人都被甩到一边儿去。
紧接着门又被关严实,他连看都没看清楚来人何方神圣, 只是瘫软在地上,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他貌似也没干什么。
……
似乎印证了张倾最不愿意去猜想的设想, 次日早朝,皇帝因突然重病, 没能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周公公也没有出现,大臣们纷纷要去探病,都被一一挡了回去。
几个皇子更是浑身解数,看得张倾心下一阵不安。
他尤其留意不远处的唐年茹和三皇子秦伏以,他还未来得及问唐年茹是不是真的跟祭司颂有往来,是不是暗中站了队。
圣上还在,手握唐家军的唐年茹却跟着站队了皇子,在他看来简直大逆不道。
但一整个早朝下来,他也没能发现什么。倒是唐年茹与他约在三生坊小酌。
直觉告诉他有事要发生,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他们一声不吭,氛围沉得可怕。
三生坊内,燕吟早已为他们准备好厢间,端上茶水后便离开。
到底还是张倾打破了沉静,他道:“你们,和好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别扭,是没话找话,也是试图找些缓冲。
唐年茹愣了愣,随即笑笑,将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耳后,道:“别将她想的那样小气。”
“我一度觉得,你回来了,她少不了要打你一顿。”张倾撇了撇嘴。
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张倾知道,只是一直不怎么放在明面上说,也不甚关注。
跟今天这样放上来关心几句,倒是有些出乎唐年茹意料。
唐年茹觉得有些好笑,尽管燕吟是江湖玄门出身,有些时候确实一身侠气,但到底是个脾气很好的主。
“你是不是想问什么?”唐年茹没有再与他兜转下去,直截了当。
张倾:“……”
要是说没有,那显得太虚假。张倾张了张嘴,而后才道:“只是听见了些……流言蜚语。”
他没有说是纪臻。
唐年茹看了看他。
“如果我说确有此事呢?”唐年茹轻声道。
张倾蓦然睁大双眼。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没有想过辩解什么,她甚至挣扎也不带半分,便想要承认。
张倾突然站起身来想要夺门而出,他不想听下去了。
“你当真觉得,现在这个朝廷值得你肝脑涂地吗?”唐年茹也跟着起身,冷声道。
她还是想敲打一下她的这个发小,这个只会一味愚忠的发小。
张倾回头,双目几乎猩红。
……
另一边,江知缇眼看着方子泓连同他背后的野狗一并消失。
而站在江知缇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京月。
京月轻而易举便将她手里的剑夺下,寒气自手心一路顺着剑身蔓延,将整柄剑冻结。
江知缇被夺走剑后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剑的方向去,又被京月制止。
“看着我。”京月将她的目光强行掰到自己面前来。
江知缇这才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师父……”她再次抬眼,瞳孔里,是后知后觉的恐慌,整个人也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京月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江知缇魂体不稳,原先便堕过魔的本命剑也开始随之蠢蠢欲动——这便是九重天对她的最后施压。
京月眸底晦暗不明。
但她不可能,她绝对不愿意。
“会没事的。”她在江知缇耳旁轻轻说。
江知缇只睁着一双眼睛,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流出泪水,双手只能紧紧地抓住京月的衣裳。
她也并非全都在发呆。有些时候,她能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
山间有虫鸣鸟叫,流水潺潺,到处都是灰蒙蒙,但似乎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构成了她的儿时。
她似乎最喜欢坐在船头,摇头晃脑地看着芦苇。
前些天,她又因为贪玩磨破了一双鞋,这会只能光着脚,时不时偏过头去看。
“看什么?”被她时不时看一眼的乌发女子这时候正收起针线,她的怀里,是一双刚被缝补好的鞋子。
她有些心虚地吞了吞,而后嗫嚅道:“师父……”
“再有下次,你也便不用穿鞋了。”乌发女子帮她穿上鞋子,顺便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吃痛——尽管力道不大,甚至算不上疼,但她知道,只要她摆出这副模样,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师父就会心疼她,不会再责怪她了。
乌发女子只觉得好笑,知道这是她耍的小把戏,就怕自己真责怪了,说:“想吃什么?”
“师父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她扑上来,抱住女子的腰肢,将脑袋埋在女子的颈窝蹭了蹭,扬起一张脸,笑得灿烂乖巧。
她最喜欢抱住师父,时不时就这样撒娇。而且师父身上总有一阵让她觉得很好闻的气息,很温暖,也很温柔。
那时还不是道尊的京月一头乌发清婉,眉目仍旧如画,但不似此后那般清冷无波——这是一抔有了温度的菩提雪,尽管还是会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冷淡,但面对此刻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时,会刹那消融。
“所以也不会挑食了?”京月说。
年幼的她听言,赶紧补了一句:“好吃的就好了。”
京月被她再次逗笑。
天边有鸦鸟飞过,微风吹过,芦苇荡漾。师徒二人牵着手,行走在山间小道。
她们一直在这深山里居住,庇身之所不需要太华丽,一间草屋,亦或是一叶扁舟,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京月给她取了一个名字。
“江云湄。”她唤道。
于是便有脆生生的回应,会喊她“师父”。
江云湄有时会问自己从何而来,京月便道:“你是我从山涧下捡到的。”
她只是途径那个山涧,看见一只不应该出现在荒山野岭的木盆随着河流摇摇晃晃,拦下来后,发现竟然睡着一个女婴。
粉雕玉琢的婴孩,有一块绣着姓氏“江”的小布巾。她本不愿多理睬,但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后,蓦然动了动指尖。
动了恻隐之心的她将婴孩带上岸,抱入怀里,这么一抱便是好些年,一点一点,将女婴从小小个,养成如今这幅古灵精怪又活泼灵动的模样。
江云湄很聪慧,初入玄门的她显然不同于寻常弟子。江云湄的第一柄剑是苦木剑,是京月一刀一刀削的。她经常坐在京月身旁,依偎着京月,看着京月手中的动作。
再长大些,京月带着她离开了深山。一师一徒开始行走在江湖中,十余载里,她们看过大漠孤烟,看过松下清冷,看过繁华京城,也看过黄花乡间。
“师父!”
十五六岁的江云湄高高举起编好的黄菜花环,绕到京月身后,将花环戴在京月头上。
京月只觉头上有什么物什,她伸手碰了碰。
“顽皮。”她道,但没有半分呵斥的语气。
江云湄只是笑,而后又跑到黄花菜田去,给自己也编了一顶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跑回来说:“师父一个,我一个。”
京月看着头顶黄色花环的她也笑了笑。
流年匆匆忙忙,转眼间,小姑娘也长成了大姑娘,十八岁的江云湄收到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柄剑。
这柄剑依旧是京月做的,通体银白的剑,能够很好地被她握入手中,用起来也比苦木剑还要顺手。
月色下,沐浴过的京月乌发半干垂下,微微敛着眸,低头给她的新剑缠上剑穗。
她看着京月,京月垂首缠剑穗,尽管是一手将她养大,如父如母,亦师亦友般的存在,但岁月还是没能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任何痕迹,与小时候那样,依旧的眉目如画。
同样长发半干垂下的江云湄蓦然心下一动。
尽管她已经成年,但她们师徒二人还是会一起沐浴。京月不曾觉得有何异样,会一如既往地帮她清洗长发,会耐心地帮她擦干长发。
而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敢看向京月。
还小的时候,她会毫不避讳地抱着京月,在浴池里将脑袋靠在京月的颈窝边,抬眼就能看见京月皎洁的侧脸,以及微微下敛,同样看向她的目光。
她现在却不敢这般干了,哪怕只是寻常的拥抱,不像以前那样亲密。
第103章 风起云涌
张倾只觉自己后脊背在阵阵发凉。
好半晌, 他才开口,声音艰涩:“你怎么会这样想?作为臣子,你——”
“所以你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吗?”唐年茹定定地看着他, 打断了他的话。
她清楚张倾, 张倾说好听些就是赤忠, 说得不好听便是愚忠。
但到底是自己的发小,她还是想敲打几句。
张倾:“……”
他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白, 显然是被气的不轻,又好半晌才骂出一句:“唐年茹!你到底是何居心!”
“圣上还在你就私下勾结党派站队皇子, 你就不怕吗?”张倾目眦欲裂。
唐年茹神色淡淡,她起身,拢了拢自己的衣袖,说道:“怕?怕什么?”
“你!”
张倾更气急, 他想质问对方难道不害怕脑袋掉地, 但回头才发现,唐年茹出生入死那么些年,早已将生死之置于身外,怎么可能会怕被扣帽子掉脑袋。
唐年茹:“……”
相对于张倾的急躁,她面上相当冷静。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并非无迹可寻, 也并非当真是觊觎龙椅, 或许是希望权力更上一层。
张倾一直在京城,不曾到偏远地方去——兴许对于他而言, 最为磨难的也就是前些日子的南下。
而她带着唐家军的弟兄们,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荒凉的边境,像是从天上人间, 跌到了无间地狱。
路上的艰辛,吃糠噎菜的不适, 脚底磨出泡又破开,再磨出血泡的疼痛,在看见边境百姓的生活后全部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黄沙漫天,枯草丛生,每个来观望的百姓双眼里全是警惕与恐惧,足以深深刺痛唐年茹。
唐年茹坐在马背上,百姓们赤脚,衣衫褴褛地观望,这让她如坐针毡。
这便是在朝廷时上书说的,边境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也随之迎来了丰收。
安居乐业其实只是勉强能生活,她看见一大家子人挤在破败的石头屋,每个人的脸上都布着被风吹裂开的沟壑,小孩也不例外——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穷苦交迫。
所谓的丰收也只是相较于去年的颗粒无收,今年有了些起色,但仍旧要向朝廷上交粮税,如遇战事,也要让家里的青壮力去服从官府征兵。
她从那时起,心里某个地方渐渐动摇。
原来朝廷也没有看上去的那样了不起,她眼里的光鲜亮丽只是繁华京城下的,而在更偏远的地方,穷苦战乱不断,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盛世安康。
但这让她更多感到的只是悲凉,她还是相信朝廷的,数次上书如实说明后也陆续得到朝廷下发的物资,帮着这里的百姓改善生活。
眼看着日子渐渐地要好起来,尽管她日子过得苦,不如在京城那般好,但好歹也得到了回报,百姓们逐渐认可她,甚至是爱戴她。
边境战乱不断起码是真的,但一般止步于小打小闹,她能带领唐家军将敌人驱逐,一直到真正的战乱,唐年茹觉得,那是在她的人生中,她最不愿回想的经历。
夜半号角吹响,惊醒了睡梦中的人,火光摇曳,呼喊声,马蹄声不断。
唐年茹已经记不清细微末节了,但她将鼻息间的血腥味与火药味记得很清楚。周遭极度不安的气息,叫她至今仍觉头皮发麻。
兵书上的各种战策,父亲与祖父经常与她说的带兵之道,在这个时候全显得那样鸡肋,她只能带着所有人逃亡,紧急派人去京城急报。
他们苦守城池,希望能等来援兵,然而等到的是撤离文书。
唐年茹只觉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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